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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留在这里,对吾等没有任何好处。”
贾诩说这句话的时候,文鸯正坐在石凳上安静的注视着池中的鱼儿们。
比起明显是来找他商议叛逃之事的贾诩。还是在这石洞池水中欢快畅游的鱼儿们,更能吸引文鸯的注意。
在这石洞的天然避障下,没了天敌的鱼儿们小日子过的十分滋润,各个长得膘肥体壮,若是能放入锅中蒸煮一段时日,必然味道鲜美。这群鱼儿们并不知文鸯心中所想,它们在水中甩动着仿若纱巾一般的尾巴,呆头呆脑的晃悠着,甚至还敢接近文鸯伸入水中的手,用小嘴轻轻去碰触他常年握着兵器而粗糙的手心,然后抬起玻璃般的大眼睛,盯着他,好奇着他会有什么反应。
文鸯看着这群不知危机的鱼儿,要不是他如今不人不鬼,无需为饥饿烦恼,早就下手捞它们搅浑这一池水的安逸了。
文鸯这般无视贾诩,贾诩竟然也不是很在意。因为这事换他做当事人,没有对提出此事的人冷嘲热讽一通,然后甩袖离去,已经算好的了。
贾诩很清楚,自己说不准还会去告发一下提议的人呢。虽然这种做法很不要脸,可却能为他赢得一席地位。以前此类事,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贾诩已经习惯了这种忽视,在他入曹魏时,便因典韦和大公子的事,被曹主公旗下的军师们狠狠的排斥过一通。其中与典韦最好的荀攸,教养过大公子的郭嘉与荀彧,对他特别的关照。而文鸯所做,只是单纯的不搭理他罢了。与荀攸他们三个一比,简直不要太温柔。
明明是位在战场上染了一身杀伐气的将军,却有着如此温和的性子。
贾诩不知,他只是被文鸯的外表给欺骗了。
文鸯只是面上带着些忧愁,实际心里却很认真的在思考着该如何将一条鱼烹饪的更好吃一些。
文鸯作为文家长子,要背负的责任太多了,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阿父文钦居住在军队内,对阿母的事很模糊,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幼弟文虎更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面。而军队中的吃食,可不如在家里舒坦,虽不至于食不果腹,但一年到头甚少能沾到油水。
文鸯长个子那段日子食量增大,军内分配的那点根本就不够他吃,他不得不偷偷脱队去打野食,每每这个时候,他父文钦就气的不行,可又毫无办法,毕竟儿子饥饿,他总不能把人饿死了,只得偶尔帮他违反一、两次军令脱队出去。然而也不是次次都成功,被人发现的话,文钦就算心疼,也得为了军纪抓着文鸯狠狠的揍,又常常把自己的份分出来给文鸯吃,这才减少他脱队离去的次数。
大约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吧,文鸯不怕打,却很怕挨饿。
文鸯祖父在时,在曹操旗下很受重用,然而文家对孩子的教养,尤其是男孩的教养,走的是贫穷路线。因为穷苦的孩子早当家,身为长子的文鸯可以说是一天福都没有享受过。
正因为这样的教育,他才能一直冲在最前头,因为文鸯清楚,他只有这样做,祖父和父亲才能看重他,曹魏才能看重他,他才能获得更多的军功,有资本往上爬,才能获得更多的粮草分配,官做大了,就不需要像那些普通将领那般冲在最前线,可以在更安稳的后方呆着了。
文稷和文钦若是知道文鸯被他们俩教养成这样,估计会吐血三升吧。
文鸯虽然脑袋里想的事,更多的是如何安逸一些,如何能吃饱。但他好歹也是位勇冠三军,被后世的人称为小赵云的猛将。哪有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纯良无比,他只是因为个子比较高,平日里又爱皱眉抿嘴,才显得略有些傻里傻气了些,实际性子可跟外表完全成反比例的。
但看他盯着池水中的鱼,能脑补到剥鱼鳞的事就能看出了。
文稷和文钦虽然不小心把文鸯养成了个吃货,但好歹教了他人情世故,无事时,还亲自教他读书。再加上文鸯本人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的以为,只要有心入仕,主公必然会看中的武将了。
所以,文鸯并不信任眼前这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
当年他就是太过信任主公,才会导致文家在他这一代彻底损毁。——被夷了三族,这对文鸯这位文家当家人来说,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可他没办法,主公司马炎的不喜,又因早年他与诸葛诞的事,司马繇的报复,文家终究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上。
如今的文家已经不存在了,可这件事在文鸯心中,却是一件永远都消不掉的疙瘩。
“吾知将军不信在下所说,在下此次前来,自然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贾诩试着笑了一下,像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只是他天生一双看着略奸诈的细眼,再多的真诚也会因为他贱贱的一笑大打折扣。
贾诩也挺无奈的,他就是那种笑起来会给人一种坏坏感觉的人。相貌是父母所赐,他也没法子做出改变,平日里只能装严肃,少笑。
而这对一个挺喜欢笑的人来说,真是折磨。
如贾诩所料,文鸯还是不说话,别说搭理他了,连吱一声都没有。可是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视线一直盯着池水中的鱼儿,像是在发神。
为了能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个人,贾诩早已做好了要打持久说服战的心理准备,哪怕文鸯不答应,他还可以去尝试说服魏延,关索他们几个。他就不信,魏延和关索得知蜀国将领的信息,会跟文鸯一样毫无反应!
