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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竟是宁太后……”
朱定北得知事情始末之后,又是错愕又是惊心。
这一路上,他都在想俞登会用什么手段对付皇帝,他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底牌让他敢断言,一切能够如他笃定的那样,结束。
现在他才明白,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谁能想到,先帝皇后,当朝太后竟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假人。宁太后嫁入皇室之后与宁家主家人便没有什么来往,洛京长信侯府的宁家主对于太后也仅限于旁人告知的一些粗浅的性情和相貌。宁太后伪装了这么多年,约莫已经没有人记得真正的宁家女是什么样的人。
而就算是同她有过一段情的慧清大师,也是在先帝过世之后,才得以见到宁太后。
时过境迁,浸淫后宫二十余年的宁太后便是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会让人起丝毫怀疑,便是慧清也只会觉得更加痛心而不会荒唐地揣测她是假冒之人。
他看向宁衡:“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太后暂时还不能死,太医院齐聚后宫为她整治,才足以掩人耳目。”
“可是皇帝的毒……”
贞元皇帝已经时日无多,便是研制出解药也未必能救他性命,这个事实,他们已经避无可避。而且皇帝甚至连清醒都做不到了,今日恍惚恢复神智,命太医金针刺穴恢复气血神色保持清醒去上了早朝,他这样坚决的做法,让他身体亏损更大,加剧毒发,连半月之期都未必熬得住。
宁衡长叹出一口气,哑声道:“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今晨皇帝终于醒来,宁衡这才从宫中出来,已经连轴转了几日,铁打的身体也有些熬不住了,他在朱定北屋里小憩了一会儿,却也不敢睡太久。疲惫让他的嗓子干涩沙哑,看着人也清瘦了一些。
朱定北心疼,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别太为难自己。”
宁衡笑起来,柔和地看着他半晌,才出声道:“长生,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
朱定北没有丝毫犹豫。
“稍后等我进宫,便会向皇帝陛下请命把六皇子送到镇北侯府中。长生,你护住他,不要让俞登的人找到他。”
“好。”
朱定北颔首。
宁衡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道:“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长生,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朱定北拍了拍他的背,无声地安慰了他一阵,而后推开他道:“时辰差不多了,你该进宫为太后娘娘侍疾了。”
当日傍晚,六皇子果然由暗卫小心地送到镇北侯府中。见到朱定北,六皇子司马宇钧紧绷的脸孔松懈了些,他还认得朱定北,这是他难得的朋友小胡子的小叔叔,小胡子口中的时间最好的叔叔。
他问朱定北:“父皇,要走了吗?”
小小的孩子已经明白,他即将要面临时间最可怕的分别。
朱定北对他心生恻隐,他年纪还这么小,却就要背负家国天下,不知道他幼嫩的肩膀能否撑得起这一片江山呢。
正阳宫中。
醒来之后,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遗诏。
最后一笔落下,皇帝松开撑着书写右手的左臂,他已经端不起狼毫笔,十分费力才能维持平素的笔锋。随即,他命董相拟议议和书按照他和三部大臣商定的条款给东夷南蛮下发停战国书。紧接着,他让东升太监取出兵符,让他转交给宁衡,托他照管,务必保证他死后边关能够及时调动兵力抵御外敌的狼子野心。
做完这些,皇帝无力地倒回床上。
东升太监紧张万分,却被皇帝挥退了,他想单独与古朝安相处片刻。
“子熙……朕……我还不能死,还得撑着这口气。”
他抓紧古朝安的手,眼中竟有点点泪意,不是不敢面对死亡,而是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在人世间还有太多的舍不得。
古朝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贞元皇帝低声笑起来,“你还是没变,总不会说好话哄我。”
“你想听什么?”古朝安问他,似乎只要他说,他就会答应。
“同我说什么都好。子熙,死之前你能够陪在我身边,真的,我已经知足。”皇帝请求他靠近自己一些,古朝安犹豫了下,还是坐在他手边。贞元皇帝又笑了,“子熙,这么多年了,其实你真的没有变。总是容易心软,倔强又会对我妥协……往后再没有人如此为难你了,且宽容我一些,可好?”
古朝安看着他,无悲无喜的目光中,晕不开的伤感。
他不愿意再提往事,皇帝却执意说:“子熙,我不想我死后你仍然记恨着我。当年……”他说着顿了顿,低声道:“你可知道那些乱党是什么身份?”
“你是指甄飞河?宁氏一脉?”
