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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告诉你?那深藏了十三年的爱恋,不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冲动。
要怎么才能让你明白?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要怎么阻止你才能不离开我?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姿态放低到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呢?
这一辈子,乐正彼邱从不曾这么尴尬过。他自以为算计过人,却在最后关头轻易地被人算计。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算计他的那个人是她。让他如何能责怪?
还能怎么任性呢?他的傻丫头心底的人不是他,说再多做太多,还是于事无补。
一地的七零八散,如他一般地狼狈不堪。
应是吉时到了,外面的钟鼓声愈来愈响,明明铿锵有力,悦耳动听,却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心敲碎。
他站了许久,最终慢慢弯下了腰,手指伸向被扫落在地的凤冠。
凤嘴衔着的珠串垂落在他的手里,指间微微用力,那长长的一串顷刻间便化为了粉末。
白色的粉末洒落在红毯上,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液体化开。
他的爱情,自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怎么守也守不住。
有人轻轻地来到他的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起身,只是笑道:“演着演着就入了戏,下着下着就掉入了局。”
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摸了摸嘴角,那里依稀还残留着她最后的一抹温度,让他心生欢悦,来不及去细量的无常。
一个吻,就轻易地紊乱了他所有的心神,未曾想过,那是告别前的最后一点甜头。
“对不起。”来人开口道。
乐正彼邱却还是笑,仿佛除了笑,再也找不到其他表达情绪的方式,“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将整个南昭拱手相让于我,我应该感谢你。”
他突然起身,转望来人,“一场赌局,你能信守承若,我很感激。”
他笑着,手掌却猛然朝他的胸口拍去,“可是,你万不该在最后关头,让我丢了最珍贵的东西!”数日前还在装傻的人,如今终于恢复了正常。真是不容易啊!
墨绿色的长袍瞬间在空中轻划,随即砸倒了后方高挂的屏障。
身体重重地落下,脊背被摔地生疼,南宫邪也不恼,只是随意地将唇边的鲜血抹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我懂,但是强人所难的道理你也应该懂。她不愿嫁你,我自然要帮她。”
有人丢了心,他也同样失了魂,再难拼凑出本来的面貌。
“不是毒发就要死了么?怎么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了?”乐正彼邱盯着他的眼睛,奇异的金褐色还是那般的多人眼球,就像小时候在祈凌山上的第一次见面,教人不由自主地厌恶。
利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片刻的离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做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乐正彼邱眼含冰刃,“这就是圣女之后对百里家的效忠!”违逆他,给他的皇后制造逃跑的机会,这份深情真是感人肺腑啊!
听他提及自己的母亲,南宫邪终是怒道:“我母妃为了所谓的‘复兴大泱’已经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责问我?”
如果可以,他不想知道什么百里氏,什么祈凌山,也不知道什么效忠!他只是他,南昭国的皇子,顺理成章的能够逐鹿九州的帝王!
南昭的皇子中他最为特殊,天生遗传的令人畏惧的金褐色眼睛,一度让他受到众皇子的排斥。
被父皇宠幸的祈凌山的圣女啊!生下他就惨死在南昭后宫,只是为了激发他夺位的恨意,为百里氏谋夺江山的忠诚!
