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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安的肚子微微隆起来时,怀胎刚满三月。
霍平枭在那段时间,总会将修长的手,轻轻放于她平坦小腹,力道小心翼翼,仿佛她的肚子是鸡卵的薄壳,他稍微使重些力气,那处就会碎掉。
每每在他摸她肚子的时候,阮安总会垂下眼睫,刚怀孕的时节虽在寒冬,但她的心窝却暖意融融,也会觉得与霍平枭的这种相处方式很温馨。
但男人在私底下同她相处时,终归不会正经太久。
他故意皱了下眉,将大手从她软敷敷的小肚子上移下来后,又会嗓音低沉地谐谑她“你刚嫁给我那阵,特别贪食,每晚都吃很多,那时你的肚子就跟现在一个样。”
说完,霍平枭掀眼,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阮安在与他目光相接后,看见他眼底的那抹讥诮,所有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
男人的那双眼睛虽然生得深邃好看,却总似藏蕴锋芒,那种目光又野又桀骜,蜇得她心中生出了气恼。
当初,哪里是她贪食?
分明是霍平枭怕她在房事上受不住他,可劲儿拿着山珍海味喂她,每晚入睡前也会捏她腰侧和胳膊上的肉,说是要检查。
女子在孕初时,情绪最为跌宕不稳,阮安在那几个月,很容易就因为霍平枭的几句调侃心生恼火,便同只炸毛的兔子似的,终日气鼓鼓,双颊蔓上的薄红也久而不散,像被涂抹了胭脂。
这要放以前,霍平枭最喜看小妻子恼羞成怒的模样,觉得阮安这样鲜活明媚,特别可爱。
他虽以此为乐趣,可在阮安怀了身子后,不敢过于放肆地逗弄她,一见她做怒,赶忙将人拥进怀里哄。
见着阮安鬟发上的数根柔软发丝,倒真因恼火,往上拔了起来,霍平枭无奈抿唇,语气透着纵容地唤她“宝贝儿。”
“别生我气。”
他想将她炸起的发丝,悉数抚顺,不想佩着玉扳指的手还未落在她发顶上,那几根乌黑的发却比适才炸得还要厉害。
阮安白皙的双颊依旧鼓鼓的。
瞧着她那副模样,霍平枭还是没忍住,低笑出声。
他笑她时,两个肩都在轻微地抖,阮安心里更气了。
霍平枭怕这样下去,会把小兔子气出毛病来,只得将人再度拥入怀中,一直低声认错,及至将人哄好,方才罢休。
夜半,漏断人初静。
因着难以入睡,阮安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她想起几月前发生的事,总觉得那时的自己过于骄纵,动不动就使些小性子,同霍平枭闹别扭。
她生来便是孤女,不说跟官家小姐比,就是跟杏花村的寻常姑娘也比不了。
阮安懂事很早,从不敢跟师傅和师娘撒娇,乡邻虽说她乖巧听话,可她到底还是最羡慕那些自小就能被父母疼爱的姑娘们。
她从不敢骄纵,更不敢任性,那十几年在嘉州的生活也是谨小慎微。
霍平枭在她孕中对她的态度一直包容,甚至是纵容,一切由着她来,对她千依百顺。
她竟在他的身上,体会到了被肆无忌惮偏爱的滋味。
想到这处,阮安再难入睡。
她睁开眼,悄悄看向身侧睡意沉沉的男人,很想因她那时的小脾气,同他说声抱歉,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阮安的视力虽然恢复如初,在夜里也能看得见,霍平枭却依旧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命宫人在和鸾宫里点满烛火,怕她起夜时不方便。
霍平枭平躺而眠,她看向他摊开朝上的右手,根根的指节明晰且修长。
在暖黄的烛光下,依稀可见掌心纹路,和贴合着他掌根处的淡青筋腱,充斥着力量感。
阮安毫无睡意,干脆微微抿唇,按照往常的习惯,将双指并拢,柔软的指尖随之落于他腕骨,凝下心神,为他细细诊脉。
并未觉察出,霍平枭早就因她弄出的那些窸窣声响清醒过来。
阮安距离他很近,他的枕边和衣襟也沾染上她身上浅淡好闻的馨甜气息,一丝一缕地萦在他鼻间。
霍平枭早就睡不下了。
他又听见,身侧软乎乎的小兔子微微舒了一口气,似是因他脉象无虞,放稳了心神。
几息后,阮安作势要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往他摊开的掌心放。
她想让他握着她手睡。
阮安现在的肚子越来越大,霍平枭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抱着她睡,从身后拥她于两人来说更危险,所以两人在入睡后,几乎没有肢体接触。
未料刚将手搭在他宽厚掌心,便觉出男人已将五指收拢,待将她手攥住后,还轻轻地捏了下她的手指。
阮安登时一惊,身体因而变得紧绷,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划过她耳旁,问道“又睡不下了?”
