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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她不过是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活泼爱笑,却是懂事的静。
但这回,阿娇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
有的时候,馆陶望着她,在她身上竟然看到了暮气。馆陶费劲了心思想哄她开心,她那个时候还疑心是梦靥了撞了邪,现在想来,竟然叫她从后背就弥漫起摄人的寒气来。
阿娇,是不愿意嫁刘彻。
她似乎对自己的未来,有一种恐怖的预见。
馆陶一阵心悸,想到小女儿幼时含泪的哀求。她好半天才找到舌头,颤抖地说:“是我,是我害了她,我就该把听她的,就把她嫁给这长安城中的王侯家。”
她闭上眼,想起小外孙浑身青紫的样子,想起阿娇叫子嗣压力逼得给刘彻纳美人的样子。
馆陶公主,说到这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叫馆陶一句质问定的说不出话来的刘彻,却在馆陶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异样来。
“姑姑,这是什么意思?阿娇从前说过什么?”他急不可耐地追问馆陶。
馆陶仰起脸,这个大汉帝国最尊贵的长公主从来都是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此刻却流露出无尽的软弱来,她低低地说:“阿娇求我,不要把她嫁给你。”
惊愕后面紧随着蚀骨的嫉妒,刘彻只要一想到她依偎在别人怀里笑,他就恨得不行。但是,到底是自己拥有了她。
这也没有能宽慰他多少,他的心底在呐喊。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刘彻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自己怎么出的堂邑候府都不知道。铺天盖地的疑问把他淹没,她喜欢他,这毋庸置疑。
目光交接时,流露出来的情意,是骗不了人的。
可是,为什么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就不愿意嫁他?
那个时候,他只是胶东王。她不可能知道他会成为太子,成为天子,她不可能预见这所有的一切。
那么,为什么呢?
娇娇,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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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半月后。
黄昏时分,下起了雪。竹歌伸手出檐下,接住飘忽落在掌心的雪。轻盈的雪花遇热便化,在这寒天里,肉眼可见地散作一缕清冷的雾气。
竹歌收回已经湿润的掌心,在这一片寒意萧索时,不禁想起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这样的黄昏。
他飘飘忽忽,踩着水面过河,却连衣角都未湿半分。
一见钟情误终身,只需要那么一眼。
她悠然轻叹一声,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感觉。
他还记得她吗?或许,他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竹歌转身回屋,把漫天雪光关在身后。她进到卧房内,一室橘黄的灯影中,阿娇正在新灯下做针线活。
竹歌脱鞋上炕,就要去抢。“小姐,明天做吧,把眼睛熬花了。”
阿娇自然是不肯的,她往后一退,躲过竹歌。“好容易今天把这打的炕桌送来了,咱们又买了新灯和灯罩,天天睡那么早干嘛啊?”
竹歌望着炕上摆满了各色鲜亮丝线的宽条案,叹了口气,伸出手,朝阿娇一努嘴。“小姐,我自己来做吧。”
阿娇一咧嘴,“你做?竹歌,你那个绣工还不如我呢。”
竹歌看着女人味十足,但绣工却着实比不上阿娇。
而阿娇在宫中的几年得到了大幅涨进,已经达到了可以御用的水平了。
而竹歌,自幼习武,哪有学这些女儿家东西的时候?等到为细作死士时,为了隐瞒身份,也是学过一段日子的,到能过的去也就行了。
竹歌看阿娇一脸洋洋得意,心下有几分好笑。也不和她争了,只静静看着阿娇绣。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从前阿娘还在时。
竹歌的心,跟着这橘黄的灯光一样温暖起来。
此后又过了几日,阿娇终于绣完了这套冬衣。她细致地绣上竹歌喜欢的花样,还在衣领处绣上竹歌的名字。
她在炕上平铺开来,又细细地去看有没有瑕疵。
好在,翻来覆去地看过之后,没有发现。
这还是她第一次独立绣完一套衣服,又自觉绣得还可以。自然想竹歌也来看看,她下了炕,左右活动一下胳膊和脖子,往外走去。
竹歌去了县上,也该回来了啊。
她站在廊下,望着皑皑白雪覆盖下的丘山青黛和叫人踩出来的蜿蜒一脉土色。
雪,还在下着。?