大泱最后一任帝王百里尧除了一生专情只立一名皇后外,喜玄学又喜游天下,结交各英杰。异性封王拜侯者不计其数,终是为江山的覆灭埋下了隐患。
帝后殉情,大泱帝国剩余的近臣偷偷带着家眷和幸存的小皇子躲进了祈凌山。
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是会噩梦缠身。当年参与瓜分大泱的谋划者之一的南宫始帝,为了弥补自己当初的罪孽,背着楚帝等人,千方百计地打探到了百里遗孤的下落。知晓祈凌山的存在后,便带回了所谓的国师。百里氏的拥护者之一——玄学大儒。
可丑闻就是丑闻,被大火焚烧殆尽的旧事怎么可能公之于众。就算为了面子,也不可能向天下承认自己所犯的罪过,只能私下里忏悔弥补。给了国师至高无上的地位,庇护整个祈凌山。
因而,在南昭始帝驾崩之后,南昭国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被国师选定的皇子,无论出身如何,便是下一任继承者。
世人总是对神祗有着天生的崇敬与膜拜,信仰深入骨髓,万年不移。
国师与继承者之间脉脉相扣,护住国师的地位,便能永保自己的皇位。所以,百年来,南昭国师盛宠不衰。
有了国师,自然就有圣女。只不过历代圣女都足不出山,为舆论做足了噱头,使得祈凌山逐渐成了仙界神话的存在,南昭国的守护屏障。
祈凌山的人百年来做了千万种准备,终是在乐正彼邱出世时,选择了这一代四国皇位变迁时下手,为九州一统铺平康庄大道。
恰逢秦贵妃怀孕产子,乐正彼邱便被送入了北宜国。
而新选出的圣女乔装打扮后出了山,与南昭圣上历经了一番偶遇后,便以异族之女的身份嫁入了皇宫。可最后,却在嫔妃的谋害中死于产后血崩…
南宫邪想起母妃身边的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给他灌输母后惨死的场景,皇位、江山的信念,让他在恨意中甘愿为百里氏的棋子。
无权无势的他,依着现任国师的提点,带着母妃留下的东西去了祈凌山寻找下一任国师,与其提前建立联盟关系。
十二岁的他,在祈凌山山顶第一次见到乐正彼邱与葵初,两人都长得粉雕玉琢,他却独独对乐正彼邱有了敌意。
说不上来的敌意。
仿佛是宿命。
果然,几个时辰后,他便从祈凌山那些人的口中知晓了事情所有的真相。所谓的圣女和百里氏,以及乐正彼邱的真实身份。
祈凌山的风景很美,虽然不如南昭的四季如春,却也是人间仙境。即便是夏季,风很十分和煦,可吹在他心里却如腊月的冰雪。
之前,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冬天,只是觉得体内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母妃的牺牲在别人眼里看来是一场盛举,可他看来只是一场悲剧。
祈凌山的每个人都在夸赞她,仿佛为百里氏牺牲是这世上最为荣耀的事情。
他不服,便去找了乐正彼邱。
夜空中的星星很多,在头顶一闪一闪的,璀璨明亮。蛐蛐等夏虫在四下里鸣叫,悦耳动听。
乐正彼邱与葵初还是坐在山顶上,两人关系似乎非常好,看起来就像同一个人。
他听见葵初好奇地问乐正彼邱,“师兄,她长得什么样子啊?”
而后,他听乐正彼邱答道:“她啊——脸瘦瘦尖尖的,鼻子、嘴巴都小小的,眼睛却很大,就像琉璃一样炫亮,望着你的时候好像在说话,却又总会装作一副羞涩安静的样子。阿初,我想,她长大后应该会比祈凌山的风景还美。”
他的声音清澈如水,竟用倾国倾城来赞美那个不知名的女孩。
葵初提醒他,“可她现在是你的皇妹啊!”
他躲在后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后吓了一跳,乐正彼邱只比自己大一岁,却原来有这么多的心思。
他听见乐正彼邱虚弱地咳了咳,却依旧骄傲道:“那又何妨?待我们一统九州后,我定要以江山为聘,娶她做唯一的皇后。”
那么坚定的声音,让他向前迈去的脚步也有些迟疑。他看看不远处桃林斑斑驳驳的树影,再看看地上自己的影子,似乎渺小地可怜。
可听到“一统九州,江山为聘”这些词在乐正彼邱的嘴里吐出来就跟吐口水一样容易,他便愈加不服气了。
凭什么他将来的君临天下要以自己母妃的性命为代价?
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为乐正彼邱去死,实在叫他不甘心!
