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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看向贵妃的动作很明显,似乎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她移动,落在了梅瑾萱的身上。
梅瑾萱挑了下眉毛。
她还真的挺好奇,这小宫女要给她编排出什么话来。但是……
梅瑾萱目光沉沉颇有压力的压在宫女的身上。
她并不觉得这宫女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不觉得策划此事的幕后之人这么没有脑子。
所以,这宫女看她,并不是要污蔑她,她只是……害怕她。
但梅瑾萱什么都没做,这宫女为什么会这么恐惧呢?
心头一跳,梅瑾萱有了一个猜测。
果然,下一刻,就听这宫女壮着胆子,颤抖着说:
“是,是齐家姑娘!是她半夜来找叶姑娘!”
说完,小宫女就把头又埋了下去,好像这样就能躲避危险。
室内安静得可怕。
刘复水的抽气声,在此时就像格外大声,惊得他赶紧屏住了呼吸,把自己脸都憋红了。
反观和齐岫玉关系更为紧密的梅瑾萱,这一刻却坐得稳当。
她平和地垂眸注视着告状的宫女,没有一丝不满和惊恐。
听到陌生的称呼,李惑停下转动戒指的手,皱了皱眉问:“齐家女?”
梅瑾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就是齐昭仪母家的小姑娘。今年也在秀女的名单里,入了宫。”
说到这,她还特意加重描述:“她是齐昭仪的亲侄女。”
这话一出,坐在末尾的秦愉瞬间怪异地看着她。
这和直接跟皇帝打招呼,走后门有什么区别啊!
梅瑾萱就是要走后门,她挑起眉眼,对着秦愉挑衅一笑。
秦愉顿时紧张地看向皇帝,担心皇帝真的因为齐昭仪,而将这件事草草揭过。
幸好,皇帝并没有那么“糊涂”。
李惑面色沉凝,威严询问:
“你怎么能肯定,那人就是齐家女?”
小宫女抖了下,然后一口咬定:“婢子看清楚了。”
“嗤……”
下一瞬,梅瑾萱就嗤笑出声:
“本宫要是没记错,这毓秀宫平日夜里,门廊可是不点灯的。昨天有云,月光不明。你长得丑什么眼睛,能看清楚啊?”
宫女背影霎时僵直。
梅瑾萱乘胜追击,冷声呵斥:“说啊!”
宫女啜泣一声:“我……我……”
贤妃这时插话:“你这婢子,没看清就是没看清,怎么可以自己联想,在陛下面前撒谎呢?”
梅瑾萱冰冷的眼神看过。在这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贤妃呼吸一窒,但很快,她平复下来,面色如常地和梅瑾萱对视。
被贤妃训斥过,宫女好像终于知道错了,连声口头认错:
“婢子有错。但婢子也是因为前几天齐姑娘和叶姑娘结了仇,所以才一心把人认成齐姑娘的。”
“结仇?”
李惑沉声重复。
他声音不重,但是梅瑾萱却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带进了一个圈套。
这些人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捅出齐岫玉和叶盼儿的矛盾,然后让她这个“解决”矛盾,且跟齐岫玉联系紧密的人,卷进漩涡之中。
想明白了这一点,梅瑾萱眼睛里寒意森森。但没等她开口,下面有一个人抢先说话了。
“回禀陛下,只是女孩之间的一点小矛盾,称不上仇。已经调解好了。”
说话的人是毓秀宫掌事王嬷嬷。
自上次一见,梅瑾萱就发现这王嬷嬷是个明白人。今天,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梅瑾萱微启的唇瓣又合上,她觉得她还能再静静看一阵儿。
王嬷嬷否认小宫女的话,但是宫女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就听迫切地说:
“不是的!齐家女欺负叶姑娘,被贵妃娘娘责罚。本来说要杖责,后来变成打手板,但就这样齐家女也不服气,从承乾宫回来就记恨上了叶姑娘。”
“休要胡说!”
王嬷嬷呵斥她。
“自从叶姑娘搬到西院,除了一起学习礼仪规矩,私下里连见都没见过,你哪看出来齐姑娘记恨的!”
