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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思语跟着决崖子走到了山谷的尽头,又穿过了一处细小的崖缝,这才到了她师娘坟墓的所在。
此处甚是难寻,沐思语来了迷迭谷也大半年了,可却还从未来发现过此地。那山谷尽头多是巨大的山石,而那崖缝恰巧隐在几块山石背后,若不是决崖子带着她,只怕根本寻找不到。
她师娘坟墓所在的是另一个山谷,谷中景貌竟与迷迭谷几乎一模一样,那细小的崖缝之处像是横切了一面镜子,左右辉映了背靠背的两个山谷。
只是师娘所在的山谷中,没有草庐与竹楼,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坟头,置身在万花丛中。
安静的山谷中清风微拂,淡淡的花香若有似无的随风飘散。一片滴翠的绿海中点缀着多多姹紫嫣红的花儿,远远的延伸出去,消失在谷口的云雾之中。
湛蓝的天空中几朵雪白的云彩懒懒的浮动着,偶有飞鸟划过,留下一声悠远清丽的长鸣。
身处谷中的沐思语被那凉风一拂,顿觉神清气爽,心境也跟着平和广阔了起来,呼延寒夜离开时的那股子难受别扭劲,也似被那风儿吹散了去。
难怪师傅会选择此处避世,守候着师娘,真真是一处宁静美好的人间仙境。
沐思语上前跪拜:“师娘,我是沐思语,我来看你了。师傅他老人家很好,你无须担心。以后我会常来陪你的,你这地方可真似仙境一般呢。”
絮絮叨叨的说完才回身坐在了决崖子身旁。决崖子此时已席地而坐,从竹篮中拿出了一块油布,熟练的平铺在了墓前,将一众吃食整齐的摆在了油布上。
苍老的手指轻轻抚摸墓碑上名字的笔画,微笑着说:“元霜,我带我的新徒弟来看你了。她很是聪颖,资质高,悟性好,想来我的毒门后继有人了。以后我便可以再无任何牵挂,安心的陪在你身边了。等哪一日到了时辰,我便高高兴兴的去寻你,咱们再也不分离。”
说完决崖子倒了一杯酒,淋在了地上。又重新倒了两杯,递给了沐思语一杯,自己饮下了一杯。慢悠悠得讲起了他和元霜的故事。
原来决崖子还在襁褓之中时便已父母双亡,被遗弃在了雪地之中。恰巧被正欲归隐山林的奇门五怪所救,那五怪见他根骨奇异便将他带去了山中养育,这一养便是十六年之久。
在那十六年中,奇门五怪更是将各自一身本领统统传授给了决崖子。
毒、医、武、器、阵,五种绝学便是奇门五怪五人各自的看家本领,样样都已达到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决崖子天资过人,加之在山中无所事事只有一心修习,在十六岁那年,便已深得五怪真传。尤其是毒医双术,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生比他那大师父与二师父还要高上一截。
奇门五怪本就是性子怪戾之人,见已身无可传,便硬是把他赶下了山,让他自行去历练体会人间万事。
决崖子一出山,便名震江湖,毒医兼修的他更是自己创立了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毒门。
年少气盛的决崖子一心想要做一个伸张正义,劫富济贫的大侠。
于是毒门一手暗杀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人及朝廷上的败类,另一手又救济穷困之人,免费为重病之人救治。
没过多久毒门的名号便响彻了川上大陆。各国的穷苦之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毒门的救济,而那些江湖之人甚至是各国的达官显贵,只要是做了恶的,全都胆战心惊夜不能眠,谁也不知道哪一日,自己就在不知不觉中身首异处丢了性命,简直避无可避。
因为决崖子的医术了得,就连各国的皇帝也都有意与他交好,一来希望自己有病有灾之时能够求助与他,二来更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把毒门收入自己旗下,如虎添翼。
可决崖子向来坚持己见,即便是高官厚禄的诱惑拉拢,他也始终不为所动。
他不愿救的人,无论身份有多高贵,即便重金相请,却是连他的面也见不到。他若愿意救治,分文不取也能从鬼门关将那人拉了回来。
柳元霜的父亲柳有朝乃当时风云国的御史大夫,因受丞相的诬陷,被昏庸的风云国皇帝判了个九族问斩。
决崖子一直敬佩柳有朝为官清廉正直,为民请命的做派。所以听到此事之后,立刻带了人赶去了风云国。
