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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玛尔斯·萨尔菲德站在礁石上纹丝不动。
海浪此起彼落地撞击着岩石,雪白色的泡沫喷溅而出。
中午还是风平浪静,但随着空气变得沉闷,海鸟飞得愈来愈低,眼见大片大片乌黑浓重的云层压过海面,几乎是顷刻的功夫,昏暗提前来临。跟着“隆隆”的响声,一道道海浪涌动过来,像千军万马在搏杀,发出天崩地裂的咆哮。
海面上黑漆漆一片片,没有任何活物的踪迹。原本不少的渔船会进入利西斯海试试运气,可是如此激烈的海浪,经验丰富的渔夫们都已经意识到暴风雨将至,早早地回港避风了。
现在只剩下玛尔斯一人,面庞惨白,全身因冻僵而毫无知觉。身为帝国继承人之一,他本无需吃这种苦,但今日的情况显然有些特殊。
“殿下,画像完成了!”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礁石边高喊。
玛尔斯僵硬的肩膀微微耷下,背影抑制不住地轻颤。
“殿下,我这就抱您下来。”那人捞起厚重的袖子,极为费力地踏上礁石。
“不,谢尔特伯爵,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自己可以。”
玛尔斯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低头望了眼自己麻木的双腿。即使不知它们多久才能听从命令迈出第一步,他还是果断拒绝了谢尔特伯爵的帮助。
因为此时此刻至少有数十道目光正注视着这个方向。
他绝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丢人现眼的举动。
玛尔斯挺直着腰背,一步一顿地从礁石走下,谢尔特伯爵立刻拿出厚实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我表现得怎么样?”玛尔斯的嘴唇颤了颤。
“非常好,殿下。画像的完成效果十分惊人。”谢尔特伯爵弯着腰低声说,“所有的官员们都在称赞您的英勇无畏,有着远胜同龄人的气魄,他们都说您的行为举止看上去像极了一位年轻的君主。”
“是吗?”玛尔斯的眉眼略微松了些,“他们这样说的。”
“当然,殿下,大家都认为诸位子嗣中唯有您有国王陛下的影子,聪明无比,临危不惧……”
玛尔斯确实很像国王陛下——萨尔菲德三世。
不用任何人评判,他自己就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也姓萨尔菲德,身上有一半流着与国王陛下相同的血液。
***
寝宫门户紧闭,温暖的热气从壁炉里缓缓散出。玛尔斯裹紧墨绿色的丝绒被,手里握着一本暗红色的羊皮书。
“听他们说你今天成了落水的小狗,看来确实是够狼狈的。”少女推门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望着玛尔。她穿着骑士队的暗色软甲,拥有一头和玛尔斯相同的银发,马尾扎得干净利落,英气的小脸上看上去更像俊美的少年。
“我说过不允许放任何人进来。”玛尔斯抬起眼皮,冷冷逼视着门口的侍卫。
“你很清楚他们拦不住我。”少女干脆地接过话头,“这些责怪的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我没有这样说,提西丰皇姐。”玛尔斯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希望你不要误会。”
“确实,这只是玩笑。我知道虽然还在流鼻涕的年纪,但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提西丰耸耸肩,“我还知道你正在偷偷背诵《光明旧约》,为了抓住下午教皇驾临圣哥林教堂的机会。”
“我没有偷偷的。”玛尔斯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提西丰的说法,“我只是在温习,六岁的时候我就能通本背诵了。”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提西丰抬起手弄乱了自己弟弟整齐柔顺的银发。
“那是因为我一直严格要求自己。”玛尔斯紧绷着小脸,拍开提西丰的手,“比如我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赛马赌博,或者谈情说爱这些杂事上。”
这些话显然是意有所指的,提西丰眉毛微颤了一下:“没长大的小鬼,你懂什么叫谈情说爱吗?”
