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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军最高决策层的三个人李风云、韩曜和陈瑞在义军的生存策略上达成了共识,接下来便要面对严峻现实,如何东进齐鲁,千里挺进蒙山。
“东进的第一仗必须在蕲县打。”李风云的口气不容置疑,“战场就在大泽乡。”
理由不用李风云解释了,显而易见。义军若要东进齐鲁,就必须经过彭城,这不但是最近的路程,也是最节约时间的路程,而时间对义军来说太重要了,因为一旦东都震怒,诏令通济渠两岸诸鹰扬全力剿杀,义军成众矢之的,深陷重围,再想东进齐鲁就很难了,所以义军必须以最快速度跃进蒙山。
彭城左骁卫府已经出动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其辖下诸鹰扬正四面包围而来,义军假若仓促东进,必迎头撞上,一旦被对方缠住,必难逃覆灭之祸。退一步说,就算义军不计损失杀出了包围,但东进齐鲁之意图必会暴露,彭城左骁卫府会速迅改变策略,围追堵截,义军还是难逃覆灭之祸。
所以义军必须在蕲城打一仗,做出渡淮南下之态势,以隐藏东进齐鲁的真实意图,诱使官军飞速杀奔淮河,如此一来,官军的包围圈中必会出现漏洞,义军遂可趁机跳出官军的包围,甩开官军主力,趁着彭城诸鹰扬都集中在淮河北岸寻找义军,彭城一线防守空虚之际,火速东进齐鲁,挺进蒙山,完成这次战略转移。
韩曜同意李风云的决策,随即与李、陈二人商讨具体的攻击之计。
打仗的事,陈瑞所知有限,唯李风云马首是瞻。韩曜虽为鹰扬府司马,精通军务,但从未上过战场打过仗,无临阵厮杀之经验,至于谋略那也需要以实战为基础,否则便是纸上谈兵,因此韩曜也不敢胡乱说话,更不敢指手划脚,先听听李风云怎么说再做定夺。
“野外行军,鹰扬府各团之间要拉开一定距离,若突遭敌袭,各团之间可相互支援,这是常识。”李风云说道,“费淮已损失一个团,在追杀中又屡屡扑空,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虽怒气冲天,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们,但也更为谨慎、更为小心了,所以可以肯定,他的三个团必定会拉开距离,依次而进。”李风云轻轻握住拳头,挥舞了一下,“我的计策是,诈败诱敌,分而击之,利用我兵力之优势,将敌一举全歼。”
韩曜闻言,颇感忐忑。全歼鹰扬府三个团?未免太轻敌了吧?虽说两天前义军在通济渠上也全歼了两团鹰扬卫,但那是在有心算无心,攻敌不备的情况下,且其三个统兵官长均被李风云撂倒,群龙无首,而两团鹰扬卫又以火为单位,分散在船队的各条船上,无法形成战斗力,这才让义军捡了个大便宜,兵不血刃全歼两团鹰扬卫。
但此仗不一样。此仗中,费淮及其麾下三团鹰扬卫有备而来,在连遭重挫之后万分谨慎,不敢有丝毫闪失,更不可能给李风云斩杀官长之机会。即便其三个团在行军时拉开了一定距离,但战斗一旦打响,必互为支援,义军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与鹰扬府正面作战的窘境。
当然,义军有十三个团一个旅,四倍于敌兵力,有优势,但无奈的是,拿着重兵武器的船夫、水手、工匠不会在一夜间变成勇敢的战士,没有任何作战经验,也没有杀过人,甚至都不会舞刀射箭的义军战士,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战斗力,也没有凝聚力,一盘散沙而已,稍遇挫折,必一败涂地,一溃千里。所以韩曜不敢打,也没有信心打,他只想找个藏身之处,先把队伍好好操练一下。军队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大意不得,更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去做自杀式的赌博。
李风云敢打,信心十足,而事实证他的确有这个本事。之前在睢水河畔,李风云凭一个旅的乌合之群,便全歼了鹰扬府一个团。如此奇迹般的胜利,证明李风云或许同样有能力在大泽乡创造奇迹。
韩曜不敢赌,不过他又没有更好的计策,于是他列举了义军一系列的劣势,以此来警告李风云,要小心谨慎,同时也暴露出他既矛盾又惶恐的不安心理。
李风云望着韩曜,似笑非笑,眼里露出几分不屑。不过也可以理解,一个在谯郡呼风唤雨的贵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人从天堂拉入地狱,就此失去一切,如此巨大打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韩曜能坚持下来,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难能可贵,充分体现了此人不凡的才智和杀伐果断之性格,偶尔的犹豫、彷徨、患得患失都在情理之中。
“此仗是苍头军主攻,还是谯军主攻?”李风云故意问道。
韩曜猜到李风云必有此手,当即面露难色,做欲言又止状,摆明了就是不想主攻,但不想主攻总得寻一两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韩曜正在思考措词,陈瑞迫不急待的说话了,“谯军有两团鹰扬卫,其他诸团也皆为谯郡壮勇,实力不俗,理当主攻。再说前日劫掠船队,主攻的便是苍头军,你谯军就站在岸上敲敲鼓,喊几噪子,连水都没下,结果战利品照分,还拿走了被俘的两团鹰扬卫。”陈瑞阴阳怪气地说道,“显扬兄,人是我们俘虏的,却给你厚颜无耻的抢了去。抢了也就抢了,自家兄弟,不计较,和为贵,但是这又要打仗了,难不成你还要故伎重演,还让我们主攻,你在旁边看热闹,捡便宜,分战利品吧?你还要不要脸了?以后你谯军遇到难处了,你还有脸向苍头军伸手求助吗?你不要目光太短浅,只争眼前之利,你要为将来多做打算。做人不要太过份,过份了,连兄弟都没得做。”
韩曜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你不是某兄弟,某没你这腌臜一般的兄弟。”
陈瑞“嘿嘿”冷笑,指着气急败坏的韩曜对李风云说道,“瞧瞧,瞧瞧这厮的龌龊嘴脸,把无耻摆在脸上,也敢说自己是贵族,是谦谦君子,呸!”陈瑞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你别冲着某吼,你不是有本事嘛,不是运筹帷幄嘛,好,此仗你谯军主攻,我苍头军为辅,打赢了战利品全归你,我苍头军一个白钱也不拿,如何?你敢不敢答应?”
