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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盖惊惧惶恐,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弓腰弯背,一幅引颈待宰的绝望表情。
崔九愈发愤怒。徐氏这对父子都不是好东西,小的心黑手辣,老的老奸巨滑,这次把自己害惨了,甚至都没面目回去见家主了。但白马局势发展到现在,崔氏又不得不出头,自己又不得不出面从中斡旋,否则任由那位监察御史丢了性命,不但自己的一世英名栽在了这里,就连崔氏都会无辜蒙冤,平白无故的与监察御史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结下了仇怨。
徐盖的恐惧的确是装出来的。崔氏既然让他进门,说明崔氏对眼前的白马局势一清二楚。崔氏既是中土的顶级豪门,亦是山东的第一豪门。白马局势已经危及到山东贵族集团的利益,而崔氏子弟正好又在白马,理所当然要出面干涉。所以做主的肯定不是这位家将,而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十二娘子。
十二娘子做出这一决策,与离狐徐氏没有丝毫关系,与徐大郎是否参与了这两件大案亦没有关系,因此崔九这番话乍听让人惊骇,但仔细一思量,啥意义都没有,纯粹是吓唬人。徐盖了解自己的儿子,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为非作歹,祸及家门。孰不知年少气盛的徐世勣热血心肠,头脑一发热,一冲动,还当真做出了夷灭三族的祸事。只不过知情者也就十二娘子而已,而十二娘子闭紧嘴巴不说,崔九即便有所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把一腔怨气发泄在徐盖身上。
徐盖心里有底便也不慌。他毕竟是河南巨贾,整天与各式权贵打交道,情商之高可想而知。任由崔九叱骂了几句后,徐盖便鼓起勇气,顺着崔九的话自我忏悔,然后对崔氏庇护之恩感激涕零。胡扯八道了一番后,总算说到正题了。
徐盖说,自家逆子不争气,结交了一帮江湖无赖,谁料到这些无赖如今无法无天,不但火烧白马救走了他们的黑老大翟让,还胆大包天,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了监察御史。东郡郡守走投无路了,遣人威胁自己,要求自己出钱出力帮他救人,否则就诬陷自家逆子为贼,把离狐徐氏一网打尽连根拔除。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唯有厚颜上门求救。
崔九冷笑,“你家逆子在哪?”
崔九一直在怀疑徐世勣,一直在暗中寻找徐世勣,唯恐十二娘子再遭不测。
十二娘子在崔府的地位非常特殊,尤其婚变之后,性情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崔氏担心她出事,更为溺爱,由着她胡闹,但对她的保护也是更为严密,而崔九就是负责保护她的家将。十二娘子折节下交商贾之子徐世勣,崔九当然重视,把徐世勣调查得彻彻底底,包括他和翟让、单雄信等人私下做得一些违法勾当。徐世勣是个富二代,却少年为贼,在崔九看来,主要是交友不慎,又过于叛逆了,而正是因为其性格上的叛逆,才赢得了十二娘子的赏识,折节下交。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九渐渐发现,十二娘子的言行举止不但越来越叛逆,而且越来越离谱,于是他对徐世勣便警惕起来。然而,稍一疏忽,他还是“马失前蹄”摔了个大跟头,灰头灰脸不说,还可能要“伤筋断骨”赔上一世英名。
崔九郁闷至极,决心要查出真相,偏偏这个时候,那个白发刑徒又出现了,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挟持了监察御史,再一次把无辜的崔氏推上了“风口浪尖”。你当崔氏是泥巴做的?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崔九肺都要气炸了,不过若想出这口恶气,首先就要找到徐世勣。崔九断定,白马城发生的这两件大案,徐世勣肯定都参与其中,而且他还利用了十二娘子,利用了崔氏。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还敢把崔氏和十二娘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崔九不敢质问十二娘子,也不想暗中逼问十二娘子身边的侍婢,以免与十二娘子矛盾激化甚至发生直接冲突。十二娘子是小主人,他是仆从,但他这个仆从在崔府地位很高,又得到家主的授权,基本上算是全程监护小主人了,而小主人又非常叛逆,常常做出一些非常之事甚至危及到崔氏利益,双方怎么可能会没有矛盾?
