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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按照这脚程,咱们明日黄昏就能到峪口关了。”白钰将牛皮地图合起折叠好,揣进怀中,望着前方夹道青山中一弯青碧的流水,只觉得那股清凉的气息直扑而来,让日头的毒辣光芒都弱了许多。
两匹坐骑在下游喝水吃草,鱼璇玑蹲在河边用手掬了一捧清水喝下,水珠大湿唇侧下颌,伸手连同汗水一道擦去。对面河岸约莫二十丈远,青山之上有白鹭成行飞翔,碧水中鸿鹄红掌拨清波,成双成对交颈嘶鸣,好不和乐快活。
“还有十一日就是六月初七了。”起身走到一棵树下,背靠树干。玄色斗篷披身,宽大风帽投下的黑影打在她脸上,将她的面貌神情藏在暗处。那婀娜身姿如新月挂天际,悬悬倚靠。
白钰用打湿了的手帕擦过脸,笑中带着微微揶揄道:“我们离峪口关更近。”只要入关,主上就能见到小主子和摄政王,他们一家也就能够团聚了。或许,她这一路上想的都是摄政王他们吧,至于桐封王,战场上的事怎么比得了眼前家人相聚。
“可能,本座不该带着你。”她微弯的嘴角泄露了此刻愉悦的心情,“或许你该在秣陵陪着玉落才是,小姑娘活泼可爱,可是很讨大家喜欢的。”
“主上,你莫要打趣属下了。”白钰讪讪地转开,牵起两匹马朝前面走,自言自语道:“前面水深一些,这么热的天气让马儿去去热也是好的。”
看他落荒而去的背影,鱼璇玑但笑不语,墨玉般深邃黑亮的双瞳怔怔地望着远处那方天空下的土地,心中洋溢着无言的欢喜情绪。
赫连,我马上就到了,你跟烨儿要等着我,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休息片刻后,她便过去拉了乌骓马翻身坐上,朝白钰喊道:“走密林小道,明日日出之前本座就要到峪口关。”
两匹快马在林中穿梭,风吹花落,马蹄声渐远。与此山一山之隔的地方,一骑轻骑向着东方飞奔而去。
……
桐封王司空珏密信相邀大渊之主鱼璇玑与帝月摄政王司空珏相会云潼关,共襄天下清平大举。虎贲骑得令做了些调动,年老者被敕令回乡养老,巽风专门派人分发了一些银两给那些陪虎贲骑走过了多年的老兵。
残疾不能参军者,给了处安置之所,脱下铠甲做起了普通百姓。一番整顿后,军中剩下的俱都是青壮年将士,一定程度上规整了军队的作战能力。得知炎京的变故,本还在半途上的苏清荷愣是撇下一干人,一个人单枪匹马行了三天三夜的路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一进王府大门,就看见丫鬟家丁在四处打点,门外更是添置了很多马车,装着大口红木箱子,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如今战乱,百姓们大多都不爱出门闲逛,可是以并未有什么人注意桐封王府这看似搬迁的举动,只当是有贵人要从王府中搬出去。
襄惠帝身死伽罗关后,炎京周遭被他势力所控的地方皆是大乱,虎贲骑的出现是这兵荒马乱时节里的希望的曙光。桐封王曾经保卫了天诀的西北边陲,将入侵的雪原蛮子赶回来苍龙雪原。他是天诀百姓心目中神一般的人物,有他镇守的炎京会如铁桶般牢固不破。
许多人就是抱有着这样的希望,这座千年千古古都才继续了它饱经风霜的繁华。知道司空珏做了那个决定的只有他几个心腹,那些誓死追随他的铁汉子们虽然不懂他为何这么设计,可料想他们心底的桐封王从不是如星池万俟楚般阴暗可怖,他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苍生生死,许是皆存于他一念之中,也正是因此更多人才慎重又慎重地安排他吩咐过的每件事。在他们心底,天诀是否要继续存在已经不重要了,虎贲骑追随的从来都只是桐封王,而非炎京皇城中端坐龙椅的那个人。
“见过苏侧妃。”走动的下人们看见王府暂时的女主子回来了,纷纷停了手上的活计见礼。
苏清荷满是风霜的脸上含着愠怒,往日如水般的美目泛着冷意问道:“王爷呢?”
“回苏侧妃的话,王爷在夫人住过的清心阁内,已经呆了两日了。”回话的是府中掌管后院杂役事务的大丫鬟,因着身份不够以前连与这位侧妃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要不是人手不够也不会让她来前院走动。
见苏清荷脸色抑郁青黑的模样,丫鬟心底有些胆怯,却还是上前低声回报道:“奴婢听说,王爷这两日在清心阁不见任何人,巽风侍卫都见不到,每日的膳食都是由青菀姑娘亲自送去然后收走的。”
今日乌云蔽日天气阴暗,空气沉闷,应是不多久后就要下雨。苏清荷本就怀着满肚子的怨气和怒意回归,乍听丫鬟这么说,只觉得的胸臆间妒怒交杂。汗湿鬓发,她清雅如荷的面庞上卷染冷意,声轻却沉地道:“本侧妃说过,做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本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需要本侧妃派人特意教导你一番才懂?”
深宅大院中,嚼舌根子的人从不缺乏,可她不允许这种人出现在她视野中。不敢司空珏拿她当表妹也好,属下也罢,这个后宅既然是她在管理,就该井然有序不给他出半点篓子。
那丫鬟没想到自己讨好地说了那么多,这位主子竟然不气王爷跟别的女子有暧昧,反而在训斥她嚼舌根,顿时吓得满身汗水,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大呼侧妃娘娘饶命。
看到这一幕的下人们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埋头盯着地面,就怕主子一生气把怒火洒在了自己身上。
苏清荷看着那么一竿子人的神情,心里更加窝火,让人把乱说话的丫鬟带下去教训,拂袖直奔清心阁而去。她一定要亲自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虎贲骑十几万人的性命,天诀北方百万百姓难道都抵不过他心底的魔障?
王府中的人都被派开,此刻路上除了巡视的三两队侍卫外,没有多余的人。苏清荷也顾不得被人发现何种异常,拐过月洞门后直接施展轻功飞向清心阁高墙。一抹青绿宛如春日繁花的娇叶,光电般窜入落在院中鹅暖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上。
迎面,一身黛色绣山月幽兰高腰襦裙的青菀正提着食盒从抄手游廊处出来,抬首两人目光不期而遇。苏清荷看向她,敏锐地察觉到她铺着厚厚的粉还是掩藏不了憔悴的面庞。心中微怔,还以为是司空珏出了什么事,忙问道:“王爷他怎么了?”
“苏侧妃回来了?”在刹那的愣怔后很快回神来,青菀扯出个勉强的笑低头扫了眼自己手中沉甸甸的食盒,摇头,片刻后又点头。“我觉得是好的,只会他暂时有些迷惑不知。”
“你什么意思?”看不清她怎么过来的,在眼前一阵微风虚影后,远在十步之遥的苏清荷已经靠近来,一只手抓紧了她左手的手腕,手指发力捏的她手腕生疼,眸光中也是满满的厉色质问道。
青菀苦苦一笑,手臂挂住食盒,空着手扳开她使劲儿的手指,仰着脸自嘲起来:“我倒是想左右他,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走不进他的心里。原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简单的感情揪扯,最后才知那是前生宿孽。他不知,往往困惑。知道了,更加迷惑。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却又相对的平衡。”
欠了的,始终是要还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忽然间模样狰狞,脾气暴戾地甩开青菀,恨声道:“你以为自己是方诸山的翘楚就了不起,什么都懂?你给本侧妃记住,这里是天诀桐封王府,不是大海飘零的方诸山。”
“你比我都还怕,不是么?”青菀没生出丝毫的怒来,反倒觉得眼前人比自己都还可怜。同样是痴恋司空珏的女子,苏清荷为他付出的比自己这个后来的多多了,可多年来从未得到司空珏任何承诺。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主子和下属的关系,就是表兄妹这层关系,似乎都在随时光流逝变得淡漠起来。
被戳中了心事,如踩到尾巴的猫般,急得想要跳脚。苏清荷敛目横眉,嗤笑:“你是被刺激傻了吧?”别以为她不知道,青菀可是满心满眼的都想着跟司空珏在一起。她从不收敛这个表现,以前时常能见到在自己眼皮底下她倒不怎么担心。可这次出去后,她一路上都不安心,这里面或多或少有点是青菀的缘故。
如此回答下去实在没有意义,青菀也不在这上跟她解释,定定地站着道:“给他一点时间,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管他作出什么样的决定,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你我,无法参与其中。一步死棋,一朝动,不是将人逼到更死角,便是死局逢生。且行,且观。”
轻轻的叹息几不可闻,可落入耳中却有格外沉重的分量。手臂垂下腿侧,青菀拎着食盒一步步走在小道上,渐渐消失于花径小道深处。
她的背影那样落寞,像极了少女时代不知如何自处为情诉苦的自己。苏清荷立在远处,感觉脚步很沉,这一步不知该不该迈出去。
青菀在暗示她,司空珏和鱼璇玑之间的事,她们不能插手。可她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谁来告诉她?
