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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车厢内,只要一抬头就能对上对方的眼,似乎呼吸都能喷在彼此脸上。白前皱眉,不太确定般,问道:“景西?”
自那次景西将白前一个人丢在地上,带着不甚明朗的情绪离开,已经过了很久。再见景西,依旧是墨色外袍,黑色长靴,头发箍的整整齐齐。只是外衣的袖口处和衣襟上,绣了暗花,束发的头绳也换成了碧玉的云纹发簪。使整个人看起来又有些不一样,好像更为俊朗夺目。
不过服饰再变,也还是那个人,内里的东西顽固千年,任凭骄阳也融不了。景西就这么冷眼看着白前撑在榻上,也不出手搀扶。只是一贯冷冰冰的眼中,此刻却还带着翻腾的怒气。这一眼望过去,白前只觉得是入了冰火两重天。
这个人,生着气走了,又生着气再见。实在不懂。
劫了自己的那个人,将自己塞进车厢之后就出去了。于是气氛就在两个人之间慢慢沉淀冷却,有些尴尬。白前好歹自己坐稳了,本着年长几岁要让着对方的意思,先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是说……”
在看到景西的瞬间,白前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在惊讶之余,还带着疑惑,更深处,或许还有失望。至此他才自我反省,在司齐和穆悦观争夺自己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没有把景西也算上。
毕竟,他是景家现任家主。也是五大家族的势力之一。
这份心情很微妙,白前无法言明。他自知自己一向不是多精明机智的人,所想所做也只是在自己的逻辑上反复演练,偶尔得出一些还不错的结论。也或者是因为自己不够警醒,即使再防备,也还是容易轻信别人。
所以,景西没有逼迫他、邀请他,他就自动将这个人和穆悦观、司齐区分开。画上长长的一条线,单独归类。
但其实这有些说不通,往前细数,这种本能完全没有来源依据,像是凭空生出来的一样。白前觉得失望,但是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总之,白前在看到景西之后才发现,自己之前完全把这个人给忽略了。即使到了这个时刻,白前还是惊讶多于谨慎防备,震惊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多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景西没有回答,怒骂:“你找死么!”
白前淡笑:“怎么会,怕死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去找它。”
“那你一路做什么!”
白前的表情凝滞,盯着景西:“你真的跟踪我?”
一簇火被人浇了一盆水,顿时熄灭之后,只剩“呲呲”的声响和袅袅的烟。景西的表情僵在脸上,怒气戛然而止。时间静默几秒,景西突然收了表情,怒气变成恶狠狠,有些外强中干。
“有多少人死在左义床上!”
白前眨眨眼,反问:“你说刚刚那个白衣服的男人?”
“你以为他绑你做什么!”
白前还在消化,愣愣的。自车外探进来一颗脑袋,眼睛弯成月牙,对白前道:“左义好男风,最爱你这种温婉含蓄,气质如玉的类型。”
白前干咳一声:“温婉是形容女人的。”
那人还是笑眯眯的:“你懂我的意思便好,词句不用在意。我救了你,你该如何谢我?”
说着,那人的眼珠子一转,在景西身上扫过。白前却突然明白过来,叫道:“等等!你说‘好男风’……是同性恋的意思?那人要把我拉上床!?”
对方咂咂嘴:“有那么震惊么?”
白前摇头,犹豫了下,言语艰涩道:“很多人会嫌我……腿,看着碍眼。”
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沉闷下来。
外边那人看看白前,突然笑道:“所以你很感激他想要强|暴你嘛!”