剔透的雪花,像极了春天时叫风吹落得满地梨花。它在寒风中,忽上忽下,轻盈自由,打着旋落到地上。
廊下结了一条长短不一的冰凌,映着淡薄的日光折射出五颜六色绚烂的颜色。阿娇踮起脚扳下一根,冰澈透骨,到了手中凉的她马上就把它丢了。
冰凌摔在地上,清脆入耳。
天穹清清,连云也没有,只有几只孤傲的山鹰笔直飞过。院中一颗笔直的白桦林木,俊秀极了。阿娇耐着性子又等了怕有三刻时分,还是不见竹歌回来。眼见炊烟袅袅,便先进了厨下去做饭。
入了冬后,天天吃什么的确是一个没有悬念的问题。
不是干菜就是腊肉,竹歌连买回来的山羊肉没吃完的也抹上粗盐腌上了。唯一称得上新鲜的只有鸡蛋和萝卜,但是蛋入了冬后难买了,萝卜买回来的几十斤虽然没有吃完,而且还是那么脆爽,但是天吃也够啊。
好在今天托牛家妇人去市集上买回了一条足有五斤重的鳊鱼,虽然贵了一点,但想到好容易能在冬天吃着点鲜味,也就舍得买了。
这一大尾鱼正养在厨房里的水桶里面,隔不多久阿娇就去给它换水。活水鱼到了死水里,就供氧不足,活不久了。
阿娇望了一眼身形扁扁的正在水桶中游不开身的鳊鱼,心下想今天晚上就吃清蒸鳊鱼吧,鲜嫩美味,还能最大程度地保持鱼的原汁原味。
她蹲下身去,拨开灰烬,加了一把干柴。把火点燃,淘米下锅后,就开始准备做鱼了。
怎么杀鱼?对阿娇来说的确是一个问题。
虽然牛家妇人把鱼送来时,就料到了她不会杀,给她说过方法了。阿娇也听明白了,但是真的要上手的时候还真是觉得有点难以下手。
总不能叫竹歌回来吃活鱼吧,阿娇在水桶旁卷起衣袖,给自己鼓了鼓劲,去水桶中捉鱼。
这条鳊鱼真的很有劲,碰到有人去抓它,甩着尾巴溅了阿娇一脸水。阿娇好容易把它捉住,放到菜板上,它还左右狂摆着,几乎跳下去。阿娇壮着胆子拿起刀背狠拍了几下鱼头,总算把鱼拍晕了。
照着牛家妇人教给她的方法,斜着把鱼鳞刮干净后,又破开鱼腹处理干净内脏后,拿到盆里用清水冲洗干净后,总算可以开始做了。
在处理的过程中,还看见了牛家妇人说的贯穿鱼身的腥线。那是死鱼处理时必须得拿掉的,能去腥味。但是活鱼得留着,能添鲜味。
舒了口气,先把鱼在滚水中略氽一下,捞出洗净后阿娇拿刀在鱼背上打十字花刀,放进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只盘中。切姜片和葱花放进鱼肚子里,又倒了半勺酒,取出蒸笼旺火开水蒸上。
刚做完这些,就听院门被推开了。
是竹歌回来了。
她往灶里加了一把火后,起身推门出去。
果然是竹歌回来了,她今天去县上打探消息。在这乡间,消息堵塞,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竹歌见阿娇出来,一指背着的背篓。“小姐,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说话间,从背篓里面取出一副围棋,放到炕桌上。
竹歌见阿娇长天无聊,在这乡间又没有什么娱乐的。就说去县上看临近年关,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果然见阿娇上前惊喜不已,围棋,其实认真玩起来真的挺有意思的。从前在宫中,实在是下不过刘彻,左右的人又让着她,也就放下不玩了。
但是,现在在这乡间能玩玩围棋,又是在雪天,实为雅事。
竹歌也看见了炕上摆着的衣服,上前小心地翻看着,回过头冲阿娇说:“小姐,绣得真细致。”
听到竹歌话里的满意,阿娇自然也就满足了。却不说话,只看着竹歌。
竹歌闻到厨下飘过来的香味,笑吟吟问阿娇:“小姐,今天做什么啊?怎么这么香?”
啊?
阿娇这才想起锅里还蒸着鱼呢,也顾不上回答竹歌了。赶紧去厨下揭开锅,热气砰地一声散开后,阿娇忙取过布条包着盘子边把鱼端出来。
小心翼翼地把蒸出来的些许鱼汤倒到碗里,加入一小勺盐,搅匀后再淋在鱼身上。
成了,闻着味就鲜的很。
阿娇一边往卧房走,一边扬声叫竹歌:“把炕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我端菜过来了啊。”
等到了卧房里,竹歌已经利落地收拾完了。阿娇忍着微微的烫手,手稳稳当当地把鱼盘放在炕桌上。
竹歌已经取来了碗筷,又盛来了饭。
都说地鲜莫过于笋,河鲜莫过于鱼。冬天能吃上一口鲜嫩的鱼肉,真是叫人满足极了。
尤其是鳊鱼肉质是出了名的嫩滑,清蒸鱼的味道又分外地鲜美。
“真好吃,又嫩,刺又少。”竹歌不住嘴地夸赞道。
阿娇就又得意起来,一边挑刺一边说:“也不看看是谁做的啊。”一不注意,叫一个小细刺卡住,马上就说不出话来了。
竹歌忙从炕桌上的水壶中倒了一杯温热的水给阿娇,又要去厨下拿醋给阿娇咽刺。
阿娇咽了一口饭,把刺连带着吞下去。止住竹歌,“别去了,没事了。”
“要有没有刺的鱼就好了。”竹歌难得地说了一句傻话。
傻竹歌啊,不过啊,还真有。
三文鱼,不过咱们这辈子也是吃不着的,是大西洋中的。还是不说给竹歌,叫她难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