贞元皇帝听他果然知道,便也不再隐瞒,“那你可知,我的生母正是甄飞河的长女。”
古朝安震惊。
“当年,甄飞河告知我我的另一重身份,他们要匡扶我登上皇位。我很后悔,那时我没有彻底拒绝,他们将你视作我的软肋,是以向梁家下手。是我无能,保全不了你父兄,也保全不了你。”他狠狠闭了闭眼睛,低声道:“甄飞河已死,俞登还有剩下的那些族人对我出手,想必也是想让此事有一个了结。”
“子熙,这个秘密我原本是想带进棺材里……我不是在求你原谅,只是,你莫再为难你自己。当年之事,并非你的过错,是我,是那些狼子野心之辈。如今他们都已经恶有恶报罪有应得,我也一样……等到了下面,见到你父兄,我会对他们负荆请罪。”他说着又顿了顿,笑着道:“你可以什么话要托我带给他们?我现在记性还好,你说予我听,我会牢牢记着。”
古朝安扭开了脸,憋回了眼中湿热,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不必了,这些年我已经同他们说了许多,再多他们恐怕要对我动家法了。”
皇帝也想到了梁中书在世的时候对梁子熙的严厉,不由跟着笑出声来。两人对视一眼,虽然还有那么多不可跨越的鸿沟,那么多不可原谅的阴错阳差,无法一笑泯恩仇,但正如前人说的,死者为大,那些前尘往事即将斩断,古朝安最后能为他做的,就是让他安心地走。
皇帝不舍得错开视线,看着他,费力地保持笑容,轻松地说着:“等我走了,不管你要去那里再没有人拦着。只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活的长长久久的。我想,我到地下,肯定没那么快忘记你,没那么早投胎,你一定不要让我等到你,否则下辈子……我还缠着你。”
古朝安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宁衡的到来让他憋住了自己的失态。
皇帝对宁衡有许多事情吩咐。兵符之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六皇子年幼,朕恐其难以把持朝政,你要看着他,教诲他辨别忠奸,识人任贤,直到他亲政为止。满朝文武,朕能托付的人却只有你一个,记住宁家家主的使命。”
“微臣遵旨。”
皇帝盯着他,宁衡平淡的容颜让他心里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他道:“你可知道当日,朕在远宁侯府的书房暗道里看到了什么?”
“臣不知。”
“长信司马同根而生,从前我却不知道宁家继子竟是真龙血脉……只是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不想有任何人知道长信侯爷的出处,你可能做到?”
宁衡没想到远宁侯府暗道里放的竟然是这个消息,这是甄飞河给皇帝下的一剂猛药,让他彻底不容宁家的存在。宁衡不知皇帝是如何看开的,为何至始至终没有对宁家出手,但他明白皇帝如今的态度,这个秘密,终究不为人知,再也不会成为皇室与宁家的危机。
“微臣遵旨。”
宁衡没有犹豫。
贞元皇帝道:“长信侯信守诺言,朕作为报答,也会留一封遗诏,赐婚长信侯宁衡与镇北侯爷朱定北。但是,”不等宁衡眼前亮起,皇帝的语气又变得严厉,“新帝幼主,恐难抗衡朝中的权臣谏言。你们这桩婚事,长信侯是长信侯,但镇北侯……你的男妻,不能再拥有一品军侯的地位,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宁衡皱眉:“陛下是指……”
“镇北侯在边关连绵大病,体魄不稳,难以延续镇北侯血脉,故自请削位让爵。”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古朝安,继续道:“兵马大元帅长子长孙,回京袭爵。其次子与朕有缘,赐梁姓,加封三品爵位,封宁安侯。”
宁衡跪下,恭声道:“臣领旨,谢陛下。”
“还有……替朕照看他,让他活的好好的。”
贞元皇帝语带哽咽,他真的不甘心啊,但不看着他好好的,他怎么能放心踏上黄泉?
古朝安扭开脸,不忍再听再看。宁衡郑重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贞元三十年,初冬,太后崩,天下大丧。
贞元三十一年,春,帝崩,传位幼子,朝纲不定,羌蛮趁虚起兵,朱家军力战,折羌族王与凉州,是退羌敌。
元康八年,帝大婚亲政,天下安定,四海升歌,大靖双元盛年始。
也就在这一年,长信侯宁衡大婚,迎娶男妻。未着红妆,兵马相送,震动万民。战马之上,红绸喜服,风姿无双,新人相望,策马相迎。
“长生,上来。”
他伸手向他,共乘一骑,结发新婚,互许终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