白前知道他是在玩笑,也能听出来他话语间的关切,也笑了下。不过这笑搁在他脸上有些僵硬,不自然。
景西一直闷声不说话,看那人还要胡扯些什么,冷声道:“天舒!去原处取他的轮椅。”
天舒皱眉撇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却还是缩回脑袋。白前听到外边一声马鸣,天舒便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气氛又回到冷滞的状态。只是被天舒这么一打岔,白前原本的那一点小情绪也消失的再没个踪影。
马车晃晃悠悠,却是一路平坦,白前知道自己还没有出丹颖城。原本设想的紧张也没有,就连在嘴边绕的询问也溜回了肚子里。即使思绪上有矛盾点,骨子却还是相信这个人,不会为难自己。
白前对这样的自己有些无奈,轻声叹气。马车停下,景西抬头看着他,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白前却比之前稍微明白一些,他或许是在疑惑自己的那声叹息。
马夫掀了布帘,景西迈下车,站在车辕处,将上半身探进去。白前配合的抓着他的手臂,景西便揽着他的肩背,将人抱了出来。
锦缎在皮肤上擦过,有些凉。景西身上却是温热的,在秋冬的寒冷中,让人贪恋。
马车停在一处四方的院子里,南面是正门,却关的严严实实,景西他们从西侧的小门进来。院子很空旷,只有墙角一棵枯树,瘦巴巴的,站在那里,好像很寂寞。
景西抱着白前进了北边的屋子,将他放在一张长条板凳上。室内光线不足,昏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外边一样,屋内的摆设也不多,也不比外边暖和多少。明明挺大的一座房子,却像是个废宅一样死寂,却又比废宅干净整洁。
车夫眨眼间就不见人影,景西点了烛火放在桌子上,在白前对面坐下。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闲杂人,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景西问道:“穆悦观肯放你?”
白前也不隐瞒,解释道:“她不知道,瞒着她出来的。”
“你到丹颖做什么?这一路行事高调是给谁看?”
白前沉吟片刻,直白的问道:“抢我义肢的黑衣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景西毫无犹豫,立即回道:“不。”
白前看着那双眼,怒气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清明,没什么感情。白前看着他说道:“我想找回我的义肢,和我的包。”
“所以你便以身作饵?”景西的眉心稍皱,“我说过,我会替你找回来!”
“你……”白前被这一声击昏了头,竟然觉得思绪出现了断层。印象中确实听过这句话,然而在何时、在何地,都变得模糊起来。此刻再听着,神思就又乱了。
景西尚在斥责:“你一个瘸子做什么诱饵!你有能力自保么!遇到危险你如何逃?譬如今日之事,若是天舒没出手,你便任由他绑了你去?”
白前疑惑,顺着最内心的想法,就问出了口:“你在担心我?”
景西甩袖而起,在室内踱步,表情隐藏在烛光外的阴影中:“你且回答我的问题!”
白前不知道他一直在岔开话题,只是笑笑:“没事的。那人是左家的,我刚巧想进左家。”
景西的步子停了下来,缓慢转身,语速放慢,也不那么急躁了:“你都计划好了?所以……”
景西环顾四周,突然冷笑:“想必这宅子早已被穆青涧的人给围了起来罢!”
只带一个万株,白前确实不敢这么放心大胆的折腾。当初跟穆青涧讲好的条件中,就包括自己的安全问题。穆青涧大方的拨了自己的暗卫,除了保护白前之外,更重要的就是探听消息。
万株不动手,他们便明白情形尚且在可控范围,那就只剩下监控的任务了。自己被掳上了马车,他们自然会一路跟过来。
白前听景西这么问,点点头:“我原想引出黑衣人,没想到你会突然冒出来。你和穆家关系不错,事后解释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景西侧对着白前,语气还是冷淡:“暗卫在外能护你周全,进了左家之后呢?何况,这暗卫也是穆青涧的暗卫,自然以穆家的需求为首要。”
白前明白他的意思,将安危交给别人的心腹,多少有些冒险的意思。白前摇摇头:“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景西回头,眸子在烛光的印衬下,黑的发亮:“你只管呆着,东西我会拿给你。”
白前接着就问:“你担心我出事?”
景西回头,表情重新藏于阴暗中,并不答话。屋门被打开,天舒大喇喇的走进来,摊手耸肩,无奈道:“去晚了,东西不见了。”
白前往前探探身子,绷直了腰背,急切的问道:“那和我一起的那个女人呢?挺高的那个?”
天舒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解释道:“我以为她劫了你,就顺手……你别急,腿脚不利索还想跑啊!站稳了再说!放心,没伤着她。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估计一时半会会好找。”
白前这才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撑着桌子站的摇摇欲坠。身侧有些暖暖的,是景西立在那里,单手扶着自己的手臂。指节修长,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糙实感,十分有利。
景西扶着白前,等他重新坐下,便立刻松手退开。天舒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
天舒看那两人都是神色莫测,自顾自的说道:“不过见到了别的人。”
景西看他,以眼神询问。
天舒挑挑眉,说道:“左义。然后他一路跟着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