“像你和泰勒骑士长那样,我看见——”玛尔斯话还没说完,左脸就被提西丰捏住。
“再乱说,我就打你的屁|股。”提西丰昂着下巴,言语满是威胁。
“如果我想要利用这件事,就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玛尔斯的脸颊被捏地微微泛红,“我和弗恩皇兄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比他难缠多了。”提西丰有些头疼地说。
“谢谢夸赞。”
提西丰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自己的弟弟,“玛尔斯,如果下午教皇真的驾临并且愿意成为某位继承人的神父,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玛尔斯没有说话,但他极为自然的神色已经给了提西丰答案。
“为什么?玛尔斯。说实话,我不觉得你能成为一名忠实合格的信徒。”提西丰拿过玛尔斯手上的《光明旧约》,“你根本就不信这些。”
玛尔斯注视着提西丰一段时间,缓缓开口:“皇姐,你知道这本书中赞美歌颂的光明神拥有多少信徒吗?”
“我怎么会知道?”提西丰双手抱胸。
“谢尔特伯爵曾和我说,他家中的仆人们都有晨间祈祷的习惯。”玛尔斯说,“后来有一次,我在宫殿里碰见了克拉拉主教,他告诉我在帝国之中每三个人里就有一个尊敬仰慕着至高无上的光明神。”
“所以?”
“我想了解他们,亲近他们。”玛尔斯伸出手,从提西丰怀里抽走自己的书,“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自己值得做出一些改变。”
提西丰听得有些发愣,望着那个身高还不过她胸口的少年。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位年幼的弟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成熟多虑,还要野心勃勃。
这无疑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但未必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把这些说给我听没关系吗?”提西丰直视着少年的眼睛。
“没关系,这不是秘密,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玛尔斯轻声说。
“也许吧,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你的,希望你有考量到这一点。”银色的马尾晃动,提西丰背过了身,“放心,我对你想要的不感兴趣,也不会把你刚刚的话告诉别人。”
“提西丰皇姐,”望着少女离开的身影,玛尔斯站起身,“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告诉母亲。”
提西丰停住了脚步,回头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玛尔斯,你可真不招人喜欢。”
玛尔斯没有否认,因为他确实故意惹自己的皇姐不快了。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反击,毕竟是对方试探他在线。
当然,他也肯定自己的皇姐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
“殿下,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提西丰公主。”谢尔特伯爵在门口行礼后,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是来找您的吗?”
“嗯,她过来看望我。”
“那您现在怎么样?我瞧着您的脸上有些发红,不会是——”
“我没事,谢尔特。”玛尔斯打断了谢尔特伯爵的话,“我感觉自己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下午,教皇很有可能会来,母亲给了我宣讲的机会,我不希望自己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不得不缺席。”
玛尔斯涨红着脸咳嗽了两声,他确实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这指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头脑。他很清楚自己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想承认,可提西丰皇姐说的话是正确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殿下。”谢尔特伯爵瞧着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少年,脸上有些动容,“不知道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事……可以缓解您的不适?要不要我去找一位认识的医师?”
“来不及了。”玛尔斯望了眼角墙边的木刻大钟,“谢尔特,我需要一点鸦|片酊。”
金色的指针一下一下地移动,距离教皇驾临的既定时间越来越近了。
***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光之神明都在向人世间播撒宽仁、博爱和奉献,它化身为光,为风,为火,为万物,指引迷惘的人正确的方向……”身穿白色法衣的少年踩在软凳上立于礼台之上,他面容整肃,口齿清晰,稚嫩且庄重的声音传进圣哥林教堂每一个人的耳中。午后的灿烂阳光穿过覆有天使彩画的玫瑰窗,温和地落在了少年淡银色的短发上。
“真是难以想象,玛尔斯殿下如今才十岁……”
“是啊,这样的资质等成年之后会拥有怎样的才华!”