好在这次崔九救了十二娘子,双方矛盾有所缓和,再加上维护崔氏利益乃重中之重,双方在出手干涉白马局势一事上罕见地达成了一致,崔九才能在没有掣肘的情形下放手而为。
崔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徐世勣,唯有找到徐世勣,他才能知道真相,而唯有知道真相,他才能出手干涉白马局势,竭力做到兼顾各方利益,继而才能维护崔氏利益。但出乎他的意外,东郡郡守及其背后的河南贵族势力,并没有直接向崔氏求援,显然是对崔氏非常顾忌,担心遭到崔氏拒绝,导致后路断绝,遂选择了离狐徐氏做为斡旋的探路者。
目前在白马,崔氏权势最大。有老大在,小弟们谁敢出头?谁出头,谁就折了老大的脸面,是蓄意损害崔氏利益,必然要承担严重后果。所以,小弟们先请出老大,由老大来拿出最终处置方案,先照顾老大的利益,而小弟们的利益能不能最终摆平,均由老大说了算。
这样也好,双方都给自己留下了回旋余地。崔九征得十二娘子的同意,开门请进了徐盖,算是对东郡郡守及其背后河南贵族势力要求斡旋的一种积极回应。至于崔氏是不是出面斡旋,则要看崔九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查明真相。
崔九态度坚决,某要徐世勣。
徐盖也想要徐世勣,但他的确不知道徐世勣在哪,不过出于护犊心理,徐盖想都不想,张嘴就回道,“逆子在离狐老宅。”
崔九冷笑,“明日此时,某要在这里见到你家逆子。”
徐盖顿时就呆了。离狐距离白马两百余里,来回将近五百里,除非长翅膀飞,否则就算徐世勣真的在离狐老宅,也绝无可能在明日黄昏前赶到白马。
崔九这话里的意思就很直白了,今日劫持监察御史一案,你家逆子肯定参与其中,他肯定就在这白马附近,你马上把他给我找来。我崔府的门已经给你打开了,已经摆明了要庇护你徐氏,那么徐世勣就算是“贼”,那也是我崔府的“贼”,不是什么人都能杀的,都敢杀的。
徐盖昏头昏脑的走出了崔府,然后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徐宅,一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最害怕的就是面对自己的父母,他担心儿子横尸荒野,害怕杀身之祸累及父母。虽然他对家破人亡之祸早有准备,虽然他知道自己所走的这条路充满了风险,但对灾祸来临的速度如此之快,还是措手不及。难道,继翟氏、单氏罹难之后,当真就是我徐氏?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笑容满面的徐世勣,看到了自己担心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儿子,一时间仿若梦幻,随之醒悟过来,冲上去一把抱住儿子,张嘴就叫了一嗓子,“谢天谢地!”
他由衷感慨,生死关头,除了天地,谁都不值得依靠,不值得信任,自己的命运还得由自己来掌控。但是,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么简单,却做不到,天地之大,哪有离狐徐氏这等巨商富贾的立锥之地?辛辛苦苦赚取了巨额财富,却不是幸福,不是安宁,而是负担,而是危险。这个世界何其不公?苍天何时才还芸芸众生一个公平正义的朗朗乾坤?
徐世勣感同身受,紧紧抱住了父亲,眼眶湿润,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让徐氏崛起于中土,让徐氏有一个幸福安宁的未来。
“大人,让您受苦了。”
徐盖蓦然从混沌中惊醒,猛地拽住儿子的手,不理会家人僮仆惊异的目光,拉着儿子匆匆跑进了书房。
紧紧关上了书房的门,然后又侧耳聆听了半晌,确定书房外没有人之后,徐盖方才与儿子一起坐下,压低声音问道,“大郎,你告诉某,白马这两件大案,你是否参与其中?”
徐世勣摇头,拼命摇头,一口否认。他绝不会承认,不但不会在自己父亲面前承认,即便在十二娘子当面,他也不会承认,在未来任何时候,他都不会承认,直到有一天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没有参与白马大案了,那他就成功达到了骗术的最高境界。
这是白发刑徒要求他必须做到的,因为白发刑徒告诉他,绑架挟持监察御史,虽然能救单氏,却把徐氏推入了绝境,因为这两件大案若想做一个了结,肯定要杀一批人,既然单氏杀不成了,那么崔氏最后迫于压力,极有可能妥协,拿徐氏做牺牲品,以保全自身之利益。所以,徐世勣必须坦坦荡荡的出现在白马城,告诉白马所有权贵,我徐世勣是清白的,以此来威胁崔氏,你若拿我徐氏做牺牲品,我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也要把十二娘子被挟持一事捅出来,把你崔氏推上风口浪尖:你崔氏为了保住十二娘子的性命,屈从于恶贼的威胁,逼迫东郡官员放走了他们,结果导致监察御史惨遭挟持,导致白马局势失控。如此你崔氏则陷入被动,崔氏的政治对手们必然借此机会“四面围攻”,崔氏的利益必然受损。
于是,徐世勣坦坦荡荡的回家了,并且坦坦荡荡的告诉徐盖,“俺清清白白!”
第二天上午,徐世勣独自一人去了崔府,当着崔九的面,同样坦坦荡荡的自我标榜,“俺清清白白!”
崔九勃然大怒,他至此才发现徐世勣不仅心黑手辣,老奸巨滑,还卑鄙无耻到了极致。
“你敢不敢与某家小娘子对质?”
徐世勣微微一笑,泰然自若,“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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