虽然贾诩不知魏延的打算,但是关索若是知道自己的父关羽在外,必然是要去投奔的。
只不过,关索是蜀将,他则是曹魏的人,两者主公生前关系就不怎么好,旗下下属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贾诩深知,想靠关索这条线脱离这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如今贾诩接触的人中,只有文稷之孙文鸯跟他都曾是曹魏的人。虽然他不了解文稷的这个孙子,可先下也只能依靠他来与外界联系了。
贾诩虽然是那人任命的军师,但实际接触到的武将却只有那么几个。
可见那人对他也并非完全信任。
这虽然给贾诩的叛逃造成了些许的麻烦,但并不是太过影响他预定的计划。贾诩虽然未能见到全部武将,却清楚那人现在持有的武将可不少,若是能多争取一个。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贾诩早已打算好了投诚的事。
只有将更多的武将安排出去,广撒网,他就能更快的接触到外界,找到哪明显跟那人对着干的人,然后与他接触,借着他的手。他就能像是关羽、二公子他们一样重获自由。
如果命运可以自己接手,没人会愿意跟随一个只把你当做工具的人。
贾诩叹一声,继续道:“看来将军更喜欢这里,那在下只好去寻关索,问问他有没有兴致去见一见自己的父亲了。”
贾诩说完便走了,他并不是放弃了劝说文鸯叛逃的事,而是想以退为进,激文鸯去接触那些人。
文鸯一直听着,若说他一点儿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不确定贾诩是带着什么心思来的,说不准是那人安排来试探他的。
重活变成这副鬼样子后,文鸯每每回忆一些事,记忆总是略有些残缺,他不记得自己弟弟的字是什么了,也忘记了总是给他灌输家族理念的父亲长得什么样子。他未敢跟任何人谈起过此事,并不清楚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文鸯在这石洞里活动并不是贾诩那般受到限制,他见过不少武将,其中就有出去过就再没回来的姜维。
文鸯对姜维不是很熟,因为他出生那年,这位就被拐去蜀国做大将军了。而他对这位的了解,全部是从父亲哪儿听来的。当然,曹魏对蜀那边的人自然都不是什么好话,姜维这个人就是他小时候学习的反面教材。
什么背弃主公,什么墙头草,丑八怪什么的。但凡能用上的词,他父文钦便一股脑的全部都给他挂上,不管到底适不适合。
自从文鸯醒来知道姜维在这里时,还特意去见过这位儿时的反面教材几次。当年,文鸯一直以为姜维就是个洪水怪,但实际上人家长得比他爹文钦好看多了。
那时,文鸯不止一次庆幸他长得随母,而弟弟文虎也一样。阿父一定是嫉妒姜维长得比他好看,才会叫人家丑八怪的。
姜维总是沉默寡言,熟人去跟他搭话,他也半点不理。在这洞内,但凡还能自主思考的人,面对上这样的姜维,都以为他已变成了对那人言听计从的傀儡。没人想到,他竟然会倒打一耙,脱离了那人的掌控。
文鸯清楚的记得,姜维断了线的那会,他躲在石壁的阴影后,看着那人气得砸坏了一个铁炉。那个时候,正是那铁炉聚魂着另一个武将的重要时期,铁炉损毁,那个还未聚魂成功的武将自然就……
文鸯不敢去想象那武将在炉中的感受,他只知道,那武将最后被那人挽救了一下,而那人……
名为司马师。
文鸯对司马师可以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当年他进攻晋时,可以说间接的造成了司马师的死亡。晋代替了魏后,他入仕司马炎,主公对他好感不高,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文鸯自然去见了见这位也算害死了他的司马大哥。
远远的初见,文鸯就察觉到了司马师的不一样,他眼中毫无波澜,甚至比这洞中其他的武将还要死气沉沉,他能在一个地方站很长一段时间,眼睛一眨不眨的死盯着一个点,也不知道是没有思考,还是单纯的在走神。
文鸯没能进一步去了解司马师的状态,就被那人委以了重任。
贾诩双手交叉在身前,像是取暖一样将双手塞进袖子里,他并不搭理议事洞内的武将,甚至连私下里联络过的文鸯都不看。
贾诩眯着眼睛,对眼前暴躁的主公道:“如今敌人在暗,吾等在明,首要的事,便是摸清对方的底细。在下认为,该派武将出去,尽可能的搜索他们,若是能找到大本营是最好。”
那人听后,反而更加恼怒道:“这不是废话吗!我想知道难道就没有更快的法子找到他们!我要让那个妨碍我的人彻底消失,彻底消失!”
