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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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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着陛下在雅间里吃过早饭,两厢无话的呆久了,我有点无所事事。勉力忍下连连的呵欠,眼前一直朦胧聚着抹不干的水泽,正是昨夜一晚没怎么睡好的后遗症。好在没怎么影响到食欲,我一手撑着头,有时偷偷闭上眼,也能麻溜地往嘴里送糕点。

    陛下从一开始就低着头看着像是密信一类的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瞥见了我隐蔽的动作,慢悠悠开口,“倦了就回房去睡。”

    我半睁着眼,如获大赦,“今天没有别的行程了吗?”

    陛下似乎小顿了一会,“恩。”

    我还想作为鹰犬在陛下身边呆的第一天,自然是要殷勤一点。他在哪我在哪,累了给揉肩,渴了给倒茶,照顾好衣食父母的情绪才能过上舒坦的小日子。

    可我现在状态不佳,陛下宽容大度,应该也不差这一天?遂而我欢欢喜喜应了,抓了两个绿豆饼在手里,回房去了。

    铺好被子,闷头一睡就是小半日,起来的时候正赶上吃晚饭的点。然而在客栈内外逛了一圈也不见陛下的身影,提了小二来问,才知道他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

    我得了消息之后一时茫然,又想的确,陛下也没那个可能走哪都带上我。

    霎时间有点垂头丧气,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又不敢乱跑,没处打发时间。行至二楼挑个临窗的地方呆着,咬着杯子顿时无所事事起来。

    小二见我落座,过来给我添茶,我将杯子放好,歪头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源源不断沏到杯子里,突然想起来件事:“对了,客栈内是不是有带孩子的房客?我适才睡觉的时候,总有人在窗台边上动来动去的,折腾得人睡不好。”

    小二表情困惑:“并没有这样的客人。”

    我嗤了他一声,端着茶暖手,随口道:“不是小孩乱动,还能是什么?妖怪?”

    小二拎着茶壶的手一顿,良久未语,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我瞧着他紧了紧的手,心底忽而打了个突突。我尤其怕这个,给他森白瞪大的眼一扫,背后的冷汗极快一层层地盖上来,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干什么不吱声!”

    他这才笑起来,有那么丝刻意吓唬人之后的得意,恢复成平素憨厚的模样:“大概是附近的小孩罢,我且去帮你问问,不会让他再扰了你的。”

    我好半晌才缓过来,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大白天的吓唬人!算了算了,我倒好说话,可我家哥哥睡眠浅得很,别叫那孩子再闹就行。”

    小二连连嗳了两声,端着茶壶走了。

    ……

    入夜之后,酒家里都点上了灯,二楼茶客稀疏,灯火寥寥,仍是昏暗。

    我自己吃了些晚饭,不晓得是不是白天被吓了一回,不大敢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遂打算在外头多坐一会,找掌柜的借了本书,在灯下一面翻,一面等陛下回来。

    酒楼到了晚上有人来说书,是个跑场子的老先生,一身老旧的青袍略显清贫。

    楼下堂子里未多时聚起来些孩童,缴上一两个铜板的茶钱,三五成群坐在那不吵不闹,津津有味,竖着耳朵听。

    未过多久,老先生摸一把花白的胡子,醒木一拍,声音拉长了开讲。我分神听了会,才发觉尽是些老套唬人的鬼怪故事,小时候阿花早给我讲过更刺激的了。

    我起初没有兴致,后来听着听着,倒也跟着牵动了心神,一时惊,一时怕的,书却是点滴没有看进去了。

    正当那说书先生滔滔讲述道美艳女鬼纠缠书生、害他重病不治身死之际,我心绪不宁,搅着手指头、猛灌凉水,听众之内却忽有个女音突兀冒了出来,音调儿软绵绵的:“这就很怪了。那女鬼做什么非得缠着一个软绵绵的书生?干什么都不尽兴啊。随意挑个战营,啧啧,那资源好还多呢。改天换两个,也不必害人嘛。”

    尽、尽兴?

    我缓了半息才反应过来,噗地一口茶水喷出,险些将自个呛死。

    哎哟我的娘嗳,这不是传说中的女流氓么!

    一头咳得面红耳赤,一头抢救掌柜的书,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个无法收拾且尴尬不已的大场面。然则堂中零零散散的低龄听众们却没哪个有我这样的反应,个个聚精会神如常,小眼睛瞅着老先生,熠熠生辉。

    我纳罕,左右瞄了瞄,难不成是献城的民风开放,我从前并不知道?悻悻擦了擦嘴,虚虚端起庄重肃穆的“我什么都没听懂”且“就算听懂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状,又听着。

    有一便有二,那绵绵软软的女音复又冒出了几次,依旧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定力不如旁人来的足,再按耐不住,朝二楼栏杆处走了走。往下扫视,堂内坐得多是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并未寻着与声音年龄符合的女子。

    莫非是方位视线的死角处?我将身子倾出栏杆,歪着头往一楼柱子后头瞧。

    “你这是……”有人在身后曼声道,“在干什么?”