小宫女:“没见过就不记恨吗?就齐家女蛮不讲理的性格,她都敢仗着家事,仗着齐昭仪欺负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她就是没找到机会!而昨夜被她躲开众人视线,找到时机溜到了西院,今天一早叶姑娘就没了。”
说着,小宫女凄凄切切地哭起来,对着陛下喊:“请陛下为叶姑娘做主啊!”
好像这短短几天,就跟叶盼儿建立了多么深厚地主仆情分一样。
她演得这样明显,梅瑾萱再看不出来就是瞎了。
她冷笑一声:“陛下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样给人顶罪了?”
宫女哭泣的声音骤然停止。
梅瑾萱不肯放过她:“本宫竟不知道这宫里还有你这样厉害的人。看来刑部、大理寺的官员都可以回家了。换你上去就够了。”
宫女心跳如鼓,她知道她说得话正在遭受质疑,她得再说点什么取信陛下,才能完成任务。但是她现在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说:
“婢子不敢。”
眼见就要击溃这宫女的心理,秦愉突然插进来:
“陛下的确不能只听这人一面之词。不如将齐姑娘和东院伺候的宫女们叫过来,两方对质,一问便知。”
她前脚话音一落,后脚梅瑾萱就反对:“不行!”
秦愉非常疑惑无辜地看向梅瑾萱:“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梅瑾萱心里转了两转,决定引蛇出洞,遂说道:
“秀女们虽然只是待选,但也是各个官员的女儿。仅凭一个宫女空口白牙的诬告,就将人带过来询问,未免太过草率。此风一开,恐后宫人人效仿,什么人都可以肆意污蔑别人,那岂不是宫闱动荡,风波不断。”
秦愉反驳:“不过是想让齐姑娘来自证清白,哪有贵妃娘娘说得那么严重。”
“既然清白,何须自证!”
梅瑾萱的话如金声玉振,响彻宫闱:
“你若是控告一个人,那就拿出证据来。无凭无据只说自己看见了?呵,这算什么证词,滑天下之大稽!”
梅瑾萱指尖如剑指向宫女:“若天底下都像她这般,说自己看见了,自己猜测的,就要给一个清白的人扣上嫌疑,带来问话。那大理寺,京兆府的官员岂不是都要累死!?”
梅瑾萱气势逼人,一锤定音:
“她拿不出别的证据,那就只能代表着,齐岫玉无罪。”
秦愉忍无可忍:“贵妃这是诡辩。只是问一下,哪里能牵扯出这么多来?莫不是真如她们所说,贵妃娘娘是故意袒护齐家女。”
说到这,秦愉一顿,像是感觉到自己太急说错了话,赶紧找补:
“臣妾是说……”
但梅瑾萱已经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打断她:“她们?她们是谁?谁说本宫袒护齐家女?”
秦愉咽了下口水,有点紧张:“就是一些宫人闲聊。臣妾也只是听闻了,娘娘对于齐家女的惩罚……”
“哦~”
梅瑾萱拖长了尾音,步步紧逼:“是宫人们说本宫袒护?哪个宫的宫人,毓秀宫,承乾宫,还是……你启祥宫啊?”
秦愉抿了下唇角。
梅瑾萱乘胜追击:“本宫看这话不是别人说的,就是你贤妃认定本宫会袒护齐岫玉!”
秦愉看向皇帝,急急否认:“臣妾没有!”
“哼!”梅瑾萱冷哼:“贤妃先是要问责齐岫玉,又给本宫扣上袒护之名,可是要将本宫牵扯到这水之中。莫不是还想把这杀人的罪名,污蔑到本宫身上吧!”
梅瑾萱不介意说得在严重一些。
然后她不给秦愉辩解的机会,矛头直指诬告的宫女:“还有你!胆大包天,诬陷秀女,是何居心!”
霎时,室内落针可闻。
众人都被梅瑾萱的气势震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宫女先是猛地抬头,错愕恐惧地力气几乎要把脖子折断。
在触及到梅瑾萱冷厉的目光时,又蓦地把头砸在地上,接连磕个不停。
“婢子冤枉!婢子冤枉啊!”
