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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止戈坐在一块蒲团上,习惯性地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但因为周身并没有灵力波动,所以给人的感觉并不像在修行,反而更像是睡着了。
他也确实没有在修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灵力不啻于穿肠猛毒,任何修行都足以叫他很快的死去。
玉止戈在内省。
他看到经络和血肉上数之不尽的痕迹,一些细针般皎白的力量穿行其中,丹田部位最多,几乎像是一座针山将他的灵力封死。此前的两箭使他受的伤更重,仅剩的一点灵力也消失无踪,但同样的,那座冰冷的针山也被撼动,虽然他更虚弱,但他却觉得高兴。
因为很少有人能这样长久且直接地接触定鼎境的力量,而见识,同样是一种修行。
剑无常大步走到他面前,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姿态很随意地屈膝而坐,下巴磕在膝盖上,认真地问道:“你是姬镜水的什么人?他很重视你,就像重视他的剑一样。”
玉止戈睁开眼睛,剑无常的表情十分严肃,在他看来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同他的剑一样重要,不要说别人的命,就是他自己的命,其实也不值当什么。
姬镜水的剑比他更好,所以姬镜水的剑心也应该比他更坚定。
看出了剑无常的想法,同样也看出了他是一名真正的剑修,玉止戈同样严肃且认真地回礼:“也许是因为我对他更有利用价值。”
“修行有的时候并不只是修为的问题,人情世故、利益伦常,都可能会形成各种各样的关系,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因此要付出的也很多。”玉止戈微微蹙眉,脸上带着一丝厌恶之意,显然他也不太喜欢这样的论调,但是修行之所以艰难,就是因为这从来不是一件纯粹的事。
剑无常沉默,然后站起来郑重地施礼道:“受教。”
玉止戈重新闭上眼睛,再度如同睡着般地开始修行,剑无常坐在他的身前,同样也开始修行。
......
等待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缓慢,而且因为这是一件期待了很久、而且可能是一生只能遇到一次的大事,所以越来越多的修士在这场漫长的等待中失去了耐心。
祭台的周围开始出现简易的坊市和擂台,时不时能看到修士厮杀斗法,有一些人在这样的等待中死去,也有一些人在这样的等待中默默积蓄起力量。
玉止戈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他下的很不走心,面前一片黑黑白白,扰的人头晕眼花,姬镜水苦笑道:“你这样下棋,只怕将棋盘下穿也赢不了我。”
玉止戈懒洋洋地靠在异兽皮毛缝制的斗篷里,由于过多过快的参悟,梦南柯残存在他体内的力量反扑的越发厉害,他便比普通人更容易畏冷,手脚也时常冰凉麻木,这种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令他既新奇又有些烦恼。
“我没有想过赢,只是打发时间。既然短期内不能够修行,便总该找些事情来做。”玉止戈平和地说道,他的态度十分散漫,仿佛寻常百姓家里一名游手好闲的少年郎,“我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刻,因此能偷懒的时候就要好好偷懒。”
姬镜水摇了摇头,“这样的日子不会很长久了,须弥山的人已经上路,很快就会到达青蝣境。”
“来的是谁?”玉止戈问道。
“灵蝉子。”姬镜水落下最后一枚棋子,棋盘上一片震动,属于他的白子尽皆放光,他微笑起来,“传闻他是帝境之下第一人,是西皇的关门弟子,这就很值得我出手了。”
玉止戈蹙眉,虽然他并没有说话,但姬镜水仍看出了那一丝藏得很深的隐忧,于是他满足且温暖地叹了口气:“你不要担心,因为我并不会真正地死去。”
......
清晨很快到来,一部分习惯了等待生活的修士像此前一样开始新一天的修行,玉止戈站在廊下,带着水汽的晨风拂面而来,甚至在他的发丝间凝结成细小的水珠,这是同样新鲜的感觉,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旋即这丝笑容便被收了起来,因为他从风里嗅到一丝真正的危险之意。
很快便有梵音和歌声自远处天际响起,一些细小的天花从天上飘落,坠在地上,便生出一朵又一朵金色的曼陀罗花,花上又有佛国,带来无限光明。
一把普通的纸伞横斜过来,玉止戈便朝前走去,姬镜水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说道:“我在很多年前曾经见过西皇,那时他已经快要死去。”
玉止戈一怔,微微偏过头去,眼角的余光看到姬镜水殷红的唇线紧抿,如一柄锋利的折刀。
“但即便是他很快就要死去,我也没能扛过他的一指。”姬镜水平直的声音仍在继续,玉止戈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冷意,“帝境真的很强,所以我想试试,如今的我能不能接住他的一招半式。”
灵蝉子是西皇座下第一人,也意味着他就是须弥山未来的主人,因此只要杀死他,西皇就会震怒,而怒气往往会让人失去理智,哪怕他行将就木,也一定会来。
一些天花落在伞上,很快化作灰烬纷扬飘落,像一场黑色的雨,雨里充满飘摇与未知。
......