……
桐封王将离炎京,没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就是在府中奉命拾掇的下人们也不知主子为何会有这个吩咐,不过那些马车的轿辇算是有主儿了。王爷吩咐了,在王府中做客的公主殿下即将前往太庙祈福,不过这事是秘密进行的。
祈福日就定在明日,只待清晨旭日东升,停在外面的马车就要离开了。
苏清荷得了青菀的警告后,没有冲动地去质问司空珏,在清心阁外徘徊了好久想走又不想走。这么多年,从下属到表亲,再是他名义上的侧妃,她陪伴了他走过了多少风风雨雨,可到头来终究是比不上那一瞥的纠缠。
青菀说得对,她们就算再努力还不是在他心房外,怎么也走不进去。长途跋涉,她感觉很累,心中更甚。月上中天,久站如雕刻后的石像在夜风中纹丝不动。约莫地看到清心阁内亮起一盏小小的八角灯,她黯淡的眸光折射了月光的清华,终于转身悄悄离开。
清心阁内,素雅简洁的房间燃着宁神静气的古檀香,门扉半掩隐约可见屋中烛台上一盏明灯静静燃烧。垂地的帐幔随无声潜入的夜风一同摇曳着,窗台上倾洒一抹月光,半桌上矮脚花瓶内的玉簪花迎光开放,宛如误坠于尘世的仙子。月墙外青竹茂茂,斑驳的竹影落在石阶上,影影幢幢如魑魅出行飘渺得难以分辨。
含着清新花香气息的夜风中,缕缕酒香如丝如绞缠绕,三两流萤翩飞徐徐于花丛草堆之间飞栖,旋而落于石阶上散乱的酒坛上。雪白的衣犹如冬日里的初雪干净纯澈,青丝松松挽就泼墨般倾洒在后背肩头。双腿叉开横在冰凉的石阶之上,他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搁在腿上,旁侧高大的破碎的竹影落了半身,乌发半掩的面容如玉般白皙美丽,那唇上噙着似笑非笑的嘲讽,一双凤眸中填满了无法排遣的伤恸。
仰头,清冽醇香的美酒从坛口倒出,酒若雨下汹涌四射,似瀑直下冲刷着他光洁的下巴脖颈,打湿胸口衣襟。醉眼迷离,一尊清月入眸隐约显印出那清媚雍容,神情悲悯的容颜。
如梦又非梦,不管是过去还是曾经,都那样真实地存在过。月影迷蒙,耳中似乎又听到那曲天下间独一无人的籁音箫声。
“公子如此执着,倒叫小女狐疑,天下间人人称颂的第一公子何曾变得这般无赖了?小女更清楚地记着,十八年来可不曾命犯如此桃花。”
“朝天宗乃当今武林第一大门派,无双公子的大名小女如雷贯耳,却不曾想今日会这般狭路相逢。倘若世人知道,无双公子就是天下第一公子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穹苍,若天下都没有战乱,他们就不用背井离乡妻离子散了。可眼下我们势单力薄,无法与殷国对抗……”
“呼延将军虽是异族人,可他从军数十年,对西川的风土人情更是了解。我们要断了南蘅向北的退路,必须要跟他联手,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穹苍,我背弃了家族亲人,叛离了师门,这世上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不管将来的路有多么难走,我都不会离开你身边,除非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哪怕你被皇帝设计与昌平公主有肌肤之亲。可是穹苍,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如我信任你般信任我呢?”
“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逼我?你明知道虞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都下狱了?”
果真,这世上绝无无缘无故的果。他跟她,曾经是那样痴缠相爱的一对男女。
虞诀,司空天,天诀建国史上最有神秘色彩的帝后,原来是这样的。
酒坛从手中脱落,顺着阶梯滚下草地上,他望月失神地往后一倒躺在石阶上,脑子里全是那些陌生而清晰的场景。那是司空天和虞诀啊,是他司空皇族,天诀的开国先祖啊……
“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么傻?”夜风吹起满头发,纷乱散开遮盖。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珠,心头那种窒息的痛时至今日还那样清晰。
华丽的宫阙,漫天的大火,她的身影淹没在火海之中。他在外面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她任何的回应。曾说要执子之手相携到老,却在人生最辉煌时节夭折了生命。
如果,他早一点她就不会死,他就不会死……
悔意如潮水铺天盖地,一浪高过一浪奔袭,替五百多年前的司空天继续痛继续伤。泪意如水波,覆在眼眸上犹如水波玉镜,迷蒙了他的视线。
闭眼,夜风喑哑,天地晦暗。
细碎的脚步声临近,轻轻如若猫狸般。他蹙眉,凤眼虚开条眼缝,月光下,玄色长裙着身外披黑色斗篷的女子徐徐走来,风帽下的面庞上罩着黑纱只余一双清冷的眸子在外面。
瘦削双肩,纤姿细腰,那身影朝他款款而来。
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自嘲地掀起嘴角,伸手去摸身边的酒坛,胡乱摸了一通却什么都没抓到。而那人偏在这时蹲下身,素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温暖柔软的手,驱赶了夜里的寒意,他惶惶地转头看着她怔怔道:
“为什么不等等?”那样决绝,伤的起止是她一人!
来人不答他的话,只是紧紧抓住他手腕,被风帽暗影挡住的眼瞳微不可察地闪了几下。夜风起,淡淡的香气在酒香飘逸中混合挥发,让人更觉美酒的香醇。
“为什么不回答?”他双手用力将她箍住她的腰,近乎狂肆固执地询问着她。酒气从口中溢出,白玉般的面庞上染着层层绯色,仿若春日中开放的胭脂花般娇艳动人。
她什么也不说,身子轻轻覆上去挨着他,双手抱紧了他的脖颈,吮吸着熟悉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温热的身体压在身上,触手可感的柔软温暖绝不是虚幻的。司空珏空空的脑子有短暂的不明,旋而他猛地用力将身上的人推开,鲤鱼打滚地弹起来,眸光变得犀利,质问道:“你是谁?”
她恨死了司空天,又怎么会如此亲近自己?
司空珏嘲讽般地苦笑,看向因自己推攘而脚步不稳的女子,明显地发现对方在听到他的质问后颤抖了下的身体。
绝对不是她!
缓缓抬起的头,越过月光皎洁的光华,面上的黑纱被吹动着摇曳,她站着就那样直盯盯地看着愠怒的司空珏,眼神中流窜过丝丝的怨毒来。
看对方丝毫不想坦白身份的样子,司空珏索性一挥衣袖,只听裂帛之音骤响,斗篷风帽,还有罩巾尽数碎裂,雪花片般飞扬在空中。她受惊地瑟缩了下身子,仓皇如鹿般无措的神情直接暴露在月光之下。
“宜公主?”看清楚是谁了,司空珏酒醒了九分,脸色顿时一黑,语气也显得极度不悦。“公主明日就要去太庙为天诀祈福,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跑到清心阁来做什么?”
“珏哥哥,我……”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公主傲气的女子低声颔首,楚楚可怜。
司空珏冷声道:“本王的母妃只生了本王一人,不曾有任何妹妹。”他不是傻子,司空宜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就表明她是有所准备,不是随意而起,具体点那便是她有所图。
他是因看到了鱼璇玑的前世,心中郁结,才避开众人独自在清心阁中。巽风和青菀等人都鲜少来打搅他,自然也没派什么人来保护他的安危。毕竟,身为武学高手防身的本事自是不低。没想到却是因此,给了司空宜漏子让她钻了进来。
“珏哥哥,我不想离开你。”目的已经被戳穿,司空宜干脆来个直截了当。那张上了脂粉的艳丽面庞扬起,眼神倔强而坚持盯着他:“为什么苏清荷能留在你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青菀可以,我就不行?”
“是因为父皇年轻时候犯的错吗?可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我有什么错?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如愿,为什么就不喜欢我?”这么多年来,她的这份喜欢多多少少都是由表露的,可他永远都那样无动于衷的样子。
珏哥哥,你可知道当年两国一族入炎京,我为了你可以答应父皇远嫁帝月?苏清荷一介妓子她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却稳稳地做着你的侧妃,为什么你就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公主,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可能?”司空宜的话让他彻底地黑了脸,就算没有襄惠帝对明郡王夫妇做的一切,他们之间也绝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人跟他有可能!
