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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了楼,一路都在撑着许莫然,他也靠着我。他很少这样全然地依托在我身上,但这一次,他把自己整个交给了我,那我就得扶住他,我不能半道松手,尽管背后那如同利刃一样的目光一直在凿着我,但我依然不能。
“会不会很沉?”上了几步台阶后他突然开口。
“不会。你够瘦的了,真该好好补补。”
“嗯。”他点头,因为过分的疼痛声音有些颤抖。
“要不,去医院吧?”我问他。
“不用。”他很坚决地摇头。
我没再多劝。许莫然就是那种说不行就一定不行的人,不像很多人只是说说而已,也许你劝慰个几回就改变了想法,而他不会,别看一副斯文样,尤其是这身板,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倔强。
可是当走到电梯那时我不禁一愣,上面写着“在维修”几个大字,还写着“抱歉,希望用户谅解”等漂亮的字眼。但这一刻,我真是忍不住想大声咆哮,那些维修人员早干什么去了?
“我能上。”
“鬼扯,你那腿现在准是疼得不行了。许莫然,你少逞一份强会死吗?”
这一次我真的喊出来了。他没说话,忽然转过头看向我身后,秦子阳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我身后。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那样站着,神态萧索……
就在我以为他会这样站到地老天荒时,他突然走过来,深深地看了许莫然一眼,然后迅速地抓住他的手,那只握住我的手。
我平静地看着他,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我说:“秦子阳,放手吧。”
他的目光一顿,连呼吸也仿佛停滞了一般。
“许莫然,你打我一拳,这次我不还手。”
本来已经伸出去要拦住秦子阳的手就这样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许莫然原本缓和了的眉宇立刻又竖了起来。
“我不会的,因为那样只会让念锦更难过。”
“那就当我欠你一拳。”说完,他就扣住我的手腕要拉我走。我却说什么也不肯,拼了命地去挣扎。
“放手,秦子阳,你放手——”
“不放。”
我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一口咬了上去,上面立刻就出现了一个红印子,通红通红的。但他硬是像没有知觉一样,就那样看着我,淡淡地,但又仿佛很深刻。
这样的眼神让我扭过头,但却没有松口。我犹豫了下,又深深地咬了下去,直到鲜血的味道涌入口中,脑海中那一幕忽地就冒上了眼前。
“疼吗?”
“疼。”他说,然后揽住我的身子,用下体顶着我,“不过,这里更疼。”
“流氓。”我低呼。
“那你爱不?”
“不爱。”
“爱不?”
“爱啊。”我笑道,然后踮起脚,主动在他那薄凉的唇上吻了一口,“爱你问我爱不爱时的这副表情,真的,秦子阳,你这表情特别招人爱。”
他愣了一下,随即狠狠地压上我的唇,辗转纠缠间,他说:“女人,果然爱记恨。”
“对,秦子阳,女人都爱记恨,我更是,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让我痛了,我一定会让你更痛,千倍百倍地痛。”
……
上面的血痕在齿龈间烙下,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
“秦子阳,我说过的,如果有一天,你让我痛了,我一定会让你更痛,千百倍地痛。”
他神情一动,抿紧了唇。
“是,千百倍地痛。”
“可是,我觉得还不够,怎样都不够,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那就都不痛。如果比不来谁更痛,那就都不痛,都好好的。”他说得极为动情,可我心中怎样都升不起一丝温暖。
“可是不好啊,你放过我我就会很好,所以,放过我吧。跟她好好过。”
“没有她。很多东西只是我们不想让它改变,但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现在我才知道,她于我一直是童年里一道没来得及看的彩霞,很美,我一直想留住那美,还有那份温暖,但其实已经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男人就是嘴甜。你曾经说过爱我的,可是后来不仍是说弃就弃了。还说过什么来着?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刚要说,却被他捂住了嘴。
“那些都是混账话,听不得。”
他似乎知道我要说哪句。也对,那句我说了千百遍了,可每次还是喜欢提及。女人有时就是这样,不想去怪罪,但某些话就是会在我们心里生了根,想拔都拔不出去。不是自己想说,是它开了花,散了叶,然后太过茂盛,忽地一下就冒出了头。