他走上前,风很大,吹起了他的衣裳,也吹乱了他的发丝。他握着拳头站在乐正彼邱的身后叫道:“乐正彼邱,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乐正彼邱却惊讶地回头,“你是谁?”他的眼睛很明亮,绽放着能够穿透黑暗的光彩。
他一时语噎。
然而,少年的凌人傲骨让他不愿对乐正彼邱低头。那夜,他与他打了个赌。赌长大后各凭本事,谁赢了这个天下便是谁的。
那一场赌局,孰是孰非皆不重要,只是为寻一个公平。
可他却忘了,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无数人都在呕心沥血地为乐正彼邱铺路,他有整个祈凌山,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唯一相等的,只有两人的皇子身份。
事后,他不停地努力,之所以总是游走在北宜国,皆是因为他。
不得不说,乐正彼邱很懂人心。足不出宫,沉默寡言,所伪装的腿不能行的缺陷…的确让许多人都忽略了他的实力。
人们总是对弱者抱有轻视,果然,没有人将他当作对手看待。
这些年,他的对手有很多,皇室兄弟,宇文睿、慕容烨天…而乐正彼邱却只有他一个。
不止祈凌山的人帮他,连不知情的秦贵妃都在帮他,使各种手段害死了乐正无极一个又一个皇子,独独只留下了二殿下。
他还是不停地努力着,周旋在各国皇宫内,甚至色诱乐正无极的妃子,安插诸多眼线,却还是落了下风。
乐正彼邱不需要努力,轻轻松松将他的所有阴谋诡计斩于马下。
凭什么!
百花祭中,慕容烨天与他作“江山之赌”时,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与乐正彼邱在祈凌山的赌约。
可是他心中有了牵挂,让他再也无法那样坦然。那个女人闯入他的生命里,已成为了不可或缺。
覆灭东楚的那场战役,是他第一次赢乐正彼邱。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女人,动用了所有力量封锁了她生存的消息,不让乐正彼邱知道她还活着。
他果真成功了。
现在想来多可笑,他竟以为他要杀她!
葵初说:“可她现在是你的皇妹啊!”
他便一直以为乐正彼邱心爱之人是乐正锦瑟。
北宜国那么多公主,每一个都是他的皇妹,他却轻易地下了判断。
他特意去见过乐正锦瑟,那个骄傲如孔雀的小公主,只稍稍一瞥,就让他倒尽了胃口,更遑论什么倾国倾城之说。
他洋洋得意地认为,乐正彼邱挑女人的品味比不过自己。不管是哪一方面,总归有了优势。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不如乐正彼邱,他的戏演得也比他好。
为红颜怒发冲冠,不顾一切地与宇文睿拍板,却只是想趁机将人夺回自己的身边。
真好。
他与乐正彼邱对决,乐正彼邱永远是赢的那个。
明明是他的人将那个死女人扔下了山,他却以恩人的姿态将又她救了上来。
他看见乐正彼邱的脚步停在那个女人的咫尺距离,背着最后一抹光辉,温柔地向她伸出手,款款道:“乐正锦虞,跟我回家吧。”
瞧,多动听啊!
但是那个女人却不负期望地拒绝了他,一直摇头道:“我不跟你走。”
原来他也是自作多情来着!无可匹敌的百里遗孤,终是在情路上撞了墙。
他想笑,可是那个女人之前给他喂了药。葵初练就的药,亲自给她的药,就像一把刀在凌迟他的心。
葵初明明答应过,绝不插手他与乐正彼邱之间的事,最后却还是倒在了他的师兄那一边。
他不是心疼南昭被葵初拿去,只是被他的倒戈寒了心。他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敌不过他们师兄弟情谊。
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值得相信?