司空宜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嘲笑,不以为意道:“为什么不可能,从小到大,我都是最喜欢你的。”
“哼。”这简直是他这么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她喜欢自己难道自己就得喜欢她?天诀都快要灭亡了,这公主病也跟着越来越严重了。他甚至要怀疑她怎么会成为皇家公主,如此胸无大脑,根本无法跟帝月的风雅郡主和星池的长公主相比较,遑论和她了!
“不管你怎么想,珏哥哥,我早就认定了你。这辈子,我跟定你了。”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了,现在就只能死缠烂打了。天诀已是昨日黄花,她这个高傲的公主也将成为过去。
母妃为了自己都跟他跪下了,自己更是要抓住机会留在他身边,否则让她隐姓埋名做个山野村妇地活受罪,还不如一刀把她给砍了!
“要让公主失望了,一直陪伴着本王的都到黄泉上去了。”她的话让司空珏觉得心里分外地堵,甚至恶心。堂堂公主竟毫不矜持,大半夜乔装成别的女人去引诱男人。若非看在梅贵妃的面子上,他早就一掌打死她了。
“你……”她抬手指着他,潸然泪下指控道:“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司空珏觉得自己无法跟这个脑子有毛病的公主说话,拂袖隔空传音道:“送公主离开!”
暗卫没留在清心阁内,却是潜伏在周围的。他一声令下便有黑衣人凭空出现,抓起司空宜的肩膀就要把她朝外面带。司空宜着急挣扎,暗卫直接一掌将人劈晕了,抗在肩上。
“日后不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下次让他遇到,他可能就直接下杀手了。
“是。”暗卫不敢大意,恭声应诺。
次日早晨,司空珏召集众将安排去云潼关之后的事情。前院,司空宜以死相逼绝不去太庙,苏清荷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去请示司空珏如何做,他只说几句:“公主想死就成全她。”
总管将司空珏的话传回来,苏清荷立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当着司空宜的面复述了一遍。刁蛮的公主在得知他心意的时候,奇怪地没有与先前一样大哭大闹,而是让宫女收拾行装,回宫。
这事传到司空珏耳朵中的时候,他并未表态要如何,大家便清楚了这位公主在王爷心中并没什么地位。既然人家想离开,他们就开开心心地送公主回宫。
云潼关之约已近,司空珏和巽风两人先行前去云潼关,苏清荷青菀等紧随其后。
……
“你们爷呢?”风尘仆仆地赶来,还想着给赫连烬一个惊喜,结果对她而言却是有惊无喜——赫连烬人不在峪口关。
赤焰说他亲自去接自己来峪口关,可能是半路上他们走密林小道错开了,但是为什么都一天了还没有他半点消息?赫连烬素来心思缜密,不会猜不到她可能会走小路,自然应该是掉头回峪口关的。一来二去就算耗费些时日,昨日也该到了。
可是到今天中午了,人还是没见到,她都开始有些担心赫连烬是不是遇上意外了。赫连烬武功高强,哪怕遇上围杀,那些人也不见得能伤到他。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遇上某些不方便立马就解决的事情。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呢?
扑到娘亲怀中,刚吃饱喝足的小家伙拽着母亲的衣襟玩得不亦乐乎,无视了自家娘亲那带着淡淡担忧和哀愁的面庞。赤焰站在她跟前,和白钰一左一右你看我我看你,默不作声。
爷(摄政王)没回来,王妃(主子)很不开心,他们就暂时不出声惹了她的怒气了。
初夏的气温在这大陆北部的地方不比南方炎热,独独显得沉闷,卷过黄沙吹起沙帘幕幕,满身沙尘自是免不了的。
“王妃,爷回来了。”面庞有明显晒黑痕迹的赤冰自屋外跑进来,紧身劲装上还残留着几处暗红的血渍,被汗水浸湿的衣裳贴紧身体,明显地看出她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赤焰和白钰两人默契地对视,眼角余光扫向的位置,她冷峭的面容上终于染上了欣喜。
“小主子,让我抱抱你。”聪明的人最懂得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情,白钰笑呵呵地从鱼璇玑手中抱过已显得沉甸甸的赫连烨,推了推赤焰道:“我来这儿都没怎么去四处看看,你领我走走。”
“行啊,走。”两人语气熟络称兄道弟般只差勾肩搭背了,识趣地马上离开。
“属下也先下去了。”赤冰作揖退下,偌大的房间内就剩下鱼璇玑一人。
她快速地从圆椅上下来,脚步轻快地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外而去。方出檐下,入目假山堆砌竹影婆娑携花径偏执的路上,玄色广绣大袍的男子迎着阳光负手而来。他眉目间还有不曾洗去的风霜疲惫,暗蓝眸子在触及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时,冷峻的表情犹如寒冰遇上骄阳,瞬间融化。
“赫连!”她绝美的容颜绽放出胜过阳光灿烂的笑容,墨玉瞳渲染绮丽光彩,殷殷盼着那人看他步步走近。
玄衣如影晃过,眨眼他人已站在她面前半臂之处。她眉睫如蝶翼振动,嘴角弯弯,漆黑明朗的眸子望着他,像是生生世世都看不够般。赫连烬伸手,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嘶哑中带着几分低沉的磁性道:“想我没有?”
分开的一百二十八日里,她有多少时辰在想他他是不知道的,可他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想她。想她的声音,想她的笑,想抱着她的温存,想他们一家团聚和乐的幸福。盼啊盼的,终于是到了。
他的话,仿若鸿毛轻轻扫过心尖儿,轻微颤颤的悸动被勾起,让人觉得甜蜜又折磨。漆亮的眸子如侵润了泉水,水波跌宕流窜着脉脉情意。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垫着脚尖吻上他的唇,用行动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想他。
她难得的主动让他在刹那的愣怔后,男人瞳眸里烁光熠熠。双手抱紧那纤纤细腰,唇瓣上反客为主重重压上,火热激吻……
“世风日下……”轻声感叹,叹了再叹。
“爷威武,一下就压倒了王妃!”跟白钰那副“我不敢直视”的表情相比,赤焰则显得激动了许多,要不是怕出去打扰了爷和王妃的甜蜜团聚,他真想冲出去喊“爷武威,压倒王妃,压倒王妃”了。
白钰瞅着他,饶有兴趣道:“若是主上发现有人偷窥,你说那人该被如何惩罚?”
“他们现在心情太好,应该不会发现我们的。”赤焰打了鸡血般激动,根本不想错过这场活色生香的好戏,何况还是冷若冰山的爷和冷情的王妃。这两人看起来都冷冰冰的,遇到一起实则就是火山相撞,噼里啪啦能把世界都给烧焦。
“哦,是么?”他突然就笑了,轻轻的似乎很愉悦。赤焰偶然回头撞见,只觉得他笑得很阴险。狐疑地皱眉,突然间似有什么暗器自斜侧方射来,出于本能对为危险的应对,赤冰就欲闪身,岂料白钰忽然抬脚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踹。
没有任何防备,就那么猝不及防被踹飞,噗通一声落在花丛中,压扁了一地花草。赤焰怒极而起正要声讨白钰,却见爷和王妃俱都黑着脸站在廊檐下看着他,顿时什么怒气都在顷刻间散去,耸搭着头有气无力地看着地面。
“既然这么有气力就去军营训练士兵!”没多大感情——色彩的话出口,他以后的命运就此定下,赤焰哀呼一声眼巴巴地瞅着赫连烬。那两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相携着进屋。
远处,抱着赫连烨的白钰悄悄从假山后闪身出来,笑着摸了摸怀中小东西的头,语重心长教导:“好心人人人皆有,可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又要保护自己,那么一定要准备好被抓的备胎,知道么?”
……
“司空珏从炎京到云潼关了?”暮色阑珊,久别胜新婚的两人从白日就开始纠缠,直到日落西山才精疲力尽地依偎在一起,述说着分别多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赫连烬大掌落在她雪白肩头,微眯眼瞳回答:“我去找你的半路上没发现你们的踪迹,想到有小路可以直通峪口关,猜想你们应该是改道了。准备折回去找你,却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谁?”什么人能绊住他的脚步?这下鱼璇玑可是好奇了。
“是赫连倩。”他半掩的眼瞳瞳色倏冷,寒芒自此射出。“不知她从何处得知了我们和天族的约定,竟暗中派人拦截了回转天族的天族族长,将他们绑架准备到炎京跟司空珏联手对付我们。”
这世上有种人就如同墙角的蟑螂,怎么都死不了。
鱼璇玑微惊,旋而平静如初,道:“在攻打雒邑时陨圣楼就发现了赫连倩的踪迹,不过我只是让骆惊虹看着办,并且太在意。”她一时的疏忽竟然让赫连倩逮到了机会给逃脱了,还敢利用天族之人向他们要挟,不简单。
“没事。”赫连烬揽着她肩头,用鼻尖亲昵地刮了下她的脸颊,笑着道:“小小赫连倩不足为惧,我们倒是该想想怎么去应对司空珏云潼关的邀约。”
“你怀疑他会使诈?”她眨着眼,若有所思。
赫连烬伸手抬起她下颌,反问:“难道他的表现很正常?”
