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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擎心下狐疑,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掠过他微颤的手时,眸光一暗,心中多少也有些了然,当即起身,冲苏靳寅抱拳问候,“苏大人,你们可来了。王爷已让季先生给这名唤裘充的人诊断医治,如今此人已经醒过来了。”
一提到“裘充”二字,苏靳寅和苏晗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床榻里侧,不同的两张脸上,布满了相同的复杂神色。
青擎摸不准他二人的心思,正欲开口,却见苏靳寅和苏晗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占据了床前仅余的空地,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裘充,神色中隐隐有些激动。
这两人中,到底还是苏靳寅最先回神,握了握拳,呐呐道:“裘充?你就是裘充表兄?”
他的声音很轻,也隐含着些许不确定,像是想要得到求证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裘充的脸,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乍一听到这句话,裘充有些怔愣,不见有任何动作。所有人都以为,他对这个称呼没反应过来,皆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期待着他有进一步的动作。
不想,等了许久,也没见他有任何动作,直让众人以为是他们的幻觉。
苏靳寅眉头紧蹙,脸上满是怀疑之色。
莫不是认错了,这个人并非真正的裘充,也不是他寻找多时的表兄?
不死心的又确认了一遍,他的目光仔细而认真,不肯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可疑的动作,冷不防横眉一眼,却瞥见了裘充半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双眸随之眯起。
那手指,指甲微微泛黄,指腹处还能看到些许的薄茧,此刻正微微蜷着,像是要揪住盖在其上的锦被一般。
这就是他的反应?
苏靳寅眸光微暗,到底是个通透的人,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当即看向段天昊、青擎和青冥这三人,欲言又止。
段天昊知晓他的意思,又看了眼背对着众人的裘充,当下拂袖走开。
青擎与青冥对视了一眼,也跟在了段天昊身后。
床边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了许多,苏靳寅叹了口气,也离开了此处。
转过身走到门口,却见那三人已经等在了院子中,他心下一提,连忙迎上去,抱拳见礼,语带诚恳,“尧王爷,表兄与下官分别过年,有些事儿,想必已经忘记了。您看,不如这样,容下官先与他聊聊,探探虚实,再行定夺?”
段天昊起初并不知苏靳寅的身份,不过在听到那句“裘充表兄”时,隐隐有了个猜想,试探着问他,“苏大人,可否告诉本王,此人是你什么人?”
“正如方才王爷所听到的,裘充是下官的表兄。”苏靳寅想了想,还是继续道,“王爷,您若信得过下官,就将王妃的事儿交给下官,可好?若表兄真的知道王妃的下落,下官一定会为你求得的。”
段天昊狐疑的看着他,想了想,终究没有拒绝。只是想到自己王妃的下落居然还要劳烦外人相助,他心中也颇为不舒服,自始至终都没给苏靳寅好脸色。
待送走段天昊,苏靳寅手心已经濡湿一片,回头看了看青擎和青冥,心头蓦地沉甸甸的。
还没等他走近,青擎就已经出言相劝,“苏大人,属下不清楚,你将尧王爷劝走的目的是什么。王爷有令在先,属下必须全程陪同,以防不测。你也莫要劝我二人了。”
苏靳寅早就知道,这两个人不好糊弄,可想到屋内的苏晗和裘充,眉心也几乎拧成了一团疙瘩,颇为为难道:“青统领,难道就不能……”
“不能!这是王爷的旨意,属下不敢不遵从。”青擎毫不客气的拒绝,“你们三人要说些什么,属下不会干涉,但也请苏大人体谅王爷的一片苦心,勿要走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想必你也清楚,王爷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查清真相。属下相信,这与你的目的并不冲突。”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苏靳寅还能反驳什么。横竖这个王府也是那个男人的,他表兄弟三人能够在此重逢,已经是万般荣幸,哪里还敢去讨价还价?
略加思忖后,苏靳寅也默然点头,默许了青擎的意思。
重新回到屋子里,青擎和青冥早已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摆明了不干涉却也不避开的态度。
饶是如此,苏靳寅也倍觉尴尬,想到自己要说的话,都会被这两人受辱耳中,那种似屈辱又不同于屈辱的监视感,教他心中堵得慌。
“表哥,你若是不喜欢,何不直接跟他们言明了?”站在屏风一边,看着屏风另一面那两个模糊的影子,他的口气有些怪怪的。
许是被关押已久的缘故,他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干净整洁的地方,不仅头发蓬乱如鸟窝,走近了些,还会闻到若有似无的异味。
苏靳寅眼睛微酸,当初在岐城时,他和苏晗各有本事,日子过得也算可以,就算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也没有如今这般落魄。
当初,他二人若肯安分守己的生活,不招惹上谌王,是不是现在的处境也不一样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表哥,你怎么了?”苏晗见他迟迟不回答,不由捅了捅他的胳膊,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苏靳寅满脸复杂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笑意苦涩,“苏晗,是我无能,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可怨我?”