那两种毒药相混合,将他的神经完全麻痹,胸口、脑袋似无数只虫蚁密密麻麻地爬着,撕咬着他的全部,他只能痛苦地呻吟着。
他想对她伸出手,可却被点着穴道不能自主。喉咙也闷沉地难受,想呐喊却只能发出低吼声。
许是那个女人听见了,立即将头转向他。可他想对她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让他死,他愿意拿命相抵,成全她的仇恨。他还想对她表明心迹,想将自己的心意宣泄给她。虽然一败涂地,但他不愿带着无边的遗憾下黄泉。说不定,最后也许也会如宇文睿那般,能够在她的心头留下一道痕迹。
哪怕只留下轻轻的划痕,也不枉费这一生了。
她拒绝了乐正彼邱,但乐正彼邱却如自己般,以强硬的方式将她带回了北宜国。
他想拦也拦不住。
即便他因防范乐正彼邱,额外增派了数万兵马,却被他后宫最听话最温柔的女人提前控制住,只能任乐正彼邱将南昭与西陵兵马悉数吞杀掉。
能够不动声色地在他身边安插了人,却教他怎么也查不出。这便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被乐正彼邱带回北宜国的时候,他对他说,“你不该是我的敌人的。”
是啊!他应该对他臣服才是!他南宫邪生来就该是百里氏的奴仆!
生了他的那个女人对他极其不负责,败在乐正彼邱的手里,他无话可说。
不,他不是败在了乐正彼邱手里,他这一生只是败在了两个女人的手里。
若不是因为乐正锦虞的出现,他就不会有牵绊。万圣山顶上,他早就杀了慕容烨天。他会有足够的资本与乐正彼邱平分秋色!
乐正彼邱对她很是纵容,那个女人一日不定他的生死,他便让他活着。将他关在了暗道内,不为他解毒,只是每日前来看探。
不久后,毒药吞没了他的记忆。
世界里只有黑暗,再无胜利者与失败者。他麻木地坐在一角,任北宜国的囚牢将他困住。
可当那个女人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冰封在心底的那条线“咔嚓”一声断裂。
她穿着白色的衣衫,如九天的仙女翩然而至。她的面容是那么地亲切,那么地熟悉。
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提醒着他,他便不自觉地叫出了口,“娘~”
她有些吃惊,眸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探究与不敢置信。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她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令他十分安心,“娘,你真香。”
她真好,白色的衣服被他抓脏,却一点也不对他发脾气。
她叫他“傻瓜”。虽然他不懂什么意思,可因为是她赐予,他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
她任他粘着,乐正彼邱也不能耐他如何。他的一切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同样的溃不成军。
空白的世界有空白的乐趣,简单便是幸福,他多想就这样与她过一辈子,可暂封的记忆还是被人无情地剥开。
他对乐正彼邱出手,可她让他住手,他便真的住手。
想到之前相处的那些日子,她对他的好。他拼命告诫自己绝不能暴露,否则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就会分崩离析。
清醒的时候叫她“娘”,真是非常拗口!
可他是谁?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唤起他的羞耻心?他依旧粘着她,想抱就抱,想撒娇就撒娇的感觉真好。
唯一让他挠心的是,那个女人真的将他当成了“儿子”。
乐正无极留了遗诏让乐正彼邱娶妃,他在心中暗自窃喜。这么多年坚守的情感与纯净,终是要毁于今夕。
可乐正彼邱却坚持道,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
他突然又想起祈凌山那夜,满天星光里,那个少年信誓旦旦地说等拿下江山后,要娶她做唯一的皇后。
唯一的。
皇后。
白驹过隙,世事无常。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男子的誓言居然一如磐石般未曾移动过半分。
那一刻,他竟莫名地自惭形愧。
若说是以前,他对乐正彼邱的思想很是不理解,同样是男人,为何他偏如修道者清心寡欲。这么多年身边竟连一个女子也没有。他还曾一度猜测过他有什么隐疾,抑或百里氏族的人就是这么地痴情?
可现在他却懂了。心里一旦有了那么一个人,其他人便再也入不了眼。后宫三千又如何?不及那人笑颦一分。
乐正彼邱走后,她突然问道:“傻瓜,你若是喜欢一个人,会愿意为她放弃整个后宫么?”