青蝣境的清晨格外美丽,因为有很多水,所以升腾起的水雾总是如同朦胧的纱幕将长街小巷笼罩,灯下看美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意境。
然而今天的清晨,天光却异常黯淡,无数的祥云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落在地上的佛国却无比明亮,投射出许许多多的虚影,有的作佛祖拈花而笑,有的作佛祖割肉饲鹰,天花飞舞、梵音贯耳,仿佛整个青蝣境,便成了一座佛国。
很多的佛光降临,无数低阶修士便被渡化,他们面向祥云的方向跪地祈愿,仿佛狂热的信徒。
剑无常穿过曼陀罗花丛,数之不尽的佛国在他的脚边碎裂、绽开,像一瞬间被斩中很多剑,他径直走到姬镜水和玉止戈身前,朝他们颔首,才懒洋洋地说道:“不愧是须弥山,装腔作势的本事也只比南域差上一筹而已。可南宫秋千是个女人也就算了,西皇是不是脑子有坑?”
他话音刚落,便反手拔剑,天际轰然一声巨响,一个铁塔般的中年和尚一跃而出,一双拳头直朝剑无常面门袭来!
伴随着这样的一拳,场间祭台铺地的无数青砖拔地而起,剑林疯狂撞击,形成无数旋动的风眼,力拔山河气盖兮,和尚口中发出一道炸雷般的怒吼,双脚踏地,天开地裂。
剑无常却不动,脸上甚至仍带着那一丝懒散且讨人厌的笑意,“只是一个罗汉,便敢来杀我,我看你们须弥山,也是要上天了。”
他出剑,仍是快剑,快到连定鼎境的修士也只能捕捉到剑刃划过时一道明亮的轨迹,因为中年和尚一拳带起的无数元气被切开,那一道轨迹,最终落在了中年和尚的脖颈之上。
“他的剑,又变强了。”周狂生抱着手臂,因为徐执意仍在养伤,所以这句话他只能说给自己听,说完便觉出一丝落寞。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了不得。”邱未已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直视天边那片始终静默的祥云,场中的中年和尚已然死去,那一剑如此快,以至于他看上去仍像活着时一样,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产生半分变动。
一个年轻和尚不知何时已然站立在祭台边缘,天上祥云消散,然而地上的佛国却更加明亮,像是燃烧生命一般地放出光辉来,以至于连日光都失去了颜色。
灵蝉子微微抬手,袖中飘出一道烟火般飘渺难明的气息,那名至死不曾闭眼的罗汉脸上忽然露出安详满足的神色,他闭上眼睛,然后化作一团泡沫消散在明亮的佛光中间。
“你的剑很好,可你不应该杀他。我佛慈悲,施主的杀孽过于重了。”灵蝉子温和地微笑起来,手指在胸前竖起,做了一个拈花的手势,地上升出的金色曼陀罗花转眼便枯萎,只因他拈花,世上便只有那一朵花。
剑无常冷笑,神态却十分郑重肃杀:“你们这些和尚,整天劝这劝那,不许这不许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修行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真把自己融进泥雕木塑的佛像里,省得总有那么多道理要讲、牢骚要发!”
剑无常拔剑,浑身战意勃发,身上的黑白两色道服像后飘飞,天地间陡然升起一轮阴阳生死图,无限生,无限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祭台上数万片经幌如如燕归巢般投入阵图之中,光芒闪烁,剑气纵横,灵蝉子借势,他也在借势。
就像玉止戈说过的那样,修行有的时候并不只是修为的问题,如果不是因为他跟姬镜水关系更亲近一些,他便不可能借的动这片剑林,也不可能在今日成就这样的强大。
场中其他人尽皆色变,连灵蝉子白玉般的面孔上都露出了一丝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