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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扶芳一愣,似是有些不明白卫修容话中的意思,不过也无需他发问,卫修容就主动说了下去。
商人重利,那些文人所追求的美名与盛誉,对其来说一文不值,是以他们会做出屯粮抬价的举动来。
这世上有心地善良无私奉献的商人吗?自然是有的。他们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不求任何回报地帮助那些受灾的百姓;他们布粥施菜,在人群当中赢下了一片好名声——可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正如某些人所说的,心不狠钱不稳,心不黑化成灰,心肠太软的人,总是难以守住手中的钱财。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还是没有理解卫修容的意思,楼扶芳的眉头忍不住轻轻地皱了起来。
如果卫修容的意思是,让他们给出足够高的价钱,去购买那些人手中的粮食,那他的这些话,就毫无疑问是彻头彻尾的废话了。正是因为国库内的储蓄无法支撑如此多的人过完一整个冬季,他才会如此头疼,要是能够这样简单地解决,他又何须如此烦恼?
似乎看出了楼扶芳的想法,卫修容微微一笑,忽地将手中的折扇展开:“楼大人觉得,我手中的这把扇子,若是在此时去街上叫卖,能卖到多少银两?”
楼扶芳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卫修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目光在卫修容手中的折扇上停留了一会儿,楼扶芳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能够被卫修容拿在手中的,那折扇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凡物。玉质的扇骨之上,铺就着上等蚕丝制成的扇面,虬曲的枝桠自边沿处伸展而出,点点红梅在其上绽放,让见着仿佛能够嗅到那缕缕暗香,可见作画之人的功底。
扇面上并无署名,也不知此画究竟出于哪位大家之手。
楼扶芳并不爱这些附庸风雅之物,但也能够看出这把折扇的名贵之处,若是放在寻常的时刻,定能卖出上千两纹银的高价,可换做此时……楼扶芳并未开口,可他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他的答案。
能够拿出那样一大笔钱的,不是权贵就是富商,而此种文人喜爱的事物,总是不讨那些商贾之人的欢心的。至于权贵——
在遍地灾荒的此刻,但凡爱惜自己名声的人,都不会拿出那样一大笔钱,来买这样一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徒引得别人的诟病。如果是私下里的交易便也罢了,可偏偏卫修容刚刚话中还说了,是上街去叫卖,那自然就把这个可能给排除了。
“那如果我加上一个条件呢,”看出了楼扶芳的想法,卫修容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说道,“比如……买了这把折扇的人,能够与当朝太子见上一面?”
并没有增加折扇本身的价值,只不过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附加条件——而实际上,若是卫修容一开始便是想着自己去叫卖,这个条件,不过是一句废话罢了。然而楼扶芳却能够想象到,在加上了这个条件之后,那蜂拥而来的买主,以及那折扇因此而翻了几番的价钱。
“明明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件完全不需要花费心思的事情。”可对于那些人来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似乎明白了什么,楼扶芳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要想让那群属貔貅的家伙嘴里吐出点东西来,就必须加上类似的条件。
对于那些商人来说很重要,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楼扶芳看着卫修容,有些迟疑地开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赊粮百石者,入良籍,”收起折扇,卫修容眯起双眼,缓缓地说道,“赊粮千石者,入官籍。”
“赊粮成吨者,入贵籍。”
虽在刚才听到卫修容的话时,心中就猜想他所说的事情,绝对不会太简单,可听到卫修容所说的内容时,楼扶芳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震惊。
当朝户籍分六级,即贵籍,官籍,良籍,商籍,奴籍以及贱籍。
一等为贵籍,即黄宗世家之流;二等为官籍,即入朝为官之类;三等为良籍,即寻常百姓之属;四等为商籍,即商贾生意之人;而后,便是奴仆与戏子一类,不足道也。自古以来,有良籍者入朝为官,编入官籍,亦有主家开恩,让家中的仆从改为良籍的,可余下的那些,至死也无法改变。等级森严,以至于厮。
这般的观念太过深入人心,乃至楼扶芳在听了卫修容的话之后,脱口而出的便是反对:“这不……”“不可行?”直接打断了楼扶芳的话,卫修容冷笑了一声,“还是不愿做?”
“这天下苍生的性命,与这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的无谓礼法——究竟,哪个更重要?”
楼扶芳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要说反驳的理由,他能找出一大堆来。先祖流传下来的规矩,岂是想改就能改的?如此重大之事,谁也无法确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那些自认身份高人一等的,在知晓了这件事之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这件事说来简单,可其中触动的,却是上层人士的根本利益。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国库中剩余的钱粮,是定然无法让所有的百姓撑过这个冬天的——莫说所有,便是十之一二,也无比艰难。若是再想不出别的办法,到最后,他必然得选择放弃一部分人,可这也正是他千方百计所想要避免的。
而那些乡绅权贵,却依旧捣椒泥墙,醉生梦死。既然他们从未顾及过百姓的存亡,他又何须顾虑他们的想法?万事下来有他扛着,他还真就不信,那群只懂得耍嘴皮子功夫的家伙,有那个胆子,敢担上延误救灾的罪名。
——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楼扶芳听到自己的心中发出冷静的声音。
削弱某些阶层的力量,将那些他们用以玩乐的花销都用到百姓的头上去,让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而这一次的灾荒,正是这样一个机会。
即便现在打出的是救急的名号,可一旦开了先河,某些东西,可就不再像从前那样稳固了。
一举两得。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楼扶芳的想法,卫修容轻轻一笑:“方法我已经说了,至于到底要不要用,怎么用,就全凭楼大人自己的意思了。”
楼扶芳闻言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帮他?