他很想点头,可最终只能低头回道:“傻瓜不懂,傻瓜只想跟娘在一起。”
她摸着他的脑袋调笑道:“这后宫内的女子,原本有不少是你的相好呢!”
那一刻,他只觉得无比难堪。那些引以为豪的过往,却成了他整个人生的污点,让他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许是为了安抚以前的他,她又说道:“不是你的魅力与能力不行,只是没有预测到这只隐伏的狮子而已,所以你也不必不甘心。”
闻言,他暗自苦笑着在她身旁坐下。除了葵初之外,无人知晓他与这只狮子斗了这么多年。
不知为何,她突然盯着铜镜笑着道:“我当初喜欢上救了我的那个人,最近才知道喜欢错了。”
“错了将近九年…当他将真相原原本本地剖开在我眼前,我以为自己会怒、会怨,可更多的却是对命运的无力。”
她的声音里有微不可查的叹息,“其实,怎么会没有动容呢~”
他的心猛然一惊,那个时候他便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有乐正彼邱的。
他与乐正彼邱之间,唯一打平的便是她,因为他们无人能得她的心。
可现在她说她的心底有乐正彼邱,让他如何不惶恐?
因这唯一的堡垒被攻破,他不安地伸手抱住了她。
她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他听得明明白白,输得彻彻底底,“他曾是我的整个春夏啊…”
一言成殇。
他为她的心殇难过,却在片刻后被她拆穿。
她夸他演技真好时,他很想摇头告诉她,演技最好的那个,一直不是他。
就算被拆穿,他还是一样装傻,因为一旦承认,他们之间便什么牵扯都没有了。他不想丢了这唯一能够靠近她的机会。
他不松口,她便任他继续装疯卖傻。
呵呵,上天待乐正彼邱总是那么宽厚,慕容绮苏死了。
就像以前一样,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所有不如意的,总会有人出手帮他摆平。
他理直气壮地回到芣苢宫,眼角里的笑意压也压不住,那份深情连他见了心动。但是那个女人还是不接受,乐正彼邱不懂,他也不懂。
好吧,他承认非常地幸灾乐祸。
可是这个男人的心机永远那么地重,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被箭伤到?
好吧,他承认对他的行为有些感动。
鬼使神差地,他帮了他一把,满脸可怜地道陈诉:“他流了好多血。”
蓝色鸢尾花从她的手里滑落,她从藤椅上起身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你是不是在意他?”
她的回答很牵强,“回去瞧瞧。”
瞧,她答得多含糊。
以她的性格,若是不在意的人,就算死在她的脚下,她都懒得瞧一眼。又怎么会迫不及待地回芣苢宫?
他没有跟着她一起去,兀自坐在她先前坐过的藤椅上。
脚晃动着,一颗心却沉到了低谷。
他又一次输得一败涂地。
夙敌,宿命。
无法阻挡。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去的路上,看见她一脸惊慌地奔跑出殿时,他立即追了上去。
她跑了很远,似是跑不动了,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随后无力地蹲下。
他看着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唇,却又连忙抬袖擦拭。
他还是忍不住走到了她的身后,只站了一会儿便自她的身旁蹲下,与她一同凝视着地面的白雪出神。
许久后,她才偏过头来,扶着红墙的手指嵌勾入砖内。
他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却扬唇微笑,“终于不再装了啊!”
他没有否认,她的手指沾上了血迹,唇角还残留了一点,妖冶又动人。
他呆了呆,伸手抚上之前侵犯过数次的唇瓣。
这次她没有躲,眼中不带半点恨意。经历过这么事,她变得格外能忍,却又格外不能忍。
他问她,“何苦呢?”乐正彼邱那么好,让他都有些感动了,她为何还要逃避?