“你们男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因为那抹晚霞得不到,所以你说它美,你心里总是想着它的温暖,于是你拼命地追忆,想去抓住它,但真正得到了才发现也就是那么回事。现在的我于你也是,你想的全是我的好:我在你失意时留在你身边;我对你说,秦子阳,让我们相濡以沫吧;我宁愿做吕雉那样的坏女人也要逼你去接受那支票;我毅然决然地操着不地道的英文跟你去了美国,和你挤在一间小小的不算温暖的屋子里,用体温帮你取暖,还在回来后,每天做一桌子的菜等着你……你现在想到的全是这些,都是我的好……”我缓缓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很慢。
“不,不只是这些。我还记得你歇斯底里骂我的样子;我记得你闯进包间,拿过桌子上的酒,冲着我怀里的女的大声问你喝不时的神情;我记得你把刀插入我胳膊时的那股子痛;我记得你哭丧着脸时的哀恸;我也记得你抓着我的胳膊恳求我的脸……我都记得,通通都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幕都不受控制一般地浮了上来,不论我怎样去压,它们都不肯罢休。”
秦子阳看着我的表情是那样的不可伪装,他是真的痛。可即便如此又如何?这辈子唯有痛是最让人铭记的,也唯有这样的爱是最让人不敢去相信的。
“呵呵,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你现在不会信的。不过苏念锦,你不可以嫁给他,你若是嫁给他,我就整垮他。这些话背着他说显得太小人,我就当着你们的面……”
秦子阳淡淡地说着,边说边勾起唇角,但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苍凉。
我没说什么,或者该说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许莫然就已经强撑着走了过来,站在我们之间,一动不动地看着秦子阳,声音很淡,“什么都有了的人才害怕失去,而我从以前就是什么都没有,有了反倒是不真实。随你便吧,秦少,你想怎样就怎样,但……”说着他拿起我的手,狠狠地握住,“我不会放手。”
他的手指过分的纤长,纹路分明,就是有些凉,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可是我依然握住了,握住了这样一双手。
秦子阳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原来他也受伤了。
秦子阳走后,扶着许莫然上了楼。
他这次就跟刚刚一样,异常地配合。
“怎么一直在看我?”我进了屋,拿出医药箱,放在桌子上,随即看着他道。
他抿着嘴,然后笑了下,但依然羞涩,完全没了刚刚面对秦子阳时的那抹犀利。
我也没再说什么,把医药箱拿来后赶紧动手帮他把腿上的裤子掀起来,果然红肿了一大块,看起来相当吓人。
“怎么这么严重,还是跟我去医院吧。”我说。
“不,不用,你简单包扎包扎就行……”
“我不行,我怕弄完后你这更严重了,还是去医院让专门的医务人员帮你处理下。我在这方面就是个半吊子,常识性的东西还行,动了真格就啥都不是……”
“我信你……”许莫然坚定地说。
我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话就这样被梗在了嗓子眼中,吞了吞,感觉嘴里依然干涩得厉害。我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就喝了下去,到了口里才惊觉那是花茶。是菊花,已经凉透了,带着涩涩的苦味,多多少少有些怪异。虽然舌尖觉得难受,但我还是都给喝了。
许莫然把身子整个向后躺,把腿抬了上来,以便我更容易给他包扎。
我叹了口气,只得动手给他弄起来。我弄了很久,先是清洗,然后上药,最后包扎。
只不过当我要动手把他的假肢拿下来时,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动,连我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我抬头看了看他,洁净的上衣,瘦削的身子,干净的眼,是那样明亮,间或眨那么两三下,但因为戴着金边的眼镜看得不是很清楚。头顶的灯光照了下来,因为头侧着,还有眼镜的遮挡,有一片阴影投在他半边脸上,让他整个表情都隐匿在了暗处,好半晌没有变化。
“莫然,你……”
“不要说……”他开口,声音有些艰涩,低低的,带着恍惚的磁性。
“莫然……我们在一起吧……”
许莫然以一种不敢置信的姿态看着我。
“念锦你在说什么?刚刚你说的是什么……我是不是……”
他像是一个小孩子正在反复地确认一件他无法相信的事情,但那姿态又是如此的虔诚,如此的小心翼翼,似乎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喘息之间都会改变什么一般。
“莫然,我们结婚吧……”
我重复道。
