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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醒来,浑身一片麻木的战栗。揉开自己被睡死的眼睛,发现朋友们刚好是从外面踏步回来。他们一个个垂着脑袋,像是囚犯一样被牛护士安排回自己的床铺。
我从地上起来,走到牛护士的旁边扯着对方的袖子。
牛护士皱眉,把手里面提着的231甩到一边,摸了摸我的头“你怎么了?又跑去哪里了?”
“饿,饿了。”我痴痴地说着,肚子还配合着响了起来。
牛护士摇摇头,忧心地拉起我的手往外面走去“你这个傻孩子,还知道饿了···”
然后牛护士把我带到她的医护室里面,将我安放在高脚凳子上面,她从自己的柜子里面拿出一个印着牡丹花的饭盒递给我,拍拍我的头对我说“吃吧。”
我打开饭盒,看见里面存着吃剩一半的米饭,一根烤的有些黑的香肠,几根青菜和一片荷包蛋。我笑眯眯地看了眼牛护士,低下头伸手就要去抓。牛护士见了,急忙打了一下我的手“多大了!还用手吃饭,拿筷子吃!”牛护士说着,从一旁的柜子里面拿出一对铁筷子递给我。
牛护士递过筷子,又探身看了看柜子,随后又顺手从柜子里面掏出一袋煮花生递给我“呐!这个也吃了吧。”
我点点头,用筷子夹起一颗煮花生放在嘴里,滑稽又古怪地咀嚼了片刻,低头去吃饭盒里面的饭。牛护士忧心地摇摇头,把手放在面前的粉红色护士服上面蹭了蹭,转身又往医务室外面走去。
我一个人吃光了饭盒里面所有的饭,浑身的精力也渐渐恢复。从高脚凳子上面跳下来,我在医护室里面随意走动着,一边还把一粒粒花生放进嘴里香喷喷地吃着。
举目四望,我很轻易地看见了面前玻璃柜子里面满满当当的白色纸张。我知道,那是牛护士负责的病房里面所有患者的档案。我的档案应该也在里面,不过我并不好奇,因为我在很久之前,就偷偷看过我自己的档案了,上面很无情地写着:父:碎尸案杀手暴虐狂患者路遥。母:极度幻想症患者087。
而因为这个单纯的血缘关系,我毫无选择地成为了一个精神病。
不过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关于古丽的档案。一直以来,我都只是知道她喜欢哭,可是她的故事,我却不知道。也许真的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吧,我的母亲是有幻想症的087,所以我也有很强的幻想欲与求知欲。于是我踮起脚尖,把面前的玻璃柜子打开,从中按照院房的编号,把我们院房的档案全数拿了出来。
放在最上面的一个档案比较新,是424的,我打开来扫了一眼,上面简单写着他在现实世界的身份和症状:原社会学硕士,因为对科幻小说极度着迷,幻想自己是机器人,经诊断,为妄想幻想症。
我努努嘴,从旁边拿起一粒花生放在嘴里,把424的病例扔到一边,看见放在下面的病例是毛头的。我翻开,上面则写着:老年痴呆,暴力狂,人格分裂,无法医治。2016年4月22日被孙女白然带离长安精神病院,特批。
我皱眉,生气地把毛头的病例扔到一边,又继续往下面翻找,终于找到了古丽的病例。基于上面几个病例上面文字的简便,我根本就不希冀病例上面能够写出什么除了病症之外有用的东西。所以我把一颗花生放在嘴里,简单地翻开古丽的病例。
然而我看见的,却是密密麻麻的一段文字。
白古丽,穆·斯·林回族,1976年生人,原籍云南鲁甸,后在北京西站地铁站被发现。
1998年4月24日,白古丽因患轻度抑郁症,迫害妄想症入住精神病院。
患者症状:极度恐慌,大哭,对所有事物充满敌意,自杀多次。
因找不到相关的家属和联系人,治疗无限期延迟,现安排在长安精神病院居住。
2000年5月15日,一陌生男子来探望白古丽,半个小时之后,男人离开,后查证,男人提供的身份为假。
2000年5月16日,白古丽在精神病院自杀,后经抢救。
2001年6月1日,白古丽被验出身孕,在私下查证之后,发现生父为患者路遥。
2001年7月15日,白古丽偷喝过量丙泊酚,经抢救,白古丽获救,流产。
我惊愕地望着这一切,最后把目光又一次定格在‘路遥’这两个字上面。所以,古丽她和路遥也有一段过去吗?可是为什么,同样是路遥的情人,087要死,古丽却被一次次地救下呢?