“……”闻言,她摇头不语,司空珏的邀约也让她感到困惑,心里也没什么底。
“伺机而动吧。”他靠着床头的靠背,微微叹息着:“我与司空珏这一战早就注定了的,不过是时间迟早而已。”
“赫连,一旦云潼关破,天下皆在我二人手中,届时你自当如何?”莫名的,她又想到了这件事情,忍不住又蹙眉了。
赫连烬忍俊不禁地捏着她的肩头,埋首低声笑道:“女皇陛下想让本王怎么做呢?”
“女皇?你?”鱼璇玑心头微感不安道:“你是真的这么想的么?”她做女皇,那他呢?可惜,赫连烨还那么小无法继承皇位,不然这个问题就不会困扰到她了。
“大渊已破天诀大半江山,若王妃你不做女皇,只怕大渊的人会把本王和黑甲精骑都生吞活剥了。”他故意板着脸语气揶揄,“有个帝月已经够本王操心的了,可不想在弄什么地方管着。劳心劳力不讨好,还不如在家陪娇妻。”
“你是说……”鱼璇玑豁然顿悟,脸上泛起喜色双手抓住他领口,有的话还没问出口,脸色又暗了下来,犹豫着:“帝月可是在赫连氏的掌控中,若真做到那一步,我怕他们会把你当卖国贼的。”赫连烬这人不拘小格,那些污名秽言他不放在心间,可只要想起那都是因为他们母子之故她心底就感觉不畅快。
她的男人不该背负那样不堪的名声,一世英明怎能在史书中留下种种骂名?
“你想什么呢?”赫连烬看她一闪而逝的失落闪过眼眶,好笑地道:“何时变得那么笨了,难道你不知道赫连烨也是姓赫连么?人生在世畅快而行,所谓功过都是后人评说的,你又何须如此在意?”
鱼璇玑含羞带嗔地瞪他道:“若你不是烨儿的爹,我才不会这么在意你!”
“这么说,本王倒是托了那小子的福,嗯?”他高大的身影压下,居高临下将她整个人都覆盖住了,微哑之音在她耳际盘绕,久久不散。鱼璇玑羞窘地双眼快速眨动,连忙推开他滚到床里面去了。
赫连烬长臂一捞将那细腰人卷进来,倾身覆上去,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细细密密的吻如雨下般袭来。
院门外,白钰、赤焰赤冰及十二骑将们站在稍远的地方,翘首以盼。
这都几个时辰了,那两个人还黏在一起不愿意出来,可他们还有要事禀报啊。想进去敲门,可又怕自家爷的心里不爽,用寒冰诀把人冻成冰雕那可倒霉了。若不去说呢,要事出了事儿他们也没法兜着啊。
哎呦,真是急死人了!
“我说,白钰,要不你去?”赤焰想了半晌,冒险的事情不能让他们黑甲精骑的人去干。王妃就带了白钰一个人来,要事惹恼了爷,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也不会怎么处罚白钰。如果是王妃生气的话?嗯,一般来说有大事禀报,王妃不会那么容易气着的。
嗯,就这么干!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是你们帝月的内政。白钰身为大渊臣子,没有主上的允许,是不会参与到帝月的政事中去的。”白钰岂会不知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想找个替死鬼,他可没那么蠢。
赤焰不乐意了,道:“你说的什么话?赫连倩虽是帝月逆贼,可她想对付的人除了爷还有王妃,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给王妃设什么圈套?”这白钰就是该死的聪明圆滑,跟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们一样。
白钰笑,眉宇微夹道:“主上的安危用不着你们担心,陨圣楼和大渊都哪一个都不会让主上有事。”一句话说白了,他就是不帮忙,看你们能怎样!
“哎,你……”赤焰愠了,跨上前一步就要跟他理论,赤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面无表情。
“这件事或许可以不用禀报爷,我们处理好就是。”事关王妃的安危白钰还这般清闲从容,说明他们早有了应对赫连倩的准备,何况那人现在还在峪口关被关着,谅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白钰抱手看除了赤冰外一脸愤慨的十二骑将,暗忖她人心思细致。实如她所言,在来峪口关前骆惊虹便亲自跟他提过赫连倩的事,这个女人也实在离开,能多番死里逃生。雒邑之战赫连倩逃了,是轻鸿阁的失误。为此,骆惊虹还受了邢思阁的惩罚。这一次,决不能留下这个祸害,阻挠主上完成江山一统的大计。
“想得到天族长老的下落以及赫连倩私兵的消息,在下还需要各位帮忙。”看在主上的面子上,他勉为其难跟他们联手一次,免得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弄得太尴尬。
赤焰等人满目怀疑,白钰倒也不说了,径直转身离开。
……
六月初六,夜。
云潼关,星月如宝,熠熠生彩。登城楼,远看青山层叠,黛色深浅,夜光黯淡。城头,黑底锦缎上绣暗红大字桐封旌旗飘飘,火光若星子连珠蜿蜒成线,汇成长长一条。
巽风陪司空珏漫步城楼,原本在峪口关屯守的帝月黑甲精骑大军于昨日开向云潼关,在五里外驻扎。云潼关众将见之,心中无不忐忑焦躁,独独司空珏一人安之若素。对敌方势力的推进,他似乎没有多大的惊讶。不过是吩咐士兵在城楼空地前摆阵,可大家看那阵法实在太过简单,随随便便就能破了,怎么抵挡得住帝月大军的进攻呢?
许多人,差点一夜愁白了头,可什么好办法都没有想到。
“王爷,这一战您心里有多大的胜算?”走了许久,巽风终是没沉住气,神情肃然地询问。
城楼山夜风强劲,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司空珏一手搭在城楼的青墙上远眺着远方灯火通明的黑甲精骑军营驻地,也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凉淡若夜中水,轻轻摇头。
“没有胜算?”巽风只觉心中一凉,眼神复杂。
“胜与败有那么重要?”司空珏恍然呢喃,失笑:“巽风,你是希望本王胜么?”
他眼神里讽刺的意味那么明显,像杯中水,轻轻一晃就会溢出来再也收不回去。巽风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司空珏的心思可以说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而此刻,他竟发现眼前这人好陌生,让他无法判断出任何事情。
希望么?当然!整个虎贲骑,所有云潼关的将士,哪一个不希望他能胜。可他的心,想胜么?巽风猜不出,事情像是坠入了某个迷雾中,司空珏走不出来,连带着他们也要跟在被这怪雾所笼罩。
“你不用担心,所有一切本王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便将是所有一切的终结。”无论对错,无关成败,这场由孛星临时开始就埋下了暗线的乱世,也该跟着所有恩恩怨怨结束。
巽风严肃道:“王爷,属下与你多年相识,名为主仆实则更有兄弟之情。你要怎么做,巽风干涉不了。可是巽风要告诉你一句,夫人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她已经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本王知道。”不过,他的母亲惦记最多的应该是他死去的父亲吧。
“但愿王爷能记得今夜所说的。”巽风低垂着头,神色恭敬,眨眼就由心怀担忧的兄长变成了一丝不苟的侍卫。“明日一战凶险难测,请王爷早些回去休息养足精神。”
“本王稍后再回去。”将远看的目光调回,脑海中有片刻的晕眩,他扶着青墙站着看下城楼下已经完成的阵法。
还差最后一点——
凤眸含着丝许苦淡的笑,转头撇瞥去那遥远的地方——云雾山。
……
一夜漫长,两方人马俱都没有睡意,睁眼看着天色渐渐变亮。有种叫做希望的光芒伴随着黑暗最后一色而出,藏匿在明媚下的胜利,又有多少人能猜到其中必须用多少鲜血来填补。鱼璇玑盘膝坐在临窗处的榻上,墨玉瞳看着地堂上灿烂如虹的光芒,感觉一股沉抑压迫在胸口。
一只宽大冰冷的手放在肩上,她眼角瞥过看到玄色广袖一角,赫连烬带着安慰的话语跟着响起:“你是在害怕什么?”
