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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任苦口婆心,又说了句:“小白你是从b市下来锻炼的,时间到了就回去高升,没必要那么认真。”
白医生却没听进去,说:“其他事我不管,他现在还不能出院。”
“哎你!小白你是他的主治,你不管谁管?”
白医生没留下来继续听,抬脚走了。刘主任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
白医生回到值班室把电脑拿出来开机启动。之前下载的几个画图软件全都被卸载了,他打开浏览器,连历史记录都被抹得干净,垃圾桶里空荡荡的,好像这么多天,这个电脑从没有人用过。
白医生沉着脸又从里面摸到一把车钥匙。晚上下班时他发现副驾驶上有一个包装喜庆的礼盒。一天都没什么表情的白医生突然嗤地轻笑一声,静静看了一会儿后拿出手机发短信:我们医院查得严不让收礼。
Lw很快回过来:你还喝我妈的汤呢!
没有道再见,没有说太多感谢,只是往他车里藏了点东西。
白启嘉靠在车上揉了揉鼻梁,笼罩了自己一天的不安和愤怒,在这一刻消散。
难得的休息日白医生想约秦歌出来,被一口回绝:没空,有点忙。
他漫无目的地开车在路上逛,每当走过熟悉的路口,总是会觉得身边还坐着那个姑娘,扎个草莓发圈,时不时转头跟他说话。车子开过商场,白启嘉从前面路口掉头回去,驶进了地下车库。
他去秦歌带他买衣服的地方给奶奶选了一件绿色的披风。从楼上下来后他往咖啡店走,突然意识到他走了一遍和那天一样的路线。推开门,听一声欢迎光临,没走几步就发现落地玻璃前坐了一个扎马尾的姑娘,手里捧着一杯牛奶。
脚步改了方向,朝那小圆桌走去,把购物袋放在地上坐下,对着对面的姑娘说:“很忙?”
只见那姑娘被呛着了,一张小脸咳得通红。
“你怎么在这里?”秦歌瞪圆了眼睛。
白启嘉放松地往后靠,双手交握:“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吧?”
秦歌站起来:“你,你要喝牛奶吗?我去买。”
她匆匆忙忙走掉,白启嘉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拎上,也跟了过去。服务员站在机子后面等着秦歌下单,秦歌脑子一片混乱,明明说要给白启嘉买牛奶,却看着种类繁复的咖啡单子没了主意。
服务员又看到有个很好看的男人走到这个女孩身后,弯腰在她耳边说:“我不喝,走了。”
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揽着肩膀带出去了。他们站在门口,男人把手里的粉色外套披在女孩肩上,然后喝了一口女孩之前点的那杯牛奶。
白启嘉问:“还有要去的地方吗?”
秦歌摇摇头:“我要回家了。”
他说:“我送你。”
然后笑了:“秦歌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想打车吧?”
秦歌哦了声:“那麻烦你了。”
白启嘉的车从地下车库出来,瞬间被难得的阳光整个裹住,他偏头看去,秦歌的脸变得金灿灿毛茸茸的,头发也染上一丝金棕。
“你家还是在以前那里吧?”他沉沉问了问。
秦歌不敢看他,扭头说:“我后来搬家了。”
“怎么走?”
“前面直走,我会给你指路的。”
“好。”
可这一路却不顺利,在白启嘉第二次弄错秦歌的指挥将回家之路越绕越远时,秦歌无力地问:“你故意的吧?”
白启嘉没吭声……也就是不否认。
“你究竟想带我去哪里啊!”
白启嘉说:“只是想你在我车里多待一会儿。”
秦歌:“……”
他在前面路口掉了个头,秦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随他开,可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她的手蜷成一团藏在口袋里。
车子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白启嘉问秦歌:“这是你家吧?”
“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说,只是把车往前开了点,停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熄了火。
车子里顿时变得十分安静,白启嘉说:“我回来的这一年基本没去别的地方,每次休息日,在家陪奶奶半天,然后出门,去找你。”
秦歌一直低着的头猛然抬起:“你……”
“毕业宴那晚是我送你回家的。”白启嘉说着转头看向秦歌,“这个你应该不会忘吧?”
