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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急忙摇头:“不去不去,你当我傻啊!”

    “你不进宫,陛下不会放你离开这里的。”

    “那我就待在这里了。”我赶忙说道,“这里挺好的,近来天气越发热了,这里刚好凉爽,而且有很多小动物陪伴我,它们煞是可爱,我十分喜欢。这里伙食也很好,又安全,你别管我了,赶紧走吧。”

    “小动物?”沈夜挑眉,“你喜欢从茅坑里爬出来的老鼠?”

    我语塞。

    “伙食很好?”沈夜扫向角落里剩了大半的饭盆,他踢了踢那饭盆,“你山珍海味吃腻了,喜欢上吃糠了?很安全?”沈夜往上抬头看了一圈,他身后三人立刻心领神会,“唰唰”地飞了上去,下来时手里各自提了一个黑衣人。

    沈夜回头看了三个黑衣人一眼,“都趴在这里一晚上了,他们都不愿意走,还很安全?”

    “那也比宫里好……”我小声嘀咕。沈夜冷笑了一声:“宫里有我一所别苑,连陛下进来也要通报,你进去,我保管你无事。”

    我不说话,白少棠说沈夜不能信。

    大概我也耗光了他的耐心,他往旁边锁链看了一眼,身后一个侍卫立刻上前开锁。就在这间隙里,他静静地瞧着我说道:“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了。舒城,”他垂着眼帘,摩挲着手里的小扇,“有很多事,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而让我做,对你会更好。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你更好。”

    “你说,我听着。”我嘲讽地笑了笑。

    大约是知道再劝不了我,他叹息了一声,径直走了进来道:“那好,那就不进宫。你这伤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带你走。”

    听到这些话,我忍不住眼里露出疑惑。

    其实他大可不必管我想什么,点了我的穴扛着就走,他却始终耐心地和我讨论,似乎不愿拂逆我。我打量着他,他又问:“可以吗?”

    我终于点了头,沈夜这才舒了一口气,温和地说道:“我抱你出去吧?”

    “我自己能走。”我面色沉下来,“沈夜,我的确武功没你高,体格也不如你强壮,但我比一般女子好不少,你不能这样看不起人!”

    “嗯,”沈夜憋住笑,带着笑说道,“我知道的,是我太多虑了,那走吧。”

    说着,他转过身去,引着我往前。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跟着他走了出去。这番受伤,主要是因为魏秀折断我的琵琶骨,其他的,不如大皇女上刑的伤来得重。想想我约莫是最落魄的贵族了,能在家族鼎盛的时候在监狱里把酷刑都过一遍,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沈夜领着我到了门口,他面色冰冷地对等候在门口的牢头点了点头,便带着我大摇大摆地上了马车。上马车时他怕牵动我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猝不及防在我腰间一抬,便将我送了上去。我忍不住黑了脸,他一言不发,一进车内,他笑眯眯说道:“你近来又瘦了,腰细了不少。”

    我面色僵了一下,决定不与这个流氓继续对话,干脆躺倒在马车里的小床上闭眼假寐。

    他的床很软和,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这是一种特别调制的香味,我以前以为是兰香,后来才发现这应该是几种花香混合而成的,初嗅是兰香,过一会儿在鼻尖萦绕,淡雅清冽,似是青竹雨露的味道。

    我静静地卧在马车里,他似乎知道我累了,没有多说什么,低声让人放缓了马车的速度。等到我昏昏欲睡时,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我边上来,为我搭上一条薄毯,然后便坐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沉默不语。

    我虽然极累,但他在我身边,我便始终带着一份警惕,放不下心来。我调整了呼吸,假装熟睡。马车行得缓慢,过了许久,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交谈之声,随后便有人撩起帘子,带来了一阵寒风。他微微侧身,为我挡住外面的风,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这么冒失?”

    “你怎么把她弄出来了?!”沈从也压低了声音。他们似乎都以为我睡着了,这点声音惊不了我,又或者是哪怕惊了我,他们也不在意。

    “她之前就被大皇女磋磨了一次,魏秀那一日又伤了她琵琶骨,我怕她落下病根。”他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他话锋一转,又说道,“我让你去找上官流清,人呢?”

    “人活着,我找到踪迹了,但这上官流清也是个有手腕的,把自己的踪迹抹得干干净净的。我觉得咱们也不用追了,她自己怕也在往楚都赶。”

    “你要保住舒城,现在就得先拖着。现今上官家是上官云一手把持,所有人都以为是舒城杀了上官流岚的,齐心合力地要舒城一命抵一命。你拖到上官流清回来,上官家只要上官流清接手,收拾了上官云一派,也就安稳了。”

    “上官家只要松口,陛下想要将元德年的事追查下去,可用的人也不多,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上官家的人,他们不愿意查下去,陛下也就查不下去。暗处我也让玉凤、白祺去准备了,上官流清回来,这个案子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欢喜呢?”