她却回握住他的手,颤声道:“南宫邪,帮我。”
她心思多通透,瞧出了乐正彼邱的不正常。他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正式准备向世俗向天下宣战。
他下定决心要迎娶她做皇后,无论是否强迫,圣旨传到了每个人的手中。
乐正彼邱将她守得那么紧,连装疯卖傻的他也不再能靠近芣苢宫半步。
他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用了什么办法,竟让人递了消息给他。真教人意外啊!祈凌山的人多忠心,居然帮助她“叛主”。
她离开的心思比乐正彼邱的封后的心意还坚定,他便遂了她的心愿,在大婚吉时前对自己下了重手,连太医也不能瞧出半分。
他知道,乐正彼邱绝对不会看着他死,无论他是圣女之后,还是乐正锦虞的缘故,他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断气。
果然,他来了。
眼睛里洋溢着滔天的笑意,连脚步都飘忽地紧。甚至没有细细追究自己毒发的原因,给他服了药调息了内力后便匆忙地离去。
他有些不忍心,可是又无能为力。但凡她的要求,他都会帮她。
他突然闭上眼睛,“乐正彼邱,你杀了我吧。”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乐正彼邱漠然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蓦地踢开了脚下的东西,抬手,凤袍落回了他的手里。北宜国的皇后她瞧不上眼,那么他就按照以前计划的,待九州一统之后,再将她迎娶回来。
天下就这么大,他的傻丫头总不会走太远。
凤袍“刺啦”一声成了碎片,他会再为她准备最好的。
“来人!”他冷声道。
有宫人慢慢走进殿内,“皇上。”
“皇后身体抱恙,大婚择日再举行。”已经等了十三年,再等些时日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反应让南宫邪愣了愣,“她不愿意嫁你。”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女人确实不想成为他的皇后。
任何男子遇到这般奇耻大辱,不是应当愤怒癫狂才是么?乐正彼邱的行为实在叫他不能理解。
乐正彼邱倏地点了他的穴道:“既然说不出好话,那以后便不用再说话了。”
南宫邪死死地瞪着他,他的点穴手法无人能解。乐正彼邱一日不为他解,他便真的不能开口。
乐正彼邱淡然一笑,眼角的伤痛轻松隐藏。“还有,给朕将宫中所有的密道都封掉!”
他现在要做的事便是带人去雪山附近搜查。
侧殿除了关南宫邪的那条暗道之外,还有一条无人可知的密道,直通城外。
也是他太过自信,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立于观星楼下的众臣子皆面面相觑,今日他们早早便来皇宫等候帝后圣驾。站立了许久,却没想到大婚说取消便取消。
皇后抱恙,再一次让众人领教了皇上对未来皇后的重视程度。
内务府与钦天监的人井然有序地撤离,丝毫不为这突来的变故所影响。
太医们也送了口气,迟一日,便少一日让天下看北宜国的笑话。
婚礼取消的消息传到各闺阁,瞬间荡漾了一众女子的心。
百姓不解地嘀咕,新帝的婚事一波三折,回去烧香拜佛,为贤明的好皇上驱驱邪气才是。
雪花慢慢又飘了下来,遍布喜红的芣苢宫很快被人清理干净,转眼变得空荡荡。
数队侍卫得了乐正彼邱的吩咐后快速前往雪山,同时一道圣旨下来,皇城禁卫关闭了城门,各城池的守备也收到密令,严查每一个关卡,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
在乐正彼邱到达雪山后,一道身影蓦地跪在了他的身边。
沐雨静静地跪着,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推脱,“求皇上责罚。”
有雪花飘落在肩头,乐正彼邱抬头,星眸迅速成冰。杀了她,他的傻丫头会回来么?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祈凌山的人也会背叛他。
他不想杀她,“告诉朕,她在哪里?”
沐雨低头,咬牙道:“奴婢不知。”雪水浸透了她的膝盖,冰寒刺骨。
乐正彼邱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你起来罢!”