虽然这件事极有可能触及某些人的利益,可毫无疑问的,只要楼扶芳成功化解了这次的危难,定然会得到盛大的赞誉。而卫修容作为太子,若是能够得到这份功绩,好处自然也是多不胜数的。可从他话语中的意思来看,他并不准备亲自去做这件事,而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楼扶芳。
如果说楼扶芳是卫修容麾下的人,这倒也还说得过去,可事实却是,他非但不是卫修容的下属,而且因为以前的事情,与他有过摩擦。两人之间的关系,着实说不上友好。
卫修容自然明白楼扶芳的未尽之意,他看了楼扶芳一眼,微微弯起唇角,似有深意地说道:“因为只有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说完,不去理会楼扶芳有些愣神的样子,笑冲塔微微一笑,“既然楼大人已经有了决意,那我就不再叨扰了,楼大人止步便是。”
看着卫修容带着笑容离去,楼扶芳面上愣怔的表情缓缓褪去,眼中浮现出深思的神色来。
这其中——有古怪。
正如他先前所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卫修容都断然没有帮他的理由,哪怕卫修容表现得再过自然,也无法掩饰这其中的古怪之处。
一时兴起?楼扶芳忍不住哂笑一声。
卫修容到底不是卫成泽,虽同样心思敏锐,却总也少了卫成泽的那一分随性与肆意。
更何况,卫修容方才所说的方法——并非出自卫修容之手。
人与人之间,生来便是不同的。生为奴隶,便一辈子都只能是奴隶,祖上为贱籍,便子子孙孙均为贱籍,无可更改。这就和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一样,是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即便是楼扶芳,在遍寻解决之法的情况下,也从未将目光放到这上面来过。并非他迂腐,实在是因为这条规则已经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若非有人特地指出来,自己根本就不会察觉到这一点。
不仅仅是楼扶芳,其余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没有人会将目光放到这条规则上去,亦没有人会想到要将之作为赈灾的手段——除了某个从未将这些东西放在眼中的人。
这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的无谓礼法?想到卫修容刚才所说的话,楼扶芳的面上就不由地露出哂笑的神色来。
一个自小便生长在宫中,高人一等,备受宠爱,且从未经受过什么艰难困苦的人,又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是转述了别人的话罢了。而似这般的话语,楼扶芳只在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
——事情已经十分明显了,不是吗?
如果说一开始楼扶芳只是怀疑,那么卫修容在离开之前所说的那句话,却让他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卫成泽,在卫修容的手中。
虽然不知道卫修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那日杀了卫成泽身边的护卫,将人绑走的,定然就是卫修容无疑。
而这样一来,之前卫修容那些奇怪的行为,就能够解释了。
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宫中那个“重病在床”的卫成泽并不存在,所以卫修容才会是那般无谓的态度,之后的闭门不出,想必也是为了安楼扶芳他们的心。
可是……为什么
为了皇位?——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楼扶芳所否定了。
卫成泽并未表现出任何另立太子的心思,卫修容犯不着为此冒险。更何况,若是真的想要篡位,这样悄无声息地将人掳走,显然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卫成泽的身体本就不好,让他毫无所觉地“病逝”,难道不是最为有效的法子吗?那样一来,皇位就会顺理成章地落在卫修容的头上,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将人藏在不知名的地方,甚至还为了讨对方的欢心,而特地跑到他的府上来,告诉他应该怎样应对眼前的难题。
想到这里,就连楼扶芳的心中,都不由地升起了一股荒谬的感觉。他完全无法想象,卫修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显而易见的,卫修容并没有伤害卫成泽的性命——这一点对于他来说,自然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既然已经知道了做出这事的人,楼扶芳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暗中打探卫成泽的所在,然后将人给救出来。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将刚才卫修容所说的方法,给完善一番。
即便是在卫修容的囚禁之下,卫成泽也要想方设法地将解决方法传递给他,他又怎么能辜负他的期望?