“我们不该把烨儿带到云潼关来。”在即将上战场之际,她竟然生出了怕意,换做是从前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那还不足周岁的孩子,每每想到心中都是揪着痛的。上辈子无缘再做母亲,此生好不容易能生下一个。可她竟没太多时间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成长。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这都是非常失职的事情。
赫连烬手指在她鼻尖一弹,好笑道:“自从你做了母亲后,优柔寡断就多起来了。放心吧,他是我赫连烬的儿子怎么会那样短命,要真是那般就是他不配做我们的孩子。我们还不知司空珏相邀到底为何,那小子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再说,你忘了黑甲精骑和陨圣楼有多宝贝那小子,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被他逗笑了,鱼璇玑嗔怪道:“你这做爹的,听起来还真不靠谱。”
“只要王妃你觉得本王对你是靠谱的就行了。”旁人的,他才懒得去管。“好了,吃点东西马上大军就要出发了。”
这一场仗或许还是硬仗,得先喂饱肚子才有气力打仗。
点头,两人围着圆桌桌下,简单地用了些稀饭馒头后,帐外号角声便吹响了。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鱼璇玑自内帐中取出他的铠甲替他穿上,自己也换了身劲装两人才走出大帐。
金光万丈,天蓝云轻,鼓声擂起,十三万大军有秩序地排列开,前首赫连烬一声令下,军队整齐地朝前开进。黄沙自脚下扬起,远远看去仿若一朵黄云正要腾空而起。鱼璇玑与白钰骑马一道行于赫连烬身侧,大军开拔的速度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云潼关下。
虎贲骑大军据守城楼,城下并未有一兵半卒,只是城楼下空地沙场上摆置着数百座高低不一的土堆。探子早有回报,那是桐封王命人做的,看样子不过是简单的阵法,不足为惧。
手抬,大军停,隔土阵与云潼关守军相望。
金晃晃火辣的日光从万里苍穹下投射下来,还没到正午就热气蒸腾,汗水珠子跟下雨似的密密麻麻地从身上冒出来,浸湿了贴身的衣物。他们的靠近,云潼关守将并且做出任何打击的举动,更让人心中犹疑,难道桐封王真的想靠那些土堆打垮十三万铁骑?
真想如何,现在不得而知。
“爷,我们要这样一直等下去?”足足一个时辰了,云潼关都没有点异动。明明是桐封王相邀他们爷和王妃前来的,可到了现在还不露面,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主上,要不要上前去试试他们到底什么态度?”白钰也深感奇怪,把自己的想法给鱼璇玑提了提。
指被擦过的脸颊,汗珠随热气消散,鱼璇玑久久盯着城楼大门下,忽而她展唇笑了。“不用,人来了。”
有着上百年历史的粗重楼门被十几个士兵从两侧缓缓拉开,一袭银甲,胯下骏马高大,手中一柄形长两丈,刃如月牙,锋似寒星,身雕百龙蟠纹的刑天枪。那人骑马而来,徐徐渐进,日光溟迷,洒遍之下浑身如绚着银色闪耀的夺目光芒。
“独自一人?”白钰转头与赤焰等眸光相遇,眼中俱有诧异。
鱼璇玑看向身边的赫连烬,道:“看来我们也要单枪匹马上去才行。”
他暗蓝的眸子含笑望她,颔首催着胯下什飒紫扬蹄前行,鱼璇玑跟随其后。
三人三骑慢慢向中心靠拢,在土阵前纷纷停下。不约而同,都抬起头来看着中央的位置,错开高低不一的土堆,眸光在干燥沉闷的空气中相遇。她眯起的眼眸在司空珏身上扫过,于日光下近看,心头生出一股苍凉的悲切。恍惚间,她看到的像是曾经与她在战场并肩作战的司空天。
那身形神情,就是他们握抢时候向内微转的小动作都是出奇一致。可是,他们现在却站在了彼此对立的场面。
“你想如何?”她沉声开口,定睛细看,又发现那只是司空珏而已。不是他,不是他!
赫连烬敏锐地注视到了她刹那间变化的神情,眸色倏沉,把目光对准了司空珏,好似要从他身上确认是否有某个人的影子。手中墨龙方天画戟深紫色的缨子绕着墨黑色戟杆上端镂刻着的龙纹而动,双刃月牙形戟刃在日光照射下闪着刺目的寒光。
骑在马背上,司空珏望着前方那对男女同样墨色的衣着,眨动眼睫下的凤眸里有着深浅不一的暗光。
“以棋定天下!若是我们中任何一方人输了就不能再打对方的主意,除非我们三人都死了,天诀、大渊和帝月才可再起战事!”
棋?鱼璇玑与赫连烬面面厮觑,除了广阔黄沙和远处的绵延山峦外,她还真没看见什么棋。
司空珏长枪划过,阳光中挥舞只欲搅碎银汉,直指身侧的土堆群,神情淡漠道:“这一场生死棋,性命天安。若不敢,须得立誓有生之年不得进犯天诀寸土!”
“可是上古的鸣音生死棋?”传闻中置身若处沙场,千军万马横铁骑铮铮索命来。她并不清楚这个阵法一旦触动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只知晓这鸣音生死棋乃是古籍残卷中所记载的凶戾阵法,真实形貌如何无人知晓,一旦入阵百万大军也会顷刻覆灭,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能能完整地布下此阵。司空珏,真的会把这个阵法研究出来了?
“是,如果你们中有人选择不入内,就必须遵守本王所说的最后一条。”司空珏面容冷淡不见情绪波动,口气也显得漠然和孤冷。
退缩?他们人都到了这里,断然不会回头。赫连烬回头来,望着鱼璇玑,郑重道:“王妃,你就在这里等着本王出来!”
“赫连烬!”鱼璇玑厉声一喝,双眸瞪圆了盯着他,恼怒他刚才的话。什么叫在外面等着他?明知道里面危险重重,她就在外面安全地等着?绝不可能!
“王妃无需多言,本王已经决定了。”赫连烬一改往日对她始终的含情脉脉,万丈光芒下的面庞冷峻若冰,丝毫不想给鱼璇玑任何开口的机会。抓紧缰绳,策马朝着阵中就奔了进去。
扬起的马蹄卷起层层黄沙,随风吹入眼。迷乱的沙惹得眼泪有泛滥的趋势,鱼璇玑猛地用手去挡,待拿下袖子后去看土堆还是土堆却看不见赫连烬的身影。像是刹那间就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快得让她没有一点准备。
“赫连!”鱼璇玑心中惊慌,绝美的面庞笼罩着一层森然的寒冰,她阴厉的目光在司空珏身上逡巡,旋而咬牙催动胯下的乌骓马就欲朝阵中去。
“站住!”刑天枪划过一道银弧,横亘于她跟前,司空珏斜睨着她:“你的孩子尚不到周岁,你就忍心他从小无父无母?”
他什么意思?难道进去了就出不来?鱼璇玑觉得她此刻心里窝着一团烧不尽的火,忍着怒道:
“没有赫连,烨儿就不会有降生的可能。烨儿是小,可他并不是天底下最可怜的。没有了父母,他还有黑甲精骑和陨圣楼以及白家人的扶持,会有人如待亲生般疼爱他照顾他长大。可一旦赫连不在了,我独自留在这个世上就没有多大的意义。”
决定跟他在一起后,她就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辜负了赫连烬。他为了自己能活着,在方诸山把唯一的解药留给她,在黄泉沙海能拼着命去取麒麟血。他待她如此深情,她如何能为了自己的安危弃他于不顾?
她鱼璇玑纵然冷情冷性,可对深爱之人她愿意用满腔热血去交换保护。哪怕今天就是死在里面了,她也不会让赫连烬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
“为一个男人要生要死的,你觉得值得么?”司空珏仿若没发现她的异常,表情冷冷的不似平常。
她怒极而视,横眉冷对。“他是赫连烬,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赫连烬!”值不值得,她心里清楚,别人怎么想从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不做犹疑,她策马入阵,消失在他眼前。
司空珏的冷脸在她离开后有了皲裂,眼底闪动着包裹了太多复的情绪,凤眸缓缓阖上徐徐再睁开,一派清明再无半点牵绊。
“那我送你们一道入黄泉,可好?”
骑马入阵中,在他完全走入阵中后,晴天朗日下忽然狂风大作,掀起满地尘沙飞扬,乌蒙蒙的遮天蔽日。阵上方的天空中更是卷起了飓风般的狂沙,生生嘶鸣宛若沙场上战马的悲鸣声。
黑甲精骑部众大惊,城楼上虎贲骑众将亦是失色了。
而阵中,鱼璇玑一进入其中觉得自己像是穿越过了一道墙,等她细看却发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风和日丽的天,云潼关城楼不见了,在阵外看见的土堆也没有了踪影。目光所及是一片很大的沙场,远处有青山碧树蜿蜒,可偌大的世界除了她就没有任何人。她下马牵着缰绳向前走去,四周安静得不闻半点鸟雀的叫声。
除了风声,脚步声,已经她一人一马的呼吸声,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赫连?赫连烬?你在哪里?”他们都是从相同的地方进入同一个阵法中,怎么不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她的声音,宛若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又给撞了回来。回音如波,声声撞入自己的耳中,让她听着心里越来越心惊。
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缓缓转动,没有赫连烬,不见司空珏,没有危险的东西出现。可是,她为什么觉得此刻自己已经被一团危险紧紧地包围住了?