我想不通,脑子里面又一次回旋起牛护士一遍又一遍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记忆随之追溯而来,我隐约,好像突然看见了1998年,古丽入住精神病院时的景象。可是那个时候,我才只有2岁,我怎么会记得?而且不是说,自从087死了之后,路遥便被隔离了吗?为什么古丽···还会怀上他的孩子?
可是我很确定,这不是我的幻想。那个时候我的年纪虽然小,但是我却清清楚楚地记下了。古丽当时穿着一件包身的长裙,头上戴着一块土蓝色的头巾,像是一个活的胶囊般走进精神病院。在看见面前凌乱疯狂的一切之后,她疯狂地扑到旁边的护士身上“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求你了!让我死吧!求你了!”
可是护士并不理会她的话,在这里工作的护士,早就见惯了这样的行为,所以她们的表情极其冷漠,一只手就把古丽重新推回了病房。然后其中一个护士走上前,把手里面的病服甩给古丽,又扬手把她的头巾给扯了下来。
古丽当时就疯狂了,她张狂地上去挠那个护士,一边还用某种我们听不懂的言语呼喊起来,其间还偶尔掺杂了几句中文“还给我!天啊!为什么···我不能没有头巾!不能!”
当时的护士比较年轻也比较不客气,抬手狠狠甩了古丽一巴掌之后,阴阳怪气地嘲讽起来“都疯成这个德行了,还戴什么头巾啊?你以为我们医院还会喂你清真的食物吗?”
护士说完,白了一眼古丽,把那土蓝色的头巾给撕的粉碎,然后随意扔还给了古丽。
古丽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着,一边哭还一边傻傻地把那破碎的头巾往头上扣,她当时的头发又黑又长,仿佛从来不曾经历尘世浸染一般。但是过了好久之后,她就放弃了,她选了其中一块比较规整的碎片,贴上脸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这一切,在当年那个迷蒙的午后,就这么刻在了我幼小的眼眸里。而时至今日,突然想起,我不禁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恐慌。
门外的脚步声传来,我把手里的病例整理好,急忙放回了玻璃柜子里面。然后我像个疯子一样坐在地上,把袋子里面剩下的煮花生全数往我凌乱毛躁的卷发上一扣。
现在,我的头发闻起来,应该是煮花生的香喷喷的味道了。
牛护士走进来,见到我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很生气地把我提起来放回高脚凳子上。她忧心地看着满地掉落的花生,又开始唠唠叨叨地自言自语起来“你这个小冤孽,当初为什么不和你那个妈一起死了,你的命也真是硬,喝了那么多的丙泊酚竟然什么事都没有,人都死了还能生下你,你可真是,什么东西做的啊···诶!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一愣,呆呆望着在我面前扫地的牛护士,差点就要问出来,怎么087也喝过丙泊酚自尽吗?不是说是路遥杀死的她吗?为什么···难道,古丽是···087?
这样的猜测让我多少有些恐慌,我的脑子里面晃过古丽的面容,那个整天哭泣的疯女人,每次吃饭或者吃药的时候都会问护士‘这个是清真的吗?’护士当然会骗她说是清真的,她就这么一直被欺骗着,而我,则被所有人都在诉说的过去欺骗着。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床铺上,等到所有人都睡下去了之后,我便走下床,来到古丽的床边拍醒她。
她睁开偌大的眼眸,好奇地打量我一会儿,嘤嘤地哭了起来。我面无表情,整个人都被无形的疑问包围着,最后,我终于还是问出来“你是087吗?”
古丽一愣,然后从床上坐起来,她望了望窗前朦胧的月光,痴痴地念起来“别了,别了,我的眼睛已经不会在你的眼睛上迷恋,我的苦已经不会在你的身旁变甜。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的目光,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的忧伤。我曾属于你,你曾属于我。还能有什么?我们共同缔造了路途中的一个曲折。我曾属于你,你曾属于我。”
我看着此刻眼神格外安详的古丽,并不知道,她此刻念的这首诗,是一个叫巴勃罗·聂鲁达的诗人写的,我只是单纯地以为,古丽是在自言自语。于是我显得很不耐烦,我走到古丽的面前,又问了一句“你认识路遥吗?”
古丽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很是轻蔑的笑。她从床上走下去,走到角落处转身,对着我勾了勾手。
我深吸一口气,两只手紧紧地揉搓着衣角。我知道,此刻,我走过去之后,我即将揭开一个深藏多年的,关于我的秘密。
我很害怕,但是我还是走了过去。这是天性,我有087的遗传基因,我好奇,爱幻想。
有的时候,我做的每一件事,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因为我的母亲是···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