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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忙——什么呢!”
这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刘一程局长吃过饭正在收拾碗筷,就接到了王长年打来的电话。王长年是和他由同一个基层部队调到北京的领导机关来的,在另一个业务部当局长。刘一程和王长年交了多年的朋友,也开了多年的玩笑。他听到王长年的洋腔怪调,没好气地说:“你才是个老流氓呢,是不是又闲得屁股痛啦,有事快说,我正在帮老婆干活呢,谁像你,甩手掌柜,家里的什么事情都不管。”
“这一点我相信,在老婆面前,我开口是‘指示’、‘批复’,你张嘴是‘请示’、‘汇报’,‘妻管严’的毛病多年治不好。”
“你不要总是在这个问题上讥笑我,在长期受夫权思想严重影响的国度,怕老婆也是一种美德。”
“你能够修炼到这一步也真是不简单,财小气细,物资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人家的收入是你的好几倍,我估计你今后还会给老婆端尿盆、擦屁股。怎么样,现在能不能给你们家领导请几分钟的假,听我给你暴露暴露‘活思想’。”
“有屁就放!”
“我退休的事情部党委已经研究上报了。”
“退休!”刘一程吃了一惊。“不是开玩笑吧,前几天还听有的人说你能赶上个末班车,有希望再提一级,怎么这么快就报了退休呢?”
王长年说:“像我这种人,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人,只靠一双手干工作,不用两条腿跑关系,如果能再提一级,除非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从纪念堂里走出来。”
“老王,你这话说的不合适,目前在干部使用问题上应该说主流还是好的。”
“这个问题我不想与你争论,刚才的话算是我发的牢骚,用词不当、臭屁乱放,行了吧。”王长年说完,哈哈大笑。
“对于退休这件事,我觉得你好像还是很想得开吗!”刘一程说。
“有啥想不开的,或早或晚不都是要退吗,平时盼来个七天长假都高兴的不得了,以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节假日,活不干,钱照拿,你说说,到哪里去找这种好事去。”
“领导干部要是都像你这样想问题,干部部门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像我这样想,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我这样做,我们局是清水衙门,我利用人际关系的能力又比较差,对于我个人来讲,除了工作上的因素之外,在职和退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有些人就不一样了,退休就意味着丧失特权、降低待遇,害怕说话没人听,担心关系走不通,所以,把退休以后的道路视为畏途。”
“你说的这个意思使我想起了有人讲过的一句话:‘一般说来,不怕退休的干部就是好干部’。”
“话虽然是这么说,一想到从此要脱离自己干了几十年的工作,心里还是感到酸酸的,忙了大半辈子了,突然退下来了,以后干什么呢?过去为时间少而着急,现在为时间多而发愁!”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刘一程说着,看到爱人坐在沙发上正在用遥控器不停地调换电视节目,估计晚上家里不会再有多少事,就小声地对王长年说,“哎,老王,时间还早,咱们到外边走一走,当面聊聊好不好?”
“好,五分钟以后在广场的毛主席塑像旁边见面。”
三月的北京,乍暧犹寒,徐徐的晚风吹来,使人感到阵阵凉意。
是王长年先到的广场,他披着惨白的月光,仰望着几十年来以一个姿态静观世界风云变幻的领袖塑像,心潮起伏。北京城里像这样的塑像已经不多了,在有些人的眼中,这尊塑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固定物体,作用就是指示方位:“在主席像南侧乘车”、“在主席像北侧集合”。只有像他这样的老同志,才会偶尔面对着老人家,回想起那些在他领导下度过的不平常的峥嵘岁月。
“你是老王吧?”刘一程在广场的一边朝这边喊。
“你是老乌龟!”王长年答应了一声,向刘一程走过去。
两个人一起来到广场旁边的大操场上,在跑道上漫步,一高一低的两条身影,短粗的是王长年,严重荒漠化的脑袋在月光下毫无忌讳地闪着亮光;细长的是刘一程,头上的乱发在微风中与跑道旁边尚未返青的枯草遥相呼应。
“别看你比我大几岁,可是身体壮得像头野牛,将来有可能主持我的遗体告别仪式,我还没有退休你倒是先退了?”刘一程看着王长年迫击炮弹一样的身材说,语调里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遗憾。
“我也是外强中干,常年坐机关,大毛病不多,小毛病不少,这几年高血压、脂肪肝什么的都不请自来了。论身体条件,按说再干个十年八年的都没有问题,主要是思想跟不上趟了,用有些人的话说,叫做观念陈旧、知识老化。”王长年感叹地说,“想想咱们刚入伍的时候,高中毕业生就算是高学历了,你看看现在,机关里有些本科学历的干部都存在着危机感,要想办法读个在职研究生。”
刘一程附和着说:“是呀,我们当战士的时候,做好事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帮助文化程度低的战士写家信、学认字,记得我们班有个战士,一天学没有上过,连‘文盲’和‘流氓’两个词的意思都分不清,在新兵连的一次班务会上说:我不识字,是个大‘流氓’。”
王长年笑起来,对刘一程说:“现在战士当中初中学历的都很少了,大部分是高中生。干部的学历更高,今天调来个研究生,明天分来个博士生,我们部的科训局刚调来个助理员,你知道他是什么学历?博士后!我们连博士前都不是,可人家是博士后,小伙子计算机玩得溜溜地转,英语说得顺嘴流。我们这些土老冒,不出国想出国,出了国活受罪,去年我随团到欧洲考察,因为不会说英语,一步不敢离开翻译,看见外国人要给自己讲话,就吓得连忙摆手,指着自己的嘴巴说:‘孬’、‘扫锐’。”
跑道上不断地有穿着运动服练长跑的年轻人从身边掠过,刘一程和王长年肩并肩地走着说着,不时地为他们让道。
王长年接着说:“你比我年轻,又有大本学历,争取在部队多干几年。”
刘一程压低嗓门说:“我那个学历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象征性地往学校跑了几趟,个人填了一张表,学校发了一个证,按理说,那叫弄虚作假。”
“这种事情地方卡得比较严,部队管得相对松,不管学历是怎么来的,它是提拔使用干部的一个基本条件,你在工作上有政绩,在群众中有威信,要抓紧最后的时机,争取再上一个台阶。”
“我知道你说的‘抓紧最后时机’是什么意思,我一生规规矩矩,不能在最后两三年丢掉自己一贯的做人准则,去跑官要官。”
“换个角度讲这个问题:你规矩一生,最后两三年再不跑,可就是没有机会了。”
刘一程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王长年说:“你这个家伙,己所不施,强加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