那厢,赫连烬早早下了战马,让其自行离开。一步踏下,凭空之中落入流火横飞的世界中。暗黑的天空,高耸不见云端的山脉,险峰琅琊重叠,深浅凹凸之处道道赤红的熔岩从山间流出,四方汇集成血色般的河流,从前方流淌过。巨大的热浪压下来瞬间觉得全身的铠甲都要被融化了,肌肤也被高热灼烫得要被蒸熟了。
火,对应八卦之位,自己所处的应该是离位。依阴阳五行之变化,离明、兑金、坎生、震东之中心就是八卦所在的阵眼中心位置。这鸣音生死棋的阵法于他而言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就是天机子也不曾跟他提过,想要从找到些解决的办法非常不容易,只得用粗浅的法子来判断自己的位置,伺机而动。
毕竟阵法中变化万千,每一步都有着不同的境遇。司空珏敢用一个阵来平三国之乱,说明这阵绝非普通。他现在除了担心接下来会遇上什么,再有就是怕鱼璇玑贸然闯进来。握紧手中的方天画戟,暗蓝的眼眸在徐徐扫过,处处流火纵横,山道蜿蜒高不可攀。前进,可谓寸步难行。
怎么做?
他站在一块巨石上,仰望着远处一座山峦,树木完全呈现焦炭状,活像是被大火烧过。不管了,与其原地杵着,不如走走看看是否有什么玄机。打定主意,脚尖点过熔岩河中还没被淹没的石头,纵身飞过十丈宽的河流落在山脚下。提气而上,沿途踩过枯焦的树木,眨眼就化作细末害他差点就跌下来。
赫连烬紧绷着一张脸,避开天上飞落的流火,一路飞驰而上,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达山顶。站在平滑狭窄的山顶,俯视着山下沟壑。只见赤红的熔岩奔腾咆哮,蜿蜒蜷曲最后汇聚于一方熔岩湖泊之中。他眉峰朝中间蹙着,挤出条小小的沟。暗蓝眸子望着山下不息的河流,再看那湖泊的形状后,眼瞳骤然收紧。
龙!火龙!
难怪他什么机关敌兵都没遇见,原来这离位中竟然有这么个庞然大物的存在。他*凡胎,根本招架不起那个东西。难道,他赫连烬今日就要殒命于此?脑海中思索自己,脚下大地突然强烈震动起来,经历过下相和问剑山地怒,对此自然是不陌生的。他脚步踉跄着朝安全地方退开,此时突闻龙吟之声响起,一道道犹如风刃在四面八方的山体上闪过,每处过去都有半侧山体滑坡坍塌。
一块飞石从头顶山坠落,赫连烬方天画戟狠狠一戳,大石碎成无数小块,一道流火擦过头上一簇头发被点着。烧焦的味道异常刺鼻,掌心挥出一道冷气火焰顿灭,脚下所站的石头咔咯一声滚下山,身体不由控制地朝山下坠去。几十丈高度,下面就是翻滚的熔岩。掉下去,肯定连骨头都烫熟了。
赫连烬脸色青黑,想起在藏灵山庄也经历过相似的场景,鲜少一次陷入危险中,就是在下相地道中也是,这辈子他跟火就是有着过不去的仇。思忖中,方天画戟一横紧紧朝山壁上一刺深深扎进去。单手抓着戟杆,一只手攀着尖锐的山石。石块磨破了手上的皮,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了一手。
“吼——”雷霆万钧震破天际,磐延山峦的熔岩河流中,忽地腾空飞起一条全身冒火的硕大火龙。黑乎乎的龙眼,触火的龙身蜷曲在一团,顷刻间嘶鸣着一飞冲天,带起阵阵火热的高温,龙尾一摆一座山头须臾间就被夷为平地填充了下方流着熔岩的河道。
沉睡了不知多久的火龙闻到生人的味道,如发狂了般朝着悬在半空中的赫连烬张口一个火球喷来,龙头直滚滚朝他而来。借力跳上戟杆之上,对着扑来的火球他想也不想扬手手掌中寒气四溢,耳闻目见的速度一道寒冰球飞速地射出,与火球猛烈撞击冰火四溅,形成了炫目的赤色与冰蓝交杂的飞幕。
拔下方天画戟,他借山头石块跳上一处稍微稳固的地方,注入阴寒内力于其上,反手朝袭来的火龙狠狠射去。覆着寒冰的方天画戟带着森森冷意如箭射出,瞬间没入火龙额心位置。许是被刺痛,火龙大吼嘶叫,龙吟声震得本就松松垮垮的山石簌簌地往下掉落。
赫连烬纵身飞跃,就在他动的同一时刻,火龙已是双爪扬着,朝他就抓了过去。巨大的热度袭来,额头上冒出汗珠都是火热的,全身血脉都在沸腾着,像是已经等待不了想破皮而出。他眼神在刹那间黯下,利落一滚躲开那冒火的利爪。被抓过得大石头如松软的糕点一碰就碎,掀起半空飞尘。
再来一抓,他扭身躲开,如此几下后还没抓到,火龙有怒口中再度喷火球来。硕大的火球滚滚而来,所到之处哪怕是地面都燃着猩猩烈火。瞳眸骤然撑紧,脑子里已经容不得片刻的思考,催动寒冰诀第十层,身体忽地急速旋转,咔咔若冰生长寒气从周身飞溢,在火球快要撞上来的一刻,整个人都在冰覆盖着的人化身为剑朝火球强刺过去。
冰火相击,火球砰砰爆炸,掀起刺目的明丽光火,将昏暗的天空照亮半侧。冰剑一出,直射火龙,从龙口直入贯穿龙身,直飞而出冰破撞上山壁。与此同时,轰隆轰隆的声音接连而起,巨大的龙身节节爆开,冲天的火光破开漫天乌黑的云彩,道道金光自云层深处射出来,普照着下方世界。
浑身剧痛冰寒,他紧紧地倚着山壁半闭着眼睛,不让强光伤害了眼眸。毒热渐退,依稀中天地颜色蓦然一变,耳中竟听到熟悉的笛声。
笛声?璇玑?忍着身上的伤痛,赫连烬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中细看周围。早没有了刚才的流火熔岩,四处青山环绕,只余中央有一宽阔沙场。场中,一女子手持横笛吹奏的战斗的乐音,她头上一只金色的凤凰盘旋着,而前方一只与凤凰极为神似的朱红色大鸟张牙舞爪,正要攻击她们。
即使是一个背影,赫连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嘱咐过得让在外面等着的鱼璇玑,她终是不听他的话还是跑了进来。适应了这里的明亮的光线,眼角瞥到自己的方天画戟竟在草丛中躺着,他横手抄起手腕用劲一甩,方天画戟长了眼般朝着那大鸟就飞射去。
几乎同时,金色凤凰一声凤唳,爪子朝着大鸟睛一抓,双眼被抓瞎自然没法灵活地躲开射过来的方天画戟。体型足足有三丈方圆大小的大鸟凄叫一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大的坑。
飞起的尘土几乎要把人给淹没了,鱼璇玑快步跑过来正撞见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双手将他扶住。“赫连,你怎么样了?”
“死不了。”他拧眉恶狠狠地瞪她,正想问她为什么不在外面等着,一下子居然卷起了大风,天地间昏暗无色。
“抓紧我。”赫连烬一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正想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先前那只金凤凰突然飞到跟前。将两只爪子留给他们。两人一下就懂了金凤凰的意思,一人抓住一只爪子,另外的抱住对方。金凤凰展翅高飞,飞快地将他们带离。
云潼关,黑甲精骑和虎贲骑的人都没有任何举动,两方人马紧紧地盯着城楼下那方层层叠叠的土阵。先前大风掀起,有飓风两股化龙盘旋交结,互不相让地拧合。好半天的功夫,其中一股才消了势力,可马上又有更大的风盘踞,那风吹得就是远远离着的他们都感觉要被卷进里面去似得。
白钰烦闷地摇着扇子,心里一只担忧着不知阵法里面是怎么样子。那两股巨龙到底是代表着谁,他们在外面根本不知道。
“爷他们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赤焰也按捺不住了,几次想上去看个究竟都被赤冰拉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
“再等等,再等等。”他同样担心不已,可是他们不能贸然行动,否则就是破坏了先前的约定,要是引起对方出兵那呆在阵中的主上和烬王可能就会麻烦了。
“哎,你们看。”两人嘀咕着,赤冰猛地朝他们肩膀上一拍,指着那阵欣喜地喊着。
狂风大起,沙尘滚滚中,金光破开迷蒙,一只金色的凤凰从飞尘中飞出,渐渐偏离风暴中心的位置,而拉着金凤凰双爪子的两个人也清晰地显露在三军面前。
是爷和王妃(王妃)!