秦愉绞紧了手里的帕子,配合着宫女弱小无助的哭喊,向皇帝陈情:
“陛下,这宫女只是说了自己的猜测,且前几天齐家女和叶家女闹得难看,撕打一团满宫皆知,臣妾想,她怀疑齐家女也是情有可原。怎的贵妃娘娘要按这么大的罪名,连找人来问上一问都不行了?”
嘴上是为宫女说情开脱,实际直指贵妃仗势欺人,意图包庇齐岫玉,两人狗链十分可疑。
但梅瑾萱这么多年,最不怕的就是这种明嘲暗讽。
光动嘴,从来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见贵妃面色肃然,对着贤妃毫不留情地呵斥:“陛下,太妃在此,岂有你多嘴的余地。贤妃,你还懂不懂规矩!莫不是你父亲升上礼部尚书,你兄长治水得力,即将前往蒲州修河,你仗着自己娘家势大,不光不把本宫放在心眼里,三番四次忤逆不尊,现在连陛下的主都敢做了!?”
“我没有!你休要胡说!”
贤妃激动地站起来。
梅瑾萱冷笑:“贤妃,我之前就告诉过你,现在这后宫还不姓秦。二皇子年幼,陛下还在龙位,这天下——也不姓秦。”
杀人,就得往最紧要的地方扎。
说些有的没的,东拉硬扯的罪责有什么意思。
要动嘴,就得向梅瑾萱这样。挑着最禁忌,最实际,最可以引得天下共主猜疑的东西说。
这东西,还不怕多说呢。
只要这孩子存在一天,只要你秦家在朝中站一天,那每一次说出来,都是一记重刺。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孩子慢慢长大,男人渐渐老去,这伤口就会越戳越深,直到不可调协。
到时候,就算你秦愉真的放弃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最后只有兵戎相向的结局。
这道理,秦愉也懂。
她盯着梅瑾虚的眼睛恨得快滴出血来。
但她除了跪在地上,低微地重复自己绝无此意,再没有别的办法。
她甚至不能用同样的招数,还给梅瑾萱!
这边秦愉牙都要咬碎了。
那边,梅瑾萱站起来,对着皇帝俯首躬身:
“陛下明鉴。这宫女前后言语矛盾,实在可疑。臣妾请求,把此人交给宫正司严加审问。”
一听到宫正司的名字,宫女恨不得现在就自戕。
她拼命摇头:“不!不!我没说谎!我没说谎!”
但现在,再不会有人听她说一句。
梅瑾萱继续说:“再有贤妃之前所说,找齐家女和东院所有伺候的宫女前来问话,实在太过愚蠢。”
是指着秦愉鼻子骂无疑。
“毓琇宫中出了这样的事,又有这宫女随意泼洒脏水,可见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人既然能收买一个,当然能收买第二个,第三个。当中叫人过来,不过是给了贼人可趁之机,让他们捏造更多的‘证人’,将杀人之事定罪在齐家女身上。到时候,就算齐家女不是,三人成虎,满宫传扬,不是也是了。”
“叶家女出身官宦,这不只是后宫之事,也是前朝之事。若背后之人也与朝堂勾连,在朝上煽动众人,以流言当证言,逼迫陛下处置齐家。陛下到时该如何抉择?”
“这不就是以下犯上,冒犯天威!”
“所以,恳请陛下把毓秀宫所有伺候宫人,都送往宫正司。将今日这宫女诬告的话严密封锁,以防节外生枝。”
宫女还在哭泣喊冤,但是秦愉已经没了声音。
她跪在地上没有起身,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到她的神情,更猜不到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李惑扭头去看梅瑾萱,眼神先是惊讶,然后转变为满意。
惊讶的是她今天突然对贤妃爆发出来的厌恶和敌意。
满意的则是她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李惑并不好愚弄,相反他是人精中的人精,所以他坐下不久就发现了宫女的异常,和整件事情的诡异。
他静静听了一会,观察在场所有人的反应。然后不用他多费口舌,梅瑾萱就已经给出了贴合他心意的答案。
——自己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最为聪慧可用。
抱着这样的心理,李惑对梅瑾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