却不想那风云国丞相早就做齐了准备,暗暗部署了上千人马,就是要防着有人前来劫法场。势必是要将一直与自己作对的柳有朝全家斩杀。
决崖子带着毒门的人与众人一番拼杀,死伤无数,最后也只救出了柳元霜一人。孤苦无依的柳元霜因为受了重伤,决崖子只得留她在身边就近诊治。
后来柳元霜伤愈后,却怎么也不肯离去,死活要待在决崖子的身边报答救命之恩。决崖子多番驱赶,她就是不走,甚至是拿性命要挟。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决崖子,只得让她留了下来。
当年的决崖子也是容貌翩翩一少年,一身正气,还救了那柳元霜的命。
柳元霜面对着这样一个男子自是忍不住动了情。可决崖子一心想着壮大他的毒门,对柳元霜几乎视而不见。
柳元霜却从不气馁,每日把决崖子的一应生活打理的妥妥当当。甚至是决崖子身上的衣衫鞋袜均出自柳元霜之手。
冬日决崖子的桌前永远放置着一壶暖茶,也不管那决崖子是否有饮,只要估摸着茶凉了,柳元霜就会端了另一壶热茶前来给他换上。
每日清晨,柳元霜都一早起身,根据时节为决崖子备好当日要穿的衣衫。再悉心的为他准备好早餐,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他吃完后,抹抹嘴一句话也不说的出门去。
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整日围绕在决崖子的身侧,又如何真能视而不见。可决崖子认为男子应当以天下为重,不可纠缠于儿女私情,便一直坚持着不搭理柳元霜。
要说这柳元霜也是个倔强的女子,任决崖子不闻不问的冷漠以对,还硬是在他的身边待了十年之久。日日热脸贴着冷屁股,可日日仍旧笑脸相迎。
毒门在决崖子的带领下,遍布川上大陆,均以医馆为掩护,做着那行医暗杀的双重功业。毒门十八子也伴随着毒门的壮大在川上大陆上声名鹤立。
可一份感情,再是坚持也终抵不过时光的消磨。饶是再坚韧的女人也无法日日对着自己所爱之人而备受冷遇。
柳元霜在一次次的打击下,终是下定了决心放弃决崖子。在决崖子出门办事之时,柳元霜留下了书信,感谢决崖子多年来的照顾,便毅然离开了他。
决崖子看到书信之时,立刻派了人去寻那柳元霜的踪迹。毒门门生遍布各地,当天便传回了柳元霜的消息。原来柳元霜独身一人在离京不远的小村落里安顿了下来。
决崖子知道她一切都好时,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可他并不想寻她回来,甚至还暗暗窃喜,她总算是肯离开了。自认这样过个几年,也许柳元霜能忘记了他,嫁作他人妇,过自己的生活岂不更好。
却不想这分离并没有让柳元霜忘记了他,反而是引发了决崖子深埋在心底的感情。
衣衫破了没有人补,拿起桌上的茶杯才发现早已冰凉,早晨起身也再也看不到了那站在门口准备好了早餐的娇俏身影。
直到这时,决崖子才发现这十年的光景,早已让柳元霜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之人。而那娇俏的身影也早已深深的扎根在了他的心底。
想到自己每日的冷言冷语,她却仍笑盈盈的站在身侧,依旧贴心的照顾他。决崖子顿时觉得自己无比的混账。
此时毒门之名响彻江湖,他也算小有所成,百姓赞誉不绝于耳。可身边没了柳元霜,他突然像是没了方向一般,不知道这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从未涉足感情的决崖子生生自我折磨了三个月,才终于想明白,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心。当下便只身前往那村落去寻柳元霜。
在看到一身粗衣打扮在农田中忙碌的柳元霜时,决崖子一颗失了方向,左右彷徨的心才算是真的找到了家。多日来的分离相思之情涌上心头,他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满手泥土的柳元霜,任她百般挣扎死活再不松手了。
柳元霜回来后便与决崖子成了亲,可这决崖子却并未沉沦在娇妻的温柔乡中。成亲后的第三日就又出门奔波去了。
自那之后二人仍旧是聚少离多,可柳元霜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每日安静的等在家中,打理好一切,夜夜期盼思念着决崖子。
决崖子此时更加的春风得意了,在外毒门声名远扬,在家有贤妻操持。他觉得自己此生真是圆满了。