三军沸腾,叫喝声弑震动云霄。
到了安全之地,金凤凰渐渐虚无,两人手中握不住东西从半空中落下,咬牙忍住身上的伤,一掌打下借力站稳。待他们落地,那只金凤凰也消失无踪,而远在百余丈之外的鸣音生死棋却在一阵飓风中消失不见,空地上空空如也不见任何土堆。
“我们活下来了!”劫后余生,鱼璇玑喜极而泣抱紧赫连烬的腰,这辈子她都不想放开了。
想起阵中的凶险,赫连烬也感觉如梦一场,若是自己死在火龙的攻势下,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和儿子了。闭着眼,后怕地搂紧了她。似要将她嵌入骨血之中,日后无论怎么样都分不开。
金戈沙场,三军当前,两人紧紧拥抱,天地间恍惚只剩下了他们,其他的皆是虚无。
战争,终于结束了。
……
大雨方歇,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只余清爽。
“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做很危险?”云潼关清净别院内,赫连烬被她强压在床上修养,她还苍白着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意。“要是你那招不行,那样冲进火龙的肚子里,我就是事后想找个尸体都没有了!”
“笨啊你,有没有常识?”赫连烬看她那想质问想对他大声吼,偏偏又压抑着的样子,就觉得可爱又好笑。他的妻子,越来越有人的气息了。
她坐在床沿上怒瞪着他,哼道:“你少给我找什么理由!”
“还真是笨了。”他亲昵地用手指一刮她鼻尖,笑问:“火焰和火心,哪个更伤人?”
“当然是火心了!”想也不想,她一口就答了出来。
“还说不笨!”赫连烬呵呵笑道,“我的傻娘子,飞蛾可是被火焰烧死的,不是被火心。你要是不相信,让人去试试。火心的温度其实是一朵火中最弱的。我当时那样做,也是速战速决保护自己。”要是让那火龙追着自己跑几段,他相信没被抓到就被火龙的高温给烤死了。
“真的?”鱼璇玑似信非信望他,赫连烬则是含笑跟她点头,保证自己说的是真话。其实,他当时并没什么胜算,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人说在生死关头最能激发本能,亦或者是因为如此吧。
“不过,司空珏布下此阵,又遵守诺言让出天诀剩余江山,比万俟楚高明了不知多少倍。”说起这个,虽然让他险些丧命,但作为对手司空珏那人的确不错,值得他赫连烬放在心上花心思对付。
那日鸣音生死棋消失后,司空珏的贴身侍卫巽风将他留下的东西拿出来给了虎贲骑众将。他或许是早就知道了这场赌局他会输,早早地就做了打算。奉上天诀剩余疆土,自此除名史册。还替虎贲骑和那些追随他的部将们谋了个未来。
方方面面一丝不落,化解了一场涂炭生灵的兵戈。若他为皇,天下应该会有太平盛世出现的。天族预言大争乱世中的五位帝星命途变幻难测,万俟楚重伤死在星池的偏远小镇,司空凌战死雒邑,司空珏则在二十多万人面前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
五个帝星,就剩下他们夫妻了。而今天下,自然也是掌握在他们夫妻手中的。
“司空珏才没那能力能催动鸣音生死棋。”鱼璇玑双手抱胸,斜斜看他,道:“陨圣楼的人找遍了云潼关内外,都没找到青菀。那个姑娘来自方诸山,而我恰巧知道方诸山人最擅长的其实是灵力修炼。我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但是我知道一定是她帮了司空珏,或许司空珏的消失也跟她有关。”
“哦,你这么清楚?”不知怎么的,听她提到司空珏,他忽然有些吃味了。
鱼璇玑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叹道:“从安陵身死孛星出现,再到云潼关一战,不知不觉地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从前我心心念念不过是为了颠覆天诀,毁了司空氏皇族。如今做到然而心境再也不同,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很大的麻烦,你说是不是?”
“女皇陛下,还没登基就有了这样的心态,你不怕日后处理政务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扬唇揶揄。
“……”她发嗔瞪眼,扭头不理他。
见娇妻不开心,赫连烬忙拉了她的手安抚道:“别把事情想那么严重或是无趣,大渊历尽艰辛才有了今时今日,你该开心的。好好养养身子,不然回炎京登基你可就没时间修养了。”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鱼璇玑听出有那么丝丝异常,把视线转会了他身上。
赫连烬舒气,闭眼躺着满脸惬意,道:“本王要整理军队还有帝月内政,女皇陛下放心,你登基当日本王一定前去炎京祝贺。”
“真要这样?”她修长英气的眉朝中央挤去,俯身下去头枕在他胸前,闷闷道:“我会尽快解决那个问题。”又是黑甲精骑和陨圣楼一山不容二虎的夺位之争,真是要把她给愁死了。
“没事,会好的。”他环着她腰肢,闻着她身上的独特香味,心中沉静安宁。世上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只为自己而活着好轻松自在。
璇玑,我们的下半生一定是为我们而活的。
……
云潼关改换了大渊旗帜,长河北岸所有地域俱是大渊国土,天下两分,不再起兵戈。休整几日,大渊派人接手了云潼关一带的事务后,鱼璇玑就与赫连烬暂时分开。一个前往炎京准备登基,一个回去整理帝月的事情。
相约,两个月后登基大典上见。
鱼璇玑回到炎京,忙得是白天黑夜的没点儿,大渊众将亦然。虽然现在四方臣服,可有些潜在的隐患没有清除干净,对将来还是有影响的。主上马上就要登基了,他们可不允许到时候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老鼠出来捣乱。
一片繁忙,哪里都一样,
逡巡两月过去,百忙之中筹备的登基大典将在明日举行。
皇宫内外格外忙碌,新帝登基,要准备的实在太多,宫人们都恨不得一个时辰当成两个时辰来用。而身为明日帝皇的鱼璇玑,则是在寝宫逗弄了赫连烨,母子两早早地吃了夜宵睡下。明日将会有一番劳神劳力的,她可得为自己蓄养些体力。而且,赫连烬明天也要到炎京了,他们一家人又能在团聚了。
这一夜,除了那对母子外其他人都是在繁忙中度过。
翌日天醒,鱼璇玑就被宫女从床上挖起来,穿戴好早就准备好的绣五爪金龙的龙袍,发髻绾起金色冕旒戴在头上,十二旒在眼前晃动让她感觉有点晕乎乎的,像是还没睡醒时候的状态。
“陛下,今日的事情会很多,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双十之年的稳重女官站在身侧,谦卑询问。
鱼璇玑轻轻颔首,她可看过登基大典,整个过程实在冗长无趣。宫女端上些糕点茶品,就这整装的时间,她随意地吃了些。不多时妆容已毕,内侍请了吉时,新帝出门,殿外百官已经文武分立两侧,留出中央铺着红毯的大道。
“参见主上!”众人肃然跪迎,宣宏之声震慑天地,于高大的宫墙中传开。
身上的惫懒气息全部收敛,她昂首挺胸端端直视殿下群臣,扬手做了一个“起”的手势。
内侍唱喏:“百官起,迎新君天坛祭天!”
群臣再跪,新皇在众人簇拥下坐上龙辇。身后百官方才起身相随,浩浩荡荡直奔祭天的天坛。
旭日东升,万丈金光遍洒大地,世界一派清明。
一个月前,白钰就着手让人将天坛四面以及坛内各种建筑的大修葺,使之面貌一新。祭前五日,派主持之人到牺牲所察看为祭天时屠宰而准备的牲畜。前三日鱼璇玑开始斋戒。前二日书写好祝版上的祝文。前一日宰好牲畜,制作好祭品,整理神库祭器;鱼璇玑阅祝版,至皇穹宇上香,看神位,去神库视边豆、神厨视牲,然后继续斋戒。祀日前夜,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对乐部就绪乐队陈设等进行全面检查。
钟声一直响,到了天坛方止。只见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光影波谲,给人种非常神秘的感觉。鼓乐声起,群臣跪拜,大典开始。
日气冥冥,供案前所奉的不是鱼璇玑的家族先祖,不是天地,而是密密麻麻的灵位。若是有熟悉的人定然会发现,这些都是在大渊征战四方时候战死沙场的将士。转身,对上的是无数大臣们错愕的眼眸。她于缓行月台立于丹陛之上,朗声问道:“你们可是想知道本皇为何不供奉先祖,不供奉天地,独独摆上了万千阵亡将士的灵位?”