    “我让郑参看过了,用药吊着身骨。”

    “秦阳呢?”

    “也还好。”

    “上官婉清在哪里?”

    “被上官云关着,对外称病,朝堂上替她请了假。”

    “该放出来了,”沈夜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道,“御史台的刘丞,原就是个不中用的,暗地里通过玉锦洗账贩卖私盐,你让牡丹去知会她一声,就说上官云与上官婉清不和,仗势关押了上官婉清,御史台的言官怎么能看着这样违法乱纪的事发生呢?让她一定要拿出言官的气魄来主持公道。”

    “我知道,”沈从沉吟了片刻,“再让牡丹拨一支护卫队过去?”

    “太招摇,你前脚拨过去,上官家后脚就能查过来。虽然上官云还没把上官家吃透,但你以为上官家是吃素的?”

    “那……”沈从有些不确定了。沈夜用手指梳了一下我的头发,叹气出声:“让刘丞死死地跟着舒柔,舒家其他人不能信,舒柔毕竟是城儿的母亲,不会害她。”

    “你已经安排得这样周到了……”沈从声音里有些不满,“舒城就不必从天牢接出来了吧?秦阳已经答应过你会照拂她,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现在这样正大光明地把她从天牢里接出来,陛下会起疑心的。”

    沈夜难得地沉默,沈从有些着急地说道:“你既然接出来了,就赶紧给她送进宫里去,陛下还能容你几分,你要是太过了,陛下怕是要和你撕破脸皮了。”

    沈夜依旧沉默,我感觉他似乎把目光落到我身上。片刻后,他温热的指腹抚上我的眉头。沈从的声音里全是慌张:“大哥!”

    “阿从,”沈夜忽地开口,“我有些累了。”

    “你什么意思?”沈从语调冷了。沈夜低哑地笑出声来:“我似乎突然知道……陛下当年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了。若我父亲未死,天庆十九年,死的便是陛下,不是魏云曦了……阿从,”沈夜抬头看着面前面容清贵的少年,有些茫然地说道,“我为你指门婚事吧?”

    沈从猛地变了脸色,好半天,他才咬牙切齿说了句:“胡闹!”

    那口气,竟就像个大人训斥孩子一般。沈夜低声笑出来,竟没有反驳。马车里突然安静了,带着一种莫名的诡异。好久以后,我才听到沈从清冷的声音:“大哥,人总有慌乱的时候,你我兄弟,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沈夜没说话,他叹息了一声,暗中握上了薄毯下我的手。

    马车摇摇晃晃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我,慢慢下了马车。

    我在他怀里卧着,一直没有睁眼,他也没有叫醒我,就这样一路抱着我进了卧室,然后将我放上了床,而后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我才睁开眼睛。我打量了一下,这是一间极其简单的卧室,但屋内摆放的无一不是精品,就是床上点缀用的珍珠,都是颗颗圆润分明的上品。

    我挣扎着起身,刚直起身,他便推门走了进来。我们对视了片刻,他垂下头去,温和地说道:“这是我在郊区的庄子,你在这里静养再好不过。天牢里饭菜不好,你又是精细惯了,怕是没好好吃过饭,你要吃什么,我让人去做吧?”

    “煮碗面吧,”我也不推辞,径直道,“葱花面,无须太复杂了。”

    说我挑剔,倒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我向来再好对付不过了。

    他笑了笑,歪着头道:“我给你做吧,好像我还未给你做过饭菜……虽然手艺不怎样,但葱花面还是没问题的。”说着,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你能走动吗?”

    “嗯。”我点了点头,起身走了下来。毕竟我只是伤了琵琶骨,又不是断了腿。

    我随着他去厨房,他便在路上给我介绍着庄园里的布置。这院子修建得别致,带了南方小桥流水的韵味,水榭长廊,假山布景,无一不是大家手笔。我看得津津有味,等到了厨房里,沈夜屏退了众人,让我坐到边上等他。

    厨房不大,就像普通人家的灶房,有灶台、桌子、碗柜,还有张八仙桌。

    碗柜是梨花木的,又稳又大,有一格没有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刀,显得十分专业。

    我们来之前灶火已经生好了,大锅里盛满了水,正在煮着。我瞧着沈夜熟练地拿出面粉,加了水和鸡蛋,和面、揉面。

    他做得极为娴熟,明明是一件很平凡的事情,被他做出来,却带了一股别样的韵味,仿佛他不是在和面、揉面,而是在煮茶、插花一般高雅。

    他手生得极好,宽大的袖摆被他挽起来,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在灯光下仿佛冰雕玉琢的,泛着淡淡光华。他纤长的手指在那软和的面团上揉捏着,插进去,又打了转,竟让我觉得他那手下的不是面团,是我的心一般。

    怎生的不是呢?