“相比之下,弗恩殿下似乎就有些平庸了……”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玛尔斯朝着坐在王位与后位上的父亲母亲鞠躬行礼,他平静地从脸色阴郁的皇兄身边走过,伴着高洁的神歌,耳边还能隐约听见大臣们的溢美之词。
玛尔斯没有表现出一丝洋洋得意,相反他的心情还有些失望。是的,他的宣讲很完美,一切似乎都按照他所希望进行着,除了一件事。
光明教廷的教皇没有按时到场。
“你还撑得住吗?殿下。”谢尔特低声询问,“鸦|片酊的镇定效果不是很持久。”
“我知道。”玛尔斯声音像斩铁般果决,完全听不出虚弱,“我能够坚持。”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努力用功许久了。整个皇室包括他一共就三位继承人,除去身为女性的提西丰皇姐,他唯一的竞争者就只剩下了他的皇兄弗恩·萨尔菲德。
万无一失。
即使结果是以命运为指引,他也有绝对的信心得到光明神的青睐,只要那位神秘又神圣的教皇能来到这里——
“赞格威尔主教。”坐在王座上的国王萨尔菲德三世说,“您怎么来了?”
玛尔斯愣了愣,他扭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圣洁法衣的白发老者正逆着阳光从圣哥林教堂的大门缓缓走来。
奇怪。来的怎么会是赞格威尔主教?为什么?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今天教皇本人不会现身了吗?玛尔斯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十分抱歉,荣耀尊贵的国王陛下。”赞格威尔主教俯身行礼,“教皇大人让我向您表达最真挚的歉意,因为一些缘故他今日无法亲自前来观礼。”
“原来是这样,教皇大人正巧忙碌。”萨尔菲德三世点点头,语气听不出情绪,“不过可惜了,我这几个孩子还以为今日能有幸虔听到教皇大人的教诲。”
“再次向您表达深沉的歉意,陛下。众所周知,教皇大人日夜侍奉神灵鲜少有休息的时候。”赞格威尔主教扫视四周说,“不过关于几位殿下,在我临行到来前教皇大人确实有赐予我一道神谕。”
听到这儿,玛尔斯立刻回神,微微紧绷着自己酸痛的腰背。
“哦,是吗?不知主教大人带来的是怎样一道神谕?”坐在国王右下方的卡瑞娜皇后轻声问。
“国王陛下,王后殿下。在两个月前,教皇大人在神树之下听见光明神的指引,希望能得二位膝下的一位皇子放于身边看护教养,亲自传授教义伦理。”
“这件事陛下与我早有听闻,光明神是圣维亚帝国的信仰,也是陛下与我的信仰,身为王室我们也十分愿意遵从神谕。”卡瑞娜皇后说,“只是不知道教皇大人想要选择的究竟是圣维亚的哪一位皇子?”
“王后殿下,我正是为此来到这里。”赞格威尔主教将手伸进雪白的法衣里,掏出了一根亮金色的羽毛。
“这是——”萨尔菲德三世如在场的所有人盯着这根羽毛出神。
“这是金孔雀尾巴上最长的一根翎羽,象征着幸福和平,”赞格威尔松开了手,“以及来自神明最高的祝福。”
没有一点法力波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根瑰丽辉煌的翎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托起,飘浮着升向教堂穹顶的最高处。
“光明之神庇佑!”
“光明之神庇佑!”
看见这一神奇的情景,贵族中有狂热的信徒带头在教堂之上高呼。
玛尔斯撑着眼皮,望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光点,他的后脊有寒意一寸寸地上爬,直到心里,直到最深处的骄傲。金孔雀的翎羽没有来到他的兄长面前,也没有来到他的面前,而是飘落到了他的母亲卡瑞娜皇后的长裙上。
“赞格威尔主教,这是什么意思?”萨尔菲德三世问。
“国王陛下,这便是光明神的指引。”赞格威尔主教摁住自己的胸膛。
“您的意思是——”卡瑞娜女王捂住自己的小腹,端庄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是的,光明神选择的孩子就在您的腹中。”赞格威尔主教露出了和蔼的笑,“圣维亚帝国还未降世的第三皇子。”
“传医师!”萨尔菲德三世也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主动拉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怀子,帝国即将迎来新的生命。面对这突入起来的大好事,原本死气沉沉的圣维亚皇宫廷立刻忙得人仰马翻起来。
玛尔斯在混乱中独自离开了教堂,大家都在关注那深受神明眷顾的第三皇子,以至于他称病退下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留意,包括他沉浸于欢喜中的父亲母亲。
“下去吧。”他的父亲说。只有一句淡淡的允准,连半句关心都没有。
“真是太可笑了。”玛尔斯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了安静的花园里,坐在了粉色的月季花架下。
无论从哪种角度看,他都失败了。有时候努力之后的失败,远比懈怠之后的失败来得丢脸。在他走出圣哥林教堂的时候,弗恩皇兄朝他做了一个嘲讽轻蔑十足的鬼脸笑。聪明有什么用,努力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无法得到神明的眷顾?好牌与偏爱是天生的,就像你我之间的出身顺序一样,无法改变。
玛尔斯能够解读出那个鬼脸背后的意思,因为这段话弗恩皇兄很早之前就当面与他说过了。只是当时他不信命运,也不爱把蠢货的话放在心上。谁想现在陡然回想起来,居然成了一根鱼刺哽在了他的喉咙里。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究竟给他安排了怎样的一份使命?