只是不知道,为了做到这一点,卫成泽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想要让一个绑架了自己的人替自己传话,需要付出的代价,想来定不会小。
呼吸微微一滞,楼扶芳伸手按了按有些发疼的胸口,不再去想这个。
既然卫修容愿意替卫成泽传话,至少说明卫修容对卫成泽吧并无太大的恶意,卫成泽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所以……只要再缓一缓就好。
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胸中那翻腾的情绪压下,楼扶芳抬脚走出了府邸,招了辆马车,朝宫中驶去。
“他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卫成泽将手伸出窗外,任由雪花飘落在自己的掌心,在瞬间融化成晶莹的水滴,浑圆透亮,手腕上的锁链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只会想着,等赈灾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这上面来。”
比起天下苍生,去营救一个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的人,这种算不得多紧急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排在前头。
“他可是,心怀众生的君子啊。”双唇微微弯起,卫成泽仿佛叹息一般地说道。
单薄纤长的身影立于窗前,墨色的长发不受束缚地披散下来,一直垂落至脚踝处。他的眉目浅淡,笑容清浅,站在那飘着雪的窗边,仿佛偶然间降临凡尘的仙人。
5438愣愣地盯着卫成泽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宿主你其实,希望楼扶芳来救你的吧?”
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这个问题就这样脱口而出。
卫成泽算无遗策,玩弄人心,对于人心的把握到了可怕的地步,对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种想法,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如同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的木偶,一切都不过是提线之人的意思。
可也正因为如此,卫成泽更期待“意外”。超出自己的预料之外的,为了他而出现的意外。
收回手,任由雪花融化成的清水顺着指尖滑落,卫成泽微微侧过头,像是在看着什么人似的,双眼波光流转间,带上了几分媚意:“你是希望我回答是呢,还是回答不是?”
5438闻言不由地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干笑了两声,无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话说宿主啊,我还以为你说的囚禁只是说说,结果居然来真的啊?”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卫成泽手腕上的锁链,努力作出一副“虽然有点惊讶但其实也没有那么惊讶”的样子来。
……好吧,其实在当时5438还真是吓到了。
本来他以为卫成泽口中的“囚禁”,不过是一个说辞而已,毕竟只要卫成泽失踪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过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的事情,完全没想过卫成泽会真的……咳咳。
“我是你的,”任由卫修容除去自己身上的所有武器,在手腕与脚踝上系上锁链,卫成泽仰起头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5438才不会说,那一瞬间他无比怨念自己没有截图功能,把这个画面当做游戏cg给收集起来,留作以后舔屏……不,他什么都没说!
默默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鼻血,5438一脸正色(?)地看着卫成泽,等着他的回答。
“做戏,总得做全套了才好。”卫成泽轻笑了一声,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不知怎的,竟带上了几分天真的意味,“而且……”他抬起手腕晃了晃,锁链相互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不觉得挺好看的吗?”
5438:……
虽然觉得这话里面槽点非常的多,但是5438不得不承认,卫成泽说的……真特么的对啊!
如妖精般精致美好的人儿,白皙纤细的手腕,以及那上面细长的黑色锁链——把一瞬间冒出来的囚禁play,小黑屋,强制爱之类的东西给抛出脑袋,5438觉得,他应该少看一点小黄文了。
“我送给父皇的礼物,父皇不喜欢吗?”手腕被握住,温热的身躯从身后贴了上来,熟悉的气息将他整个包裹,卫成泽的眉梢挑了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为什么他比我高?”不满地向5438抱怨着,卫成泽的语气活像是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子。
明明四年前的时候,这个家伙比他要矮上大半个头,怎么现在就能把他整个地揽入怀里了?
5438:……
对于这种自然生长的事情,他真的无话可说。
敏锐地察觉到了卫成泽的情绪,卫修容垂下头,在卫成泽的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父皇不高兴吗?”
卫成泽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卫修容会察觉到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顿了顿,他又问道,“你去过楼扶芳那里了?”
听到卫成泽的话,卫修容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父皇最为挂心的,永远都是楼大人呢。”说着,他撒娇似的在卫成泽的颈窝里蹭了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敏感的肌肤上,让卫成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楼扶芳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父皇在我这儿了,”在那片柔软的肌肤上啜出一个殷红的印子,伸出舌尖安抚似的舐过自己啃咬出来的牙印,卫修容的声音不由地低沉了几分,“既然我已经做到了父皇让我做的事,父皇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点好处?”
颈侧的肌肤柔嫩而敏感,在卫修容的舔舐啃咬间,带起一阵阵酥麻,飞快地向全身蔓延开去。有些难耐地仰起了头,卫成泽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抓着卫修容的手腕的手指有些无力,好一会儿,卫成泽才轻喘着开口:“我说过,你想要对我做什么……哈……都可以。”
听到卫成泽的话,卫修容的动作反倒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卫成泽泛着些微潮红的面孔,双眼之中的目光不由地幽深了起来,横在卫成泽腰上的手,也略微用力了几分。
卫成泽和卫修容对视了一会儿,忽地轻轻一笑,他转过身,双手缠上卫修容的脖子:“如果你在意俗世的世理伦常的话,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他踮起脚,一点点地凑近卫修容,“你并非我的骨肉,后宫中的那群女人,我从未碰过,自然也包括你的母妃……”最后的几个字,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齿间。
卫修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在这一瞬间,究竟是震惊多一点,还是欣喜多一点,又或许——是失落多一些?
坚信了近二十年的事情不过是一个谎言,眼前的人与自己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下沉,卫修容揽着卫成泽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其中已经满是压抑着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