“念锦……”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也不管腿上的痛,看着我,浑身似乎都在颤抖,最后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本来很凉,这会儿指尖却似着了火一般。
“你说的可是真话?苏念锦,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他的手却一直不肯放开我丝毫。脸上严肃的表情和他本身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让人看着有一种无尽的苍凉感。
我忽然不敢确定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或者说明明觉得它是错的,却又想要自私一回,像是一个久溺于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然后认为,也许这样对这根浮木和自身而言都是一种救赎。
“莫然……”我轻声唤道。
“你先告诉我,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只是一个玩笑?”他急切地打断我,原本清冷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像是一只刺猬,浑身都竖起了刺儿。
“不是玩笑,只不过……”我顿了下,继续道:“只不过……”
“你不用说,我懂的。”收起了那一丝颤抖,许莫然又变成岿然不动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看着我的那双眼,情绪复杂得让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开始了再结束时会很痛苦,但之于我而言,这种痛苦远远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一个机会而已,不行我也甘心了。所以,请不要收回,既然说了出来就不要收回。我们下周就结婚。”
“不要这样急……”我慌忙道。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好,不这么急,那就先订婚。”
“嗯。”我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情绪,一种似乎要让人窒息的情绪涌了上来。
“我先走了,莫然……”说完,也没去看他的神色,我急急忙忙地拿起皮包就走了出去。
关于婚姻,关于那盛大的婚礼,披着白色婚纱的场面我不是没想过。
不只一次,我想到了绿色的草坪,我穿着白色的婚纱赤着脚在上面奔跑。
我想到曾经在一起时的日子。
我对秦子阳说,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笑,嘴角的弧度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笑得就连身为女人的我都嫉妒他的魅惑。
他说:婚姻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在一起开心就好。然后他放下手中的红酒,一下子压过来,把我死死地控制在他的身下。我再想要问些什么,却被他的吻和那炙热的肌肤所掩埋,大脑呈现空白状态,满脑子都是他的气味。
他说:苏念锦,我就喜欢你这股子狠辣劲儿。
只是我想说,我的内心其实一直有一个角落,那里面温柔得能溢出水来,那里面其实期许的只是最简单的小幸福。
电梯门开了,我甩了下脑袋,想把这些抛开,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大脑中那个人的身影刚刚消退,现实中的真人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就像是一个梦魇,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掉。
也许他就是我的劫难,说了要经历的,注定无法躲开。
秦子阳蹲坐在地上,一条腿蜷缩着,一条腿伸向前方,手腕上还有着血,应该是刚刚跟许莫然动手时弄的,只是我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如今在灯光下,似乎被放大了N倍,看起来格外显眼。
他看见我出来,立刻起身,站直了身子,但可能腿蜷缩的时间太长,无法一下子站直,一个踉跄。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扶,脑海中却立刻浮起一个画面,那次他接到她的电话,我拉住他不让去时,他一把把我推开的画面,双手硬是在半空中顿住,缩了回来。
好在他反应快,用手迅速地扶住墙壁,但用力太大,那个受伤的手腕再次受到撞击,秦子阳的整张脸顿时惨白得吓人,费了好半天劲才稳住呼吸,但他并没有抬起头看我,而是低着头,暗影挡住了他的脸,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