可就在一次决崖子外出处理毒门事务,三个月后才归家时,见到的却是满脸苍白卧床不起的柳元霜。
这柳元霜本就身子不佳,决崖子离去后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虽百般小心,还是在两个月时不幸小产。期间发出去不知道多少封信件催促决崖子,可决崖子因为身处他地,竟是一封也没有收到。
毒门留守的医师已是使劲了浑身解数,还是救不回那孩子,柳元霜也因此严重的伤了身子。
决崖子上前便为柳元霜诊脉,这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她的身子此时并不适宜受孕,可自己竟大意马虎的让她怀了身孕,还没有在身旁照顾。这一次的亏损只怕是再也无法怀孕了。
当下决崖子痛苦万分的抱住了柳元霜,两眼都泛起了红。柳元霜任由他紧抱着自己,泪水早已决了堤一般的往下掉,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哭过之后柳元霜冷静了下来,冷眼看着决崖子竟然笑了起来,那讥笑的模样充满了绝望:“哼,堂堂毒医又如何,竟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说出去怕是要笑死这天下人了。你去忙吧,去振兴你的毒门吧,既然毒门才是你毕生追求,那便不用再想拥有妻儿了,这世间哪有那鱼与熊掌兼得的美事?”
本是冷漠的柳元霜突然凄厉的嘶吼了起来,整个身子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止不住的颤抖:“我柳元霜再也不会犯傻了,还一心奢求你的爱,你走吧,你走吧。此生我再不想见到你了。”
柳元霜这一次是彻底伤透了心。他可以对她不闻不问,可以不关心她,可是他竟忙的连孩儿都顾不了,初为人母就痛失孩儿如何让她不怨恨。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情绪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决崖子看着柳元霜悲痛欲绝的神情,深知这一次是自己伤到了她。上前紧抱着柳元霜不肯撒手:“元霜,对不起,对不起,元霜。你别怕,我一定会想到法子医好你的,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保证。”
“保证,你拿什么来保证?我将这十数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你,你给了我什么?我并不奢求你能如寻常人家的夫君一般百般呵护,但是你也不能如此的疏离不顾。决崖子,我问你,你可有算算你我二人共处的时日?只怕十个手指也数的出吧。我柳元霜此生已经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满以为可将拂柳之身托付与你,却不想用去了全部情爱,还是捂不热你的一颗心,既然如今已看清一切,你我便就此散了吧。”说完柳元霜两眼之中犹如死灰一般,失去了所有的光华。
决崖子被柳元霜的话吓的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是依旧紧紧的抱着她,不停的摇着头,心如刀绞一般的痛。
不,他不要失去她,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有多苦,他已经体会过了,他不能没有她。
那一夜,决崖子不停的祈求,不断的保证,终于求得柳元霜肯留下来了。
只是自那之后,柳元霜的脸上就再也没了笑容。
柳元霜日日行尸走肉一般,时常轻抚着自己缝制的孩儿穿的衣帽鞋袜暗自垂泪。决崖子一气之下命人烧了那一应物什,却不想柳元霜不哭也不闹,只是更加的冷漠恍惚了,从此后连眼泪也不再流一滴了。
虽然那时决崖子已经尽量抽出时间来多陪伴柳元霜了,可柳元霜非但没有恢复,反而是越发的严重了起来。
终日披头散发的四处游走,到后面甚至连决崖子也认不得了,每每看到决崖子,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我的崖哥呢?你见到我的崖哥了吗?你见到他记得告诉他,我有了孩儿了。”说完还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痴痴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