韩曜却是骤然冷静下来。不要上当,千万不要中了这恶贼的激将之计。
李风云面含浅笑,不置一词。
韩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嘴巴闭紧了,面对陈瑞的挑衅,一言不发。
偏偏李风云这时候又问了一句,“谁主攻?此仗如果谯军主攻,自当由谯公指挥,某与陈司马及苍头军都遵从谯公命令,坚决配合谯军展开攻击。反之……”李风云拖长了声调,慢条斯理地说道,“若由我苍头军主攻……”
“还是由苍头军主攻吧。”韩曜突然打断了李风云的话,决意把无耻进行到底,“虽然某已举旗造反,但之前某是永城鹰扬府的司马,费淮、王扬皆是某的上官,与某有同僚之情;其余军官及鹰扬卫则是某的下属,与某有袍泽之义。让某与他们正面对阵,亲手杀死他们,实为不仁不义之举。”韩曜似乎有些激动,站起来冲着李风云深施一礼,“某没有这样的勇气,亦没有这样的铁石心肠,某下不了手,还请将军谅解。此仗赢了,所有战利品皆归将军及苍头军将士,谯军上下决不染指一分一毫。”
这番有情有义的话说出来之后,李风云沉默,陈瑞也偃旗息鼓,不再蓄意挑衅了。
韩曜厉害,理由找得好,以大义为名封住了李风云和陈瑞的嘴,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一仗他不参予,谯军也不参加。为保全实力,韩曜当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连最起码的兄弟之义都不顾了。
李风云不再为难韩曜,当即说道,“既然如此,谯军便离开大泽乡,撤到十里之外,做好战斗准备,以随时给苍头军以支援。”
韩曜答应了。或许心有愧疚,也或许自己都觉得过于无耻了,韩曜匆匆告辞而去。
“果如你所言。”陈瑞望着韩曜的背影,神情很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亦有鄙夷和不屑,“虽然理由勉强说得过去,但值此危急时刻,畏战怯战,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对其威信是个致命打击,他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他考虑了,所以才如此做。”李风云笑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他把一己之私凌驾于义军整体利益之上,这是必然结果,也与其贵族身份相符合。中土贵族尤其世家豪门子弟,其根深谛固的观念便是家族利益至上,家族利益永远置于王国利益之上。君不见自魏晋门阀兴盛以来,王朝更迭如流水,但看看中土五大豪门,看看中土诸多世家,又有几个随崩溃的王朝而崩溃?又有几个与王国共存亡了?”
陈瑞颌首赞许,“某自命运颠覆,流亡山泽后,痛定思痛,倒是有不少感悟,对此更有切身体会。韩曜突遭劫难,不得己而举旗,尚未摆脱贵族身份对他的羁绊,他需要时间,但如今危机四伏,哪有时间给他思考人生和命运之无常?”
“你对他倒是不错。”李风云笑着摇摇头,“不过我不信任他,所以才出言相逼,把他逼离战场。这一仗有他在,我们难有胜算,他不在,我们反倒能轻松取胜。”
陈瑞微笑颔首,心里却惴惴不安。
李风云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但李风云摸准了韩曜的心思,故意将其逼离,却未尝没有私心。李风云为确保其对义军的领导权,必须趁韩曜立足未稳之际,对其进行遏制和打击,将其实力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日后韩曜即便有野心有想法也难以翻身做主人了。
李风云心机深沉,远非常人可比。陈瑞由人度己,不免惴惴。虽然自认才能不及李风云,愿甘居其下,但人心隔肚皮,又怎知李风云是如何想的?
“先生请袁安来一趟,某有事寻他相询。”
李风云语气温和,对陈瑞始终恭敬,这不免让陈瑞为自己的不安和对李风云的怀疑产生了一丝歉疚。大家都是从芒砀山下来的,生死与共,相互依靠,彼此信任,利益又一致,何必要杞人忧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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