沐雨垂首,“皇上,请赐奴婢一死!”祈凌山的人皆发过毒誓,此生若是背叛百里皇室,便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见乐正彼邱不动手,她便提剑就往自己脖颈抹去。然而,有雪块快速飞来,轻易地将剑身弹开。
乐正彼邱冷声道:“等朕的皇后找回来,再寻死也不迟。”
闻言,沐雨立即起身,“是。”
风雪不算很大,时辰也不算太久,可雪地里却没有半点脚印。
木色轮椅轻轻跃飞上山,乐正彼邱看着苍茫的大地,眼底的寒意更深了一分。
是西陵么?
他厌倦了只能坐在雪山之巅眺望的日子。
总是不能省心啊!
雪地中,有两道白色的身影并肩而立,随着他们的走动,身后的鞋印自动消失。
乐正锦虞忽然转身瞥望身后。
一片白色中,她隐约可以看见耸立的高山。
——“我终日坐在轮椅上,目光穿过雪山之巅,遥望东楚的那片天地。我常常会看着自己手掌里的这朵纠葛之蓝在想,如果当初你爱的是我,如果当初我没有去祈凌山,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这些年我殚精竭虑,处尽心机,从来都不是为了要这天下。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地、带你回家。”——
她的眼角慢慢地有些湿意。
肩上忽然多了件衣裳,她转头看着只着单薄衣衫的男子,皱眉道:“我不冷。”
男子温和一笑,自顾自说道:“我也曾在雪山之巅看过那雪莲花,果真开得很美,就与你一样。”
他张了张口,第一次试着叫她的名字,“乐正锦虞。”
乐正锦虞看向他,掩下心头的不自在,“嗯?”相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似乎哪里有些怪异。
白色的袍子在寒风中蹁跹飞扬,绝尘的面容仿若多了分真实,再不似以往的朦胧。他慢声问道:“你会不会后悔?”
乐正锦虞微怔,却摇头,“不会。”
她笑笑,“谢谢你能帮我,国师大人。”
她确实很感激他,她不能联系到慕容烨轩,只能另寻他人帮助。而葵初曾在瑾瑜宫说过,但凡她想要的,他会帮她达成心愿。前几日她试着让沐雨给他递了信,他竟真的赶来了北宜国。
葵初垂眸,声音里听起来竟有些难过,“他曾等了那么久。”心愿即将达成的时候,却是最亲近的人给予了致命的一击,是他亲自给予的。
接连辜负了两个人的信任,他十分地自责与内疚。
乐正锦虞收敛了笑意,“他会活得更好。”不久后,整个天下应该会落在他的手里吧?
她打量自己的身体,为了不惹人注目,她特意换了一身白色,气质与那如血的凤袍大相庭径。
葵初不再说话,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告诉她祈凌山所有的星月阳光,都见证了那人的心愿。
可看着她的脸,那些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很多个日夜,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对他描述心底的那些爱恋。而他的心思却无从述说,也无人可说。
他也有想要的东西,虽然不太光明磊落。
但这些日子,那种渴求的心思却如风吹般滋生速长,纠缠在心底发了疯。直到收到她的信笺。满满的欢愉从心底蔓延,瞬间点亮了整个暖天阁。
甚至他有种失而复得的窃喜。
风变得有些大,他看见自己的衣衫披在她的身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感。
他宁愿自己是龌龊的小偷,不需要背负太多的负担。可偷了至亲之人的东西,总是有一分惴惴不安。
他突然轻声道:“以后叫我葵初就好。”
乐正锦虞点点头,眼睛又不自觉地瞥望那绵延的白色,虽然没有上妆,她的脸却十分红,还透了一分苍白。
乐礼不知道有没有停,或者会不会有其他嫔妃代替。
她转头望向葵初,眨了眨眼睛,尽显迷茫。
这个世上有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守护着她,就像天生的责任感,毫无来由的偏执。
她不懂,所以她问他。
葵初干涩一笑,“可能…有的吧…”
他能读懂她眼底的迷惑,仿佛只要他答了,就是天定命理一样。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