    这么久以来,我的心不就像这面团一样,任凭我抗拒挣扎,却都任由他摆弄。说好不要理会他,却始终舍不得要理;说好不相信他,却终究去信;说好要与他划分界限,却从头到尾都陷进他的阴谋里,死活不肯伤及他。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寻了错处将他休了扔到大理寺去,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

    而他呢?

    假装苏容卿愚弄我的情谊,借着我的信任套话给我设局,用我的关怀害死流岚……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移开了眼睛,将目光落到我面前的杯子里。他手中的面团终究是会越来越硬的,虽然它一开始是团稀泥,但他拿捏着、搓揉着,就会慢慢有了韧性。

    正如我的内心。

    我闭上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已经揉好了面团,从刀架上取了刀,将那面团切成均匀的小块。他的手法干净利落,似乎是做惯了这样的事。

    “我原以为你的刀只会杀人。”我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找了个话题。

    他将小块面团拉长,却不避讳,温和地笑道:“我年少时带着沈从那些年,身受重伤,又没银两,沈从肠胃不好,街上买的食物,差一点的吃进去就吐,我没法子,只能自己做给他吃。

    “他原是娇贵惯了的,一般的味道他不愿意下咽。小孩子挑食容易生病,我没法子,只能去一个酒楼里打下手偷师,便学了许多……”

    他说着过往的事,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我不免有些好奇:“沈从打小是你带着的?他是你亲弟弟?”

    “算血缘的话,可能勉强算个表亲,不过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了。”他笑了笑,揭开锅,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将拉好的面条一根一根放进水里,声音温和,“他是沈家的后人,你也知道,沈家当年满门几乎是没有人活下来的,女眷抄斩,男人、孩子自缢。那时候阿从才三岁,他命好,跟着家人的尸体被丢到乱葬岗时还留了口气。”

    “我当时也被埋在尸体堆里,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救命。我一贯不爱救人,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撑着从尸体堆里把他掏了出来。”他一面说着,一面打了个鸡蛋进去,他话格外多,“我没有亲人,他也没有亲人,后来我就一直带着他。那时候我还是的人,之所以会倒在乱葬岗,就是因着争权被人刺杀。我那段时间掩藏自己的身份,就带着阿从到处流亡,要过饭,也当过杂役。后来我伤好了,带人杀回了,最后成了主。”

    我是知道的,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我向来知道沈夜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却从来没想过他居然真的是从死人窟里走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么多往事,但是他既然愿意说,我就听着,多知道点总归是有好处的。

    水沸腾,他开始娴熟地在碗里添加佐料。

    “我十二岁就将握在了手里,后来我将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凤楼,一部分是。那时候凤楼还开在江南地界,只负责打听情报,而和以前一样干刺杀的活计。刚好暗庭派了人来,要招降为它所用,当时暗庭还归一个叫徐清的人管,我便将送给了徐清,成为暗庭的一个分部。

    “十四岁时,我在暗庭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暗中频频给徐清下绊子,挑拨了徐清和陛下的关系。暗庭和陛下之间决不能有的就是猜忌,我估摸着到了时候,就将凤楼开到了楚都,开张当天,陛下亲临凤楼。”

    说着,他将面条夹进了碗里,又从一个陶罐里舀了一碗鸡汤,端到了我面前,为我拌着面。

    “我为陛下效忠,陛下也有意让我成为对付徐清的一把刀。暗庭的实力比你们明面上见的大得多,连陛下也害怕。徐清知道了陛下的意图,便有了反意。

    我和徐清斗了整整三年才终于将暗庭收归羽下。

    “我从不忤逆陛下的意思,万事以她为先。为她我重伤三次,其中一次差一点就死了。”

    他从碗里挑起面条,吹冷之后,温柔地喂给我。

    我手不方便,他这样做省了我的麻烦,我便一面听着他的话,一面吃下面条。

    “为君者不能完全信人,但也总不能一个可以信的人都没有。于是最后,我便成了陛下最信任的人。”

    “她信你,是因为你不曾忤逆欺瞒她。”我嚼着面条,思索道,“你现在将我从天牢里带出来,这不算忤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