如果不满足已经定好的命运,那他是不是只能沉默接受?
玛尔斯耷拉着脑袋,他的思路被困惑围堵,无法找到正确的出路。
***
“您好,玛尔斯殿下。”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是——,你来自哪里?”玛尔斯微微偏过头,这才发现花架后面还坐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点的黑发少年。
“我来自都城的玫瑰庄园,殿下。”黑发少年表现出罕见的成熟。
“哦,黑色的头发。对了,你是卡贝德家族的人。”玛尔斯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勉强寒暄了几句。因为心智远胜于同龄人的缘故,他素来也只喜欢和年长的人交谈,不爱同和自己一样的孩子说话,“你是在这而等待诺曼子爵回来吗?”
“是的,殿下。”黑发少年回答简洁,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吵闹,这倒是赢得了一些玛尔斯的好感。
“一个人在这等着很无聊吧。”玛尔斯随口问,出于自身待人接物的礼仪,他不好让两人的对话就这样尴尬而止。
“不会。”少年摇摇头,“我看了书,也在教堂外听了您的宣教,这段时间度过得十分充实。”
“你听了我的宣讲?”玛尔斯有点诧异。
“是的,您的宣讲很完美。”黑发少年顿了顿,“真心为您的成功感到高兴。”
“成功?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能称为成功吗?”玛尔斯苦笑,小男孩哪有可能理解,他今天分明是彻底的失败。
“您遇到什么烦恼了吗?”黑发少年询问。
“不,没有什么是值得我们烦恼。”玛尔斯轻声说,“反正,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世人总是要听从命运的安排。”
“您是认为我们被命运控制了吗?”
“事实上,我们的种种付出都是徒劳的。只要多经历一些事,多看一些书,就会很容易发现历史的轨迹远超所有人的预料……”玛尔斯偏过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我想我现在或许不该和你说这些,等你再长大些自己体悟会更好。”
“殿下,其实我读过一些书。”黑发少年忽然开口。
“你已经识字了吗?让我看看,你正在读些什么?”玛尔斯拿过少年手中的书翻了翻,“哦,《乌龟与兔子》,一本童话绘本吗?”
“是给我弟弟的书,他马上快三岁,晚上回去要讲给他听。”少年仿佛一个小大人,神情一本正经。
“看来你是个不错的哥哥。”玛尔斯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绷紧成一线,“不过兔子赛跑竟然会输给了一只乌龟……,还真是一个让人不快的故事。”
“殿下,这是人们编写的故事。”
“是啊,命运就如同人们手中的笔,按照自己的喜好,随意拨弄着纸面上的角色。”玛尔斯在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牙,“让人气恼又无奈。”
“殿下,兔子跑得比乌龟快是事实。”少年沉默片刻继续说,“就算在故事中兔子因为睡觉落败了,可未来它绝不可能再因为这种理由错过胜利。”
玛尔斯听得愣神。
“殿下,您之前说付出是徒劳的,虽然冒犯,但其实关于这点我有一些不同的见解。”
玛尔斯缓缓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正视了这位少年。
“我曾在书中读到圣维亚帝国东方领地的瑞利城地势倾斜且迎风,所以每到夏季与冬季的时候,那里总会暴雨连连,甚至引起可怕的洪灾。在刚迁徙过去的时候,人们只能屈服逃跑,眼看着家园被吞没,而现在,他们会在春天提前修缮房屋门窗,挖掘沟渠,修筑堤坝,与命运的洪流相抗衡。”少年不急不慢地说,“所以我想命运不是绝对的支配者,它最多掌控我们人生的一半,只要人们在洪流到来前积蓄足够的力量,命运就无法显示出它的威力。”
“与命运的洪流相抗衡……你说得很有道理。”玛尔斯眉头舒展开来,他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因为失利陷入了思想迷惘的桎梏中,“对了,你叫什么…卡贝德?”
