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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泉刚进家门,汪月英就对他说:“念军的大伯来电话了,他说咱们家老爷子想来这里到大医院检查检查病,乡卫生院的医生说,老人家脖子上长了个瘤子,他挺担心的,我给大哥讲了,如果要是检查病就赶快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再往家里打个电话问一问。”
听了汪月英的话,汪泉的心里“咯噔”一下子,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袋,立刻拨通了老家的电话。电话是哥哥汪涌接的,他说老父亲前几天脖子扭伤了,昨天赶集的时候顺便去乡卫生院,想让外科医生捏一捏,结果外科医生说父亲脖子上长了个瘤子,搞不好还是恶性的,要抓紧时间检查确诊。
汪泉让哥哥尽快买一张火车票,将老父亲送上火车,到时候他在这边去车站里接。
打完电话,汪泉坐在沙发上,往嗓子里浇了一杯水,在嘴巴上栽了一颗烟。袅袅的青烟像是不断的思绪,又把他拉回到那个梦绕魂牵的遥远乡村。
汪泉的家和汪月英的家离得很近,都是靠近村前边那条东西走向小河的岸上人家,两家中间只隔着几户人家。村前的小河上有一座砖砌的小拱桥,小拱桥在汪泉记事的时候就有了,它弓着腰,每天从早到晚,把岸这边的人驮到岸的那一边,又把岸那边的人驮到岸的这一边。小河的南端蹲着两个被驯化了的石狮子,几十年都老老实实一动也不动地坚守着自己守桥的岗位,它们也见证了汪泉和汪月英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再到青年的成长历程。
人在生活中,如果没有与“甜”的比较,有时候是感觉不到苦的。一年糠菜半年粮,肚里空着半截肠,还能够找到填充肚子的食物,每学期几块钱的学杂费,也可以东拼西凑地集中起来交给老师,汪泉和王月英都觉得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快乐,正可谓少年不知愁滋味。真正感到生活的艰难,是在他们结过婚,有了家庭责任之后。有些时候,人会在看到亲人的苦以后,才感觉到自己的苦;看到亲人的难以后,才感受到自己的难,而自己本身的苦和难在没有比较的情况下,反倒算不了什么。
汪泉家和汪月英家虽然都是姓汪,但是并没有太近的血缘关系。汪泉的父亲一个大字不识,但性格开朗,生活乐观,在村里人缘非常好。汪月英的父亲虽然认得一些字,但性情刚烈,说话直爽,也只是当过不长时间生产队的会计、民兵排长之类的小‘官’。汪泉与汪月英能够结合在一起,除了两个人相互有爱慕之心之外,还由于两个人的父亲情投意合,两个人的家庭关系融洽。汪泉的母亲去世以后,汪泉的父亲跟着汪泉的哥哥汪涌一起生活,汪月英的家里人也给了汪泉的父亲很多照顾。
知足常乐是一个人的宝贵财富,清心寡欲是一个人的无形资产。汪泉的父亲对生活的乐观态度,教育和感染着年幼的汪泉,使他以后能够哼着小曲、唱着小调,走过了大半辈子曲折的人生之路。
汪泉的父亲听惯了鸡鸣狗叫,吃惯了粗茶淡饭,不喜欢大都市的生活。尽管他认为城里边人人像神仙,个个似皇帝,月月有人发钱,天天能够吃肉,高兴了还可以坐着飞机从天上边看看皇太爷头顶上长有几个旋,乘着地铁从地底下瞅瞅皇太后脚底板上长没有长鸡眼。但是,自从八年前在北京城里住了半个月时间之后,他就没有再到二儿子这里来过一次。
“老父亲这一次如果不是想检查病,也不一定会愿意来,这一次来了之后,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还能够再来。”汪泉心里在想,“任复兴局长说过,在工作时间上,不会像要求在职干部一样要求自己,只要是不耽误筹建办分管的工作就行了,个人有什么事打个招呼就可以去办,这次老人家来北京,当儿子的一定要多陪他几天。”
汪泉突然想到一个面临的现实问题,问汪月英:“老爷子来了以后怎么住?”
汪月英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上次来的时候,我们虽然是住在团职单元,但也和现在一样,是三间卧室,只是少了一个小客厅。那时候念军还小,很乐意跟他爷爷住一间屋子,现在这孩子天天上网,查资料、玩游戏,我怕他影响老人家的休息,不准备让他再和老人住一间屋子。咱们可以让老人家住在我们俩的房间里,睡大床舒服一些,我支一张折叠床睡在书房里,你与念军住在一个屋子里。”
“你的意思是把猫和老鼠放进一只笼子里?”
“他夜里睡的晚,你夜里睡的也晚,你们爷俩正好在一起沟通沟通思想,有什么不好?”
“我情愿每个晚上都睡在客厅里当‘厅长’,也不愿意天天和他打嘴仗。”
“要不然你和老人家住在一个屋子里。”汪月英为难地说。
汪泉说:“那不行,我不愿意跟我的儿子一起住,他也不一定愿意跟他的儿子一起住。再说了,我身上的这股香烟味他也受不了。”
“实在不行,你就先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几天吧!”
汪月英进厨房忙着做饭,汪泉嘴巴像个发烟器,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抽。
吃饭的时候,汪泉朝汪念军的房间呶呶嘴,问汪月英:“臭小子干什么去了?”
汪月英嗔怪地瞪了汪泉一眼说:“你一碗饭快吃完了才想起来问儿子干什么去了,不是在忙着找事干吗!他下午来电话说,别人给他推荐了一个推销化妆品的工作,每个月有两千块钱的固定工资,如果推销的化妆品多,另外还有提成,他今天是去应试,晚一点回来吃饭,我已经把他的饭菜留好了。念军小的时候你没有怎么管他,现在对他的事情应该多操些心。他也是二十大几岁的人了,有很强的自尊心,你不要总是对他看不惯,说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唉,这孩子也可怜,工作没着落,女朋友也不好找。”
汪月英说着,放下了饭碗。
“先吃饭,先吃饭!”汪泉劝汪月英,“他前天不是又见了一个女孩子吗?”
“见倒是见了一个,据念军讲,女孩子长得还可以,就是工作不太好,是个开电梯的。念军觉得不很恰当,我也觉得不大合适。念军还说,天天开电梯,时间卡得太死,这个女孩子要是个开汽车的还差不多。”
“开电梯的与开汽车的有多大区别?”汪泉也放下了饭碗,情绪激昂地说,“一个是上下走,一个是平着跑;一个是看天有多高,一个是看地有多阔。再说了,他自己目前连个正式的工作都没有,还有资格去计较人家的工作好坏吗?”
“你这些话不要说儿子不爱听,连我都不爱听。既然开电梯和开汽车差不多,你以后就坐着汽车上高楼,乘着电梯逛大街得了。怪不得儿子说,他将来有了钱先去买房子,那怕是有一个只能搁下一张单人床的地方,也要与你分开居住。”
汪月英说完,生气地离开了餐桌。
汪泉讨了个没趣,也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