秦歌含糊不清:“恩,是吗?我好想忘记了。”
“你记得。”白启嘉确定地说,“不然在医院你第一次见到我不会装作不认得。”
“我那天真的是……”
白启嘉抬手摁了摁她的头顶:“好了,你真的很不会说谎话。”
秦歌只好默默闭嘴。
“我每次都在你家楼下等到天黑。”他说着,手从秦歌头顶滑下,撩起了她的马尾在手里把玩,“你没去国美报到,换了电话,邮箱和qq都找不到你,我只能去你家等你,可惜我不知道你住几楼几号,每次就那么等着,觉得有缘总会遇见。”
“等你的时候我会想,如果下一秒你就出现在巷子口或者楼梯间,我该怎么办?是把你抓住揍一顿还是大吵一架还是听你解释?后来我决定,还是躲起来看你一眼就好。我想你会突然那样做,都是有原因的。”
那样做,哪样做?
那个叫秦歌的人,突然人间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
“你肯定不想告诉我,所以才躲着我。我也不要答案,只看你一眼就好。”他说。
秦歌的眼眶红了,却没办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她从不知道会有一个人为她做这些,她以为自己的失约会让他生气得再也不想记起这个叫秦歌的家伙。
“可是我怎么都等不到你,有点心急。”白启嘉的手攀上去玩那颗草莓发圈,“有一天我问了一个老奶奶,我认得她,每次都能看见她带着孙子下楼来玩。可她说你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她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去了哪里。那时我在想,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直到那天我在急诊室里看见你爸爸。”
沉默片刻,白启嘉说:“我认得他。”
秦歌红着眼看他,不明白。
“那天晚上。”他说。
秦歌心口一阵扑腾,这段日子她所躲闪的,害怕的,就是他提起那天晚上。
白启嘉说:“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叔叔拿着根棍子砸在我左肩上,我回家揉了半个月药酒。”
秦歌努力想保持冷静,又听他说:“那是我第一次吻女孩。”
没毕业的时候就想那么做,一直忍到那天。
“叔叔追了我半条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白启嘉解开安全带靠过去,看进秦歌眼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忘记,如果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太好了。”
那目光太纯粹,秦歌避不开,有些画面不老实地冒出来,毕业宴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夏日的炎热被夜晚的徐徐凉风吹散,他问自己估分没有,她点点头,嘴角带着笑。见她笑了,他松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
那时没见过世面的自己问他:“白启嘉,那里是不是很大?”
他点点头,“比这里大了点,但你别怕,我会照顾你。”
那天他们都喝了酒,她停在路口对他说:“白启嘉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秦歌。”他出声唤住她。
“嗯?”她停下来回头看他。
他跑到她面前,记忆中,是最后一根电线杆,他说:“我明天的飞机。”
然后他亲了她。
一开始只敢含着她的嘴唇,她迷迷糊糊感觉到他牵住自己的手,微微使力,她的手心都是汗,潮乎乎的粘着他的心。他慢慢由浅至深,俯了身加重含吮,她的心整颗都要飞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吮了吮。
“我不记得了。”秦歌说。
白启嘉有片刻没说话,本来挺宽敞的车在此刻却让秦歌觉得逼仄,她求饶般:“我想回去了。”
“秦歌,我今天说这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我还是……”
“白启嘉!”秦歌打断他,“能不能让我下车?”
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白启嘉的眼里划过一道叫做受伤的流光。
他起身拉开距离,摁下了解锁键,秦歌逃也似地打开车门跑出去。
呼!车内的男人低着头,终究还是太着急了吗?
秦歌努力跑进小区就再也走不动了,她蹲在一棵树下很久很久,孩子们放学回来看见树下的女人都窃窃私语,秦歌把脸埋进围巾里,痛苦得根本站不起来。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平直干净的裤脚,这人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我怕这次你又人间消失,所以我要说完我想说的话。”
“白启嘉……”秦歌唤他,脸从围巾里露出来。
“你怎么了?”身为医生的职业性让他警觉。
秦歌的声音极小:“我肚子好痛。”
“我抱你回家。”
秦歌却摇了摇头。
白启嘉二话不说将她横着抱起,快步往自己车上去。车后座还是那张大大的充气垫子,秦歌躺在上面,身边跪着白启嘉,他的头贴着车顶,整个人放不开手脚。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刚才的那番谈话让她根本感觉不到疼。
白启嘉让她弓着膝盖,抬手在她小腹摁压。摁到某一处快速抬起时,秦歌啊地痛呼。
“你以前做过阑尾手术吗?”
“没有。”秦歌侧身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幸好路上不堵车,到达医院后白启嘉把秦歌抱上了五楼普外,术有专攻,这一次,他没办法亲自为她诊治。
普外蔡主任是认得楼下骨科高岭之花的,平时难得见他有个笑脸,这回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表情,直接拉着他往走廊加床去。
“家里人生病了啊?这么急?”蔡主任忙戴上眼镜把人翻过来。
定睛一看,哟,是个小姑娘!