“希恩·卡贝德,殿下。”
“你说的话解开了我的心结。”玛尔斯微笑着将童话绘本还了回去,“谢谢你。”
“您言重了,殿下。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黑发少年的举止优雅远不像他外貌表现得那般青涩稚嫩。
玛尔斯还想与这位少年多交谈几句,只是他身体不适,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如果继续下去,恐怕很难在对方面前维持贵族的体面了。
虽然记忆会随着时间的冲刷而褪色,但那日他对这位黑发少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
卡瑞娜女王在位十一年,圣维亚帝国第二皇子玛尔斯再次坐在了那片紫藤花架下,一边执笔记下自己过往的记忆,一边享受着午后明媚灿烂的阳光。
这是他最近才养成的小习惯,尝试将脑中一些细碎模糊的回忆保留在羊皮纸上。
“最近读了一本历史传记,里面有一句话说,‘反省是一面镜子,若是能从中窥见自己的得失就是胜利。’”玛尔斯放下笔,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黑发青年,“昨日夜里忽然回想起来,在十多年之前,我似乎就与你们卡贝德家族的人有过来往。”
“卡贝德家族的人?不知道您说得是哪位?”艾瑞克斯愣了愣。
“过去太久,名字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当时只有五岁,或者六岁的样子,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智慧了。”玛尔斯握住骨瓷杯,拇指来回摩挲上面的花纹,嘴角微勾,“他给我讲了个兔子与乌龟的故事,启鼓舞了我,令我至今受益。”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艾瑞克斯有些含糊其辞,他对自己的家族亲戚还不算多么了解。
“你知道他是谁吗?黑色的头发,容貌精致,现在大概也有二十多岁了。”玛尔斯随意问,“应该比小时候更加充满智慧。”
“我不太清楚,殿下。”艾瑞克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自父亲去世后,其他亲戚就没什么联系了,听母……不,是我听说,他们都各自搬离大部分回到索洛尔海岸附近了。”
“这样啊,有点可惜,还以为在都城能有再见的机会。”玛尔斯有些感慨,“不过说起来,你们卡贝德家族中从来不缺聪明人,无论是诺曼子爵,还是你的兄长希恩子爵,当然也包括你,”他故意停顿了半秒,“艾瑞克斯子爵。”
“殿下,无论和父亲,还是和兄长比起来我都还远远不足。”艾瑞克斯低下头轻声说,“我绝对不是什么聪明人。”
“为什么妄自菲薄?虽然是陈年往事,但你可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级法师】啊。”玛尔斯放下杯子,阖上面前的笔记本,“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在故意奉承你、拉拢你?”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真的很欣赏你,艾瑞克斯。因为你很有天赋。”玛尔斯的神情平淡,“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对此我很抱歉。”艾瑞克斯声音没有起伏,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皇子殿下对自己的态度。
“不用道歉,之前那些都是客套寒暄,我真正要说的在这之后。”玛尔斯注视着艾瑞克斯,“简单点讲,玛丽夫人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我也不会再因此迁怒于你。所以,你可以放心地继续呆在猎鹰会直至毕业。”
“殿下…”艾瑞克斯抬起头。
“为你荣升名副其实的贵族而感到高兴,艾瑞克斯子爵。”玛尔斯打断了艾瑞克斯的话,因为他已经将有人希望他说的话表达完了。
“还有,祝你在魔法帝都学院的第二个学期过得愉快。”粉色的月季花在风中轻晃,玛尔斯摆了下手,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