他边问她,手也顺势覆上她隆起的肚子。
近来霍平枭发现,阮安睡不好这事,已经有一阵子了,虽不会像从前一样做噩梦,但第二日总会精神不济。
她怀着身子,总归比寻常辛苦,皮肤又生得白皙,眼底的乌青看上去很明显,憔悴且易碎。
霍平枭刚要询问她状况,身侧的小妻子却呵气如兰,讷讷地说“仲洵,我想跟你说声抱歉。”
他微粝的拇指指腹,顺势抚上她眼角,不解地问“怎么了?”
阮安态度诚恳,嗓音软软地说“我前段时间,对你态度不好,有些过分,太娇气了。”
她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霍平枭微微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晌,方才低笑了声。
霍平枭用指腹拢捻着她软小耳垂,动作透着无奈纵容,语调慵懒地说“就为这件小事啊。”
阮安难为情地颔了颔首。
“没事儿。”
他不以为意地说,在寂静的夜里,嗓音格外磁沉好听。
霍平枭突然凑近她耳,笑着说“老子就喜欢娇的。”
阮安的耳朵一痒,他带着微凉的吻落在她眉心,又哄着她“就没觉得你过分。”
话音刚落,殿外蓦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颇为震耳。
阮安明显被这道声音惊惹,身体开始发颤,幸而霍平枭躺在外侧,动作小心地及时护住了她肚子。
“别怕。”
霍平枭低声说,修长的手带着安抚意味,用手抚着她纤瘦的肩。
夜雨霖霖,顷刻间,由淅淅沥沥转为倾盆大雨。
有霍平枭在她身侧,阮安的心渐渐安沉下来,没再因夜里的雷雨声感到惧怕。
她乖巧地伏在他肩,听着雨声,阖上双眼。
霍平枭摸了摸她的脑袋,忽地想起,蜀地多雨,那时她怀着他骨肉,与孙也那个十几岁的孩子住在嘉州犍为,也没雇个仆妇照拂。
他将有关她孕期所有的医录都记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在怀霍羲时,不适的症状也很多。
想到这处,他心底涌起的感觉酸酸涨涨,压不住也抑不住。
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喜欢他多年,这件事于他而言,涩大于甜,因为亏欠无法弥补。
如果是他先喜欢她十几年便好了,他要让他的姑娘,一直被他珍爱,而不是连想起他,都觉心中煎熬。
霍平枭知道阮安没睡,于是在她耳侧问“你怀霍羲时,我不在你身侧,夜里如果有雷雨惊扰,你是怎么入睡的?”
听他问,阮安的思绪也飘回了从前。
那时的感受,她现在不能再切身体会,却清楚地记得,她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只在那时,每每想起霍平枭这个人,心中都异常纠结。
山月都不知她心底事,可如今的她,却终于得见云开月明。
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对他说出,想说的一切。
霍平枭略微垂眼,与正仰脸看向他的阮安四目相对。
“睡不下时,我会……”
她拂过他耳旁的声音既轻又柔,似疏疏落雨穿透云层,撞在青石板地,心间晕开阵阵涟漪,既甜蜜又酸涩“我睡不下时,总会悄悄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