“怀疑是阑尾炎。”白启嘉说着俯身在秦歌耳边,“我们到了,我在这里,别怕。”
蔡主任一看这架势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下手按了几下,对白启嘉说:“是急性阑尾炎,手术吧。”
秦歌一听手术就急了,眼泪一下淌出来,正好落在白启嘉掌心,她的眼泪滚烫滚烫,仿佛砸在他心上,他稳住心神开始跟蔡主任讨论治疗方案,询问有无微创条件,蔡主任说:“你扶着她过来办公室签文件,家属有没有来?”
白启嘉想把秦歌抱过去,但秦歌挡了挡,十分吃力地说:“我自己可以走。”
这是在医院里,她怕影响到他。
白启嘉知道她想什么,只好扶着她过去坐下,蔡主任扶着眼镜说:“手术前我问几个问题哈,有没有男朋友?”
说完看着白启嘉。
白启嘉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蔡主任解释说:“现在我们外科碰见这种情况都要问清楚的,因为太多宫外孕的女生以为自己是阑尾炎,肚子开出来才知道错了。”
“没有。”秦歌已经坐不了了,只能弓着身死死压着小腹回答医生的问题。
蔡主任反复确认:“真的没有?小姑娘你不要害羞,这个关系到你自己的身体,该什么病就怎么治,宫外孕会导致大出血很严重的。”
“真的没有。”这回,是白启嘉替她说出来。
蔡主任心里哦了声:还没追到呢。
接下来的问题是:有无病史?对什么药物过敏?
回答前,秦歌对白启嘉说:“你出去等我。”
白启嘉皱了皱眉,并不想离开这个站都站不稳的姑娘。秦歌忍着疼等着,就是不开口说话,白启嘉知道自己拖了她的时间,只好退出来,带上了门。
秦歌说了几个字,声音极轻,却很稳,如凿开岩石,如千锤百炼。
“我知道了。”蔡主任记下几笔。
出来后秦歌对白启嘉说:“一个小手术,别告诉我爸妈,麻烦你帮我找个护工,谢谢。”
白启嘉下意识想反对,再小的手术也是动刀子,怎么能瞒着父母?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好。”
秦歌被护士带去备皮,白启嘉等在门外,蔡主任拍拍他:“我跟台,别担心。”
白启嘉说:“谢谢您。”
蔡主任说:“你去把手续办齐全,别让我难做就行。”
白启嘉点点头,接过蔡主任递来的住院单,上面写着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入院日期还有……
白启嘉看向病史那一栏,突然拉住了蔡医生,蔡医生扶着眼镜:“你也不知道吗?”
“对……我并不知道。”
蔡医生停下来问他:“那现在怎么办?”
这时,秦歌从里面出来抢走了白启嘉手里的单子,说话间一大颗汗珠从额角滚下:“我自己去办住院……”
护士拉住她:“你不能去的,你躺着我给你挂点滴。”
秦歌说:“我很快就上来还不行吗?”
白启嘉把手松开,对护士说:“那麻烦你带她去办一下手续。”
只见秦歌弓成虾米艰难地走了,蔡主任对白启嘉说:“手术室下午三点能空出来,暂时没床位,给你们找个安静的加铺先休息一下,别吃东西,其他你都懂的。”
“谢谢。”
手术前剩下的时间里,秦歌躺在走廊的加床上,疼得满身是汗,白启嘉陪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是从后面将她抱住,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听她忍得牙齿都要咬碎,偶尔发出一声痛呼。
秦歌已经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在乎不了,似乎有一根棒子在她肚子里搅啊搅,她只希望有人能给她一刀,让她死得痛快。
这时有人从这里走过,突然停下来疑惑地喊了声:“小白?”
白启嘉抬起头,原来是陆天。早听说他喜欢楼上三十未嫁的护士姐姐,果然来这里来得勤快。
陆天都傻了,白启嘉抬起头时眼眶是红的,怀里抱着上次见过的那个秦歌妹妹。
“怎么了?”他问。
“阑尾炎。”好像沙漠中的旅客,一开口嗓子像被砂石磨坏了般。
“那……那……”陆天那了半天,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去忙吧。”白启嘉说。
“哦好。”陆天在原地转了圈,“那我晚上过来看看。”
白启嘉没说话,秦歌痛呼一声,一手锤在床板上,他默默牵起那只手轻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