    我闻言回头,望见是陛下登时笑起来,仿佛心情霎时豁然开朗:“哥哥你回来了啊!”

    宁笙面容有些疲倦,与我的欢欣鼓舞截然相反,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在我先前的位置坐下了:“别靠着栏杆,站过来些。”

    我顺从的上前,先将茶盏烫了烫,才给他奉了杯热茶。敏锐地感知到他语气之中的黯淡,心底欢欣的情绪沉了沉,换上平静些的面容,一头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哥哥回来得这样迟,用过晚饭了吗?”

    “尚未,迟些再随意吃些吧。”陛下端起茶杯,灯下眸子蒙蒙的,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扫我一眼,“你想必也不会将自个饿着,早吃过了罢?”

    我窒了一下,讪笑:“哥哥明鉴。”

    陛下漫不经心一哂,低眸抿了口茶水。

    我垂手将他望着,好半晌,小声:“哥哥今个出去可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一手扶着杯盏,如玉般的指尖在杯沿外摩挲,手腕随意搭在桌面上,“与你亦没什么干系。不过我今个回来得迟,留你一人无人照料却是疏忽了。明个便去置办两个侍女罢,若是我不在,还能有个人陪着你。”

    我注视着他的手,心神一阵阵的不稳。陛下自来挑剔,虽然人在外头多少会迁就些,可是外人的东西,他素来是能不用就不用的,更可况是手腕直接触碰到茶馆里陈旧的梨木桌——可见他如今确然是心不在此了。

    “不必的……原就是在外,再添几个陌生人跟着,我反而觉得不适。”瞅了瞅他,更小声,“哥哥去哪带着我不行吗?你将我撂下了,不是也担心么?”

    陛下眼波扫过来,嗤道:“你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肃然道:“献城牙子多,像我这样的妙龄少女,模样又生得温婉可人的,都紧俏得很呢。哥哥担心我还是有必要的,得多担心一下才好。”

    陛下眉梢微挑,露了个似笑非笑,耐人寻味的表情,却到底没说什么,最终才道了句:“看情况罢,行事方便便将你带着。”

    我知道陛下一句“看情况”的松口,就是应承下来的意思,我隐下大喜,安分着踱步他对面坐下。

    论鹰犬的自我修养,即为:眼力见到位,乐陛下之乐,忧陛下之忧。我原该自告奋勇为陛下排忧解难,只是陛下从不曾对我袒露过心扉,前世之际又隔了多年的分离,故而他未挑明了说,我不好多嘴,便只能卖乖了。

    陛下不再说话,气氛不对,我也没好絮叨,两人对坐着发呆。

    厅堂中说书的先生声音高亢了些,想是要说到了结局激动起来。我心里记挂着陛下心情不好一事,再分神听着,却半点都听不进去了,声音像是从耳朵里过了一遭,未得留下半点印象。

    正茫然,陛下倏尔开口的吩咐:“你先去睡吧。”

    我愕然回头,面皮僵了僵。

    看来陛下此番心里着实是堵得慌,想要一个人待会。然而我这实打实睡了一天才起的人,这个点,刚刚才吃过饭又如何睡得着?

    我自眼角偷觑陛下好几眼,斗了斗胆,欲言又止几番仍觉此刻开口同他讨价还价有被嫌弃的风险,只能尽可能顺他心意,应了句暧,起身回房了。

    左右也是无事,便歪在榻上发呆。

    夜里起了些风,我贪凉未将窗口关上,夜风荡过,凉爽恰是怡人。

    未久,一阵凉风转急,扫堂而过,桌上刚点上的烛火摇晃两下,霎时岌岌可危。

    我悠哉在腿上打着拍子的手一僵,正思忖要不要起个身将烛台移个位置,灯油上细微的火苗倏尔于风中跳跃两下,噗哧一下灭了……

    约莫两息那么久,月光才漫进来。我脑子里混混沌沌想到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头皮渐渐都麻了,浑身上下紧绷着,僵了一会之后,到底是不敢起身了,直往被子里头钻。

    珠帘曼动,冷风一阵幽过一阵。忽有声音隐约透过屏风传来:“娘嗳,可吓我一跳!”细弱软绵的嗓音,仿佛真的被吓到,柔柔抽着气。

    我起初并不以为是屋内有人说话,只以为是这客栈里头薄薄一层墙皮拦不住什么动静,听着有人在附近,反倒叫我不那么害怕了。

    随即后知后觉,这嗓音听着怪耳熟,不正是那女登徒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