苏晗微怔,随之扯了扯唇角,“表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与其说你无能,不如说我太能惹祸,从而连累了你。‘怨’这个字,又从何说起?你想多了。”
顿了顿,他又指了指床里沉静不动的裘充,颇有些迟疑道:“表哥,你确定,那个人真是二……二哥?”
当年被灭门后,他们都以为,世上唯有彼此才是最亲的亲人了。乍一听闻自己的二哥还活着,到底是有些吃惊。
苏靳寅了解他心中所想,同样回头看了眼被床帐遮住半边身子的人,沉声道:“是或不是,一会儿问问,不就知道了?再者,当年那些歹人下手时,咱们也没法确定,二表兄是否真的命丧黄泉。”
何况,段天谌如此着紧此人,又将他二人叫了过来,恐怕也是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就算不用问,他也可以猜出个*不离十了。
如此一来,他心中也算是有了安慰。
苏晗仔细想想,倒也觉得是实话。
当初,小时候,他这个二哥可是最顽皮的,十天有九天不在家里。当初,那些歹人持刀剑闯入府中杀人时,二哥似乎也不在府中。后来想要确认,却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那么,表哥,咱们,进去?”他指了指那张床,询问道。
苏靳寅才猛然意识到,他二人已经站了挺久,下意识就往青擎所在的方向看去,模糊中,根本就看不清楚他二人的神色,不过单纯是那份沉稳,也足以让他心神凛然,不敢有任何耽搁,脚步一转,直接走到了床前。
苏晗连忙跟上,也不问裘充和苏靳寅的意思,径自坐在了床沿边。
裘充闭着眼,丝毫不理会面前的两人,可苏靳寅却敏锐的发现,在苏晗坐下的那一刻,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
不是毫无感觉,那说明还有戏。
苏靳寅终于有点放心,拉过旁边的凳子,无声落座,眼睛自始至终锁在裘充的身上。
而苏晗则不管他怎么想,凑上去,像只小狗般嗅来嗅去,“表哥,他真的是二哥?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裘充猛地睁开了眼,目光灼灼的盯着凑到跟前的人,直把苏晗吓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就退回到了苏靳寅的身边。
“表哥,他这是作何?为何如此看着我?”苏晗定下神,见裘充如此无所顾忌的盯着自己,还真是浑身不舒服。
苏靳寅微微眯眼,将裘充突如其来的动作纳入眼底,越发肯定了此人的身份,伸手拍拍苏晗的肩头,叹道:“表弟,表哥是看到你,才会如此激动。”
见到他,才会如此激动?
苏晗谨慎的审视着裘充,面色蜡黄,且隐隐泛着些许病态之白,眼窝凹陷,双唇干涩发白,头发无一物束着,散乱的垂落在身前身后,露在袖子外面的一截手臂如枯枝般干瘪,手指微带薄茧暗含割痕,只剩下一张肉皮挂在指节上,怎么看就怎么怖人。
在裘充的肩头,衣裳滑落,露出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疤痕,乍一看去,此人与记忆中二哥的形象完全对不上。
可他没有漏过裘充的双眼和双手。
那双眼里像是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灼灼烈烈,精神万分,很难想象,在如此枯槁如柴的形体下,怎么还能迸发出如此强烈的情绪?
而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则紧紧揪着手下的被子,手背青筋突起,许是瘦弱的缘故,那青筋似乎要破皮而出,给予人更为直接的感官体会,也让人讶异于那双手中蕴含的力量。
苏晗发现,他的视线移不开了,单看裘充的神情,应该可以推翻他之前的怀疑,似乎也不用去确认什么。
忽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下,他抬起头,却见苏靳寅冲他示意,脑子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跟着他,朝裘充作了个揖。
却听苏靳寅诚恳道:“苏靳寅见过二表兄。”
二表兄……
苏晗猛然回神,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如此简单的承认了眼前这人的身份,抬眸看了他一眼,转而紧紧盯着裘充,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滑过一股酸涩,忽然有些哽咽,“二……二哥……”
听到这声“二哥”,裘充抓着被子的手一紧,心尖儿更是颤了颤,喉结滑动了几下,忽然别过脸,把苏晗和苏靳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表哥,二哥他……他怎么了?”苏晗捅了捅苏靳寅的肩膀,皱眉问道,“到了此刻,他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苏靳寅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在他看来,裘充并非逃避之人,就算做出了此番姿态,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也许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而已。
果然,片刻后,裘充重新看向苏晗,眼睛里似乎还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沉吟着道:“并非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多年没见,乍一重逢,有些难以自禁罢了。你们也不用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此言一出,苏晗和苏靳寅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一人坐在床沿,一个在凳子上落座,皆目光灼灼的盯着裘充,谁也没有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