那控制他们的人今日异常愤怒,手掌拍打在石桌上,啪啪作响,他的掌心都拍的通红,却也毫无所觉一般,可见是气过头了。
文鸯曾听闻过一些事,黄巾贼起义时,眼前人就想收拢这股力量,然后推翻汉朝,建立新朝代。
然而,因外界有人干预,他的算盘打输了。他不只是失去了黄巾贼这股力量,还失去了关羽和郭嘉两员主力。之后,他又断断续续制作了几个人,却在洛阳城想要拿到玉玺那会,全部一股脑的赔了进去。
文鸯记得,那时被安排出去的人有朱然、关兴、陆逊、姜维、关银屏、周瑜,以及并不受控,纯粹就是被扔出去的曹丕。
还有董卓之死,汉帝刘协被掳,曹操差一点败在吕布手上。种种小事在各地频发,搞得眼前人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如今在长安的汉帝和董卓,都只是眼前人制作的小傀儡。虽然这人已经算是掌握了汉朝的大权,可敌人在外一天,他便不能安心的做安排。
这人根本不曾想过,他完全可以借助手中大权向各地发榜,捉拿那些从他身边逃离的武将,然后顺藤摸瓜的抓到那阻挠他的人。
这人想不到,在这洞内的武将和文官们也没人愿意告诉他。
贾诩被骂也不生气,相当好脾气的继续道:“如今大事基本平定,非要说有何事影响主公的话,那必然是江东与长安。如今真董卓虽被诛杀,可知道的人却少之又少,被掳的人主也依然在长安中,那人说不定会派人来看看情况,也有可能去江东阻止孙坚之死。”
那人听后,眯起眼睛来,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做?”
贾诩继续道:“在下认为,该往长安派去俩人观察情况,重点将人安排去江东,监视孙家。”
“你说,安排谁去比较好?”那人又问。
贾诩听后,面色淡然的扫过在洞内开会的几位尚能活动的武将,他眼睛扫过文鸯,迅速掠过他又看向关索,然后又去看了其他几位武将。
贾诩将洞内的武将全部都打量了一遍,才答道:“在下认为,主力安排在孙策身边更为合适。”他说完这话,根本就没有要跟那人推荐人选的打算。
文鸯常年在军队里,整日跟那群人精一般的军师一起,他多少也受到点影响。
贾诩的建议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仔细想过后,却觉得不太适合。
敌人在暗,不管他们派出多少兵力,定然是又耗费时间又折损众多。
若是有胆量,该破釜沉舟,用自身在明,而对方沾沾自喜自己在暗时,将动作做大一些,将那些暗地里的人都引出来。若不这么赌一把,他们只能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因为暗地里的人,绝不可能自己走到明处,除非他们有十成十打败他们的法子。
而贾诩做出这样的安排,明显是想分开战斗力,消耗这人手中的战斗力,给对方增加赢了这场勾心斗角战事的机会。
可惜,这连文鸯都看得懂的道理,眼前人却完全不懂,他只能被自己以为控制住了的贾诩玩弄与股掌之间。
“关索与魏延去长安,甘宁、文鸯、钟会去江东。对了……”那人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他扭头对洞窟的暗处道:“司马师你也跟他们一同去。”
自司马师复活以来,他总是没什么存在感,除了开会的时候会呆在一边听着外,整日看着都像是在发呆似的。
文鸯看着司马师从阴影处走出,他还是那副呆不呆傻不傻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出神。
将司马师弄成这样的人狠狠的皱了一下眉,他看上去很不满司马师这个样子,摆摆手道:“甘宁你们带着司马师一起去,遇事就给我传递会信息来。”
“是。”甘宁作揖答应下。
文鸯扭头看了看甘宁,以他这几日对甘宁的了解来看,这个满身痞气品味独特的男人,可没那么听话。
而司马师……
文鸯扭头看了看慢悠悠走过来的司马师,那人很可能要像是扔曹丕那般,有了将这个残次品的司马师也丢出去的打算了。
文鸯正有些出声的思考,回神时,无意间与走来的司马师四目相对。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司马师对他挑了一下眉。
呵。
好嘛,又是一个姜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