丹陛之下鸦雀无声,渐渐毒辣的日头爬高,照得天坛四处周围建筑上的金色琉璃瓦熠熠生辉闪耀夺目。
“天诀承袭先朝而立,距今五百余年,曾有繁华盛世,亦有兵戈杀伐经年不断。鱼璇玑于大争之世得万千将士拥护,历经多年终于能平息战乱,换天下清平。这一切大多的都是我大渊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他们为了当今大渊而死,理所应当该被我大渊子民供奉拜祭。”
黄沙战场,血染疆土,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终究是得到了最好的结局。那些人,没有白死。
“吾皇圣明!大渊千秋!”百官跪拜,鱼璇玑蓦然转开,墨玉瞳在冕旒波晃之间,越过重重黑色的牌位。居百官之首,跪于蒲团之上,三炷清香敬上恭敬九叩,于天启礼也不外乎如此。
祭拜完,扶起新皇,端上云盘。内侍得新君授意,宣读诏书。
“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顾降命,属某黎元。兹天生异,大争将行。先朝天诀,末帝襄惠,为君为父不得其正,朝野混沌昏聩。某于乱中,兴兵而起欲解黎庶之苦。历八年辛,平定天下。谶记曰:天将五帝,一女帝凰,修德为天子。某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上天嘱意: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尖长的嗓音将话音脱开延长,于重重宫阙之中回旋撞击,声声不息言言入耳。
“吾皇登基顺天应命,上国大渊千秋万代!”群情激昂百官伏地叩拜,心悦诚服地臣服于那高高在上的女子脚下。
龙座迎上,拂袖危坐,一登帝位,君临天下。
祭天完成后,新皇移驾金銮大殿,接受四方朝贺。如今四夷臣服,九州安定。天下唯一能与大渊匹敌者,乃西川帝月而已。出身陨圣楼的大渊臣子们,也不担心这两个国家会兵戎相见。先不说两位主子的关系,就是由着小主子的缘故,这战事绝对不能起。开国伊始,鱼璇玑下旨册封了几位朝中大臣。白钰乃当朝国相,文官之首。武官中周梓封上将军,统领大渊几十万大军。至于星池大公主万俟星,封静衣侯,赐永宁城,万俟氏世袭侯位。其他将领各有封赏,就是已经死去的兵将,按照名册将抚恤送给了他们的家人。
至于白家,则为大渊开国来首位皇商,白逍也从白毅手中继承家主之位,将白家再度迁回了雒邑。
今日来朝贺的,有蛮荒风族,以及些偏僻地方的小部落。对于千篇一律的颂词,提不起人半分兴趣的宝物,鱼璇玑早就兴致缺缺。若非她身为一国之主,早就不耐烦地离开了。
帝月?赫连怎么还没来?她微恼地揪着龙袍袖子的内袖,面上还是那副高贵不可逼视的女帝威严模样,心底早就把他给嗔怪多时了。
“帝月摄政王来贺!”盼星星盼月亮地怒在心里盼了多时,终于等到了那人的出现。
殿外金光散熠,一袭玄色绣猰貐山月图案窄袖翻领对襟衫,腰悬紫玉蹀躞带,墨发束冠,露出饱满的庭额。暗蓝双瞳似能勾魂夺魄般蛊惑着人,偏于异域人深邃的俊美轮廓少了几分冷峻,多了些沉静温和。他一路踏着金光而来,行于殿上,如风优雅尊贵清华。
“恭贺女皇登基大喜!”他站于阶下,拱手向她,举手投足间风姿更胜从前。
鱼璇玑一颗心在此时才雀跃起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她唇角微扬,佯怒道:“摄政王姗姗来迟,莫非是觉得本皇的登基大典不能入你的眼?”
“相较于女皇陛下,那登基大典实在没什么可看。”赫连烬一点也不掩饰顺着她的话就答出来,却惊了满朝文武。众人纷纷侧目,眼底多少有些气愤难平。帝月摄政王这是仗着跟陛下的关系特殊,在如此威严之所说那些调笑的话,真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不等他们暗地里腹诽多少,赫连烬脸色稍肃,望着她正经道:“不如此大喜,本王还是要送上一礼的,不知帝月江山可否入女皇的眼?”
“……”群臣哗然,目光顿时都变得震惊不已,错愕地看着只带着赤焰赤冰上殿的赫连烬,完全没想到他会把帝月江山送给他们的女皇。
赤焰看众人急速变脸后,冷哼道:“我帝月皇帝年幼,自觉难当大任,已于一月前下诏禅位给摄政王。”他的话无疑是一记炸弹,把有些乱的朝堂炸的乱哄哄起来。
“这是真的,赫连?”原来他连给她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就是去干那些事情了。鱼璇玑在感动的时候,心里也觉得对不住赫连烬。打下这大片江山都是有他很多的帮忙,可一旦涉及到皇位的问题,大渊人就排斥着他。于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可他竟还把帝月双手奉上。
这样的情,她真不好承受。
“区区帝月,若能博女皇一笑,倒也值得。”眼神示意赤焰把锦盒递上去,内侍接过送到鱼璇玑手边,拆开看果如她刹那间猜想的一样,是降表。除名于世,帝月不复。
她带着丝不太明显的苦笑望着他,这件事其实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他何苦为了自己做帝月的千古罪人?几不可见地摇头,冕旒轻轻晃动,如她眼波般有着复杂和犹疑。将降表放下,赤冰上前一步将捧着的大木盒子奉上,内侍小心地接来放在鱼璇玑的龙案上。
这又是什么?
她蹙眉,正想问的时候,赫连烬的话音就响起来。“此物是本王偶然所得,今日呈上,只为求娶女皇。”
“?”这回连鱼璇玑都惊愕了,在她继位大典上求亲?她动手打开木盒,眸光在触及盒中之物时倏地大亮。
仙华琉璃盏!不灭之灯!
这不是她重生那年,在炎京花间灯会上因司空珏几人为红颜夺灯,使她心中生怒,想要夺取的仙华琉璃盏么?当年有什么人将此灯赢走,虽觉遗憾也没怎么记住,这东西怎么就入了他的手中?
难道,是他指使人去赢走了仙华琉璃盏的?
“当年,本王看见仙华琉璃盏时,就觉得它很配心中那人。一晃经年,诸事大多物是人非,可唯有一人还陪在本王身边。本王觉得那就是宿命既定,就像这盏灯,繁华落尽也好,孤影幢幢也罢,它永远不会熄灭。就算是无穷的黑暗中,也有那么微弱的光。”他这一生铸就了不少杀业,不需要救赎,也没想要什么拯救。
渴求的,不过是她如灯相伴,永不寂灭!
长久以来,她都是知道赫连烬爱自己的,可听到这番话心头的悸动还是久久难平。若她离开,他的世界就永远黑暗。可换做是他走了,也是一样的。上涌的泪意湿了眼眶,她轻笑与他对望:“摄政王可是要入赘大渊?”
“自然!”她是他的女人,他嫁或是她嫁结果都一样。斩金截铁的肯定,吼得赤焰赤冰两人浑身冷意,都想直接哭出来了。
爷,您都已经不要帝月江山了,为啥还要入赘啊?
大渊臣子对他的举动也表示深深诧异,心底直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幸好这美人是他们大渊的女皇,否则就是给他们留下了个劲敌啊。
鱼璇玑绝美的容颜染上阳光般灿烂的笑意,她轻声道:“可是本皇不想让你入赘,这样吧,本皇下嫁,可好?”
她灼灼生华的墨玉瞳仁中点染着漆金般的碎光,耀眼明丽得让人炫目。赫连烬微诧后,褪去冷意的脸上涌现出暖玉般的柔和。
“好!”
……
史书记载,天诀建国五百二十三年后国灭,大渊取而代之。
大渊建国,当年九月女皇登基,四方臣服纷纷来贺。帝月幼帝以不能当大任为由,禅让皇位于摄政王赫连烬。然,赫连烬为红颜用帝月江山做倾世之聘,迎娶大渊女皇,于登基日大婚。从此,大渊帝月合二为一,殒荒大陆诸国不复割裂,江山一统。
改次年为兴业元年,鱼璇玑赫连烬同掌皇权,并称双圣。执政期间,他们大兴农事兴修水利,改革官弊提拔人才,在经过了二十年的恢复和建设后,最终出现了持续百年的太平盛世。
史称,大兴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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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历经一年多,彦姬的《凰谋天下》终于在今天落下帷幕了。
对于该交代的东西,我个人觉得就还有司空珏和司空宜的一点,看大家觉得如何,要是想看我就写,不想看我就不写了。
谢谢一只以来支持凰谋天下的各位亲们,千言万语真的只有谢谢两字。
很多时候因为订阅低觉得写不下去,见到某些亲们的留言,顿时就浑身有劲儿。无论这本书写的如何,这一路收获了很多东西!
再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