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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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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路辞去工作,收拾好行李搬出了夏权的公寓,夏权有挽留过他,说那天带回家的男孩,只是喝醉了酒在酒吧里随便搭上的,大家玩玩而已,别太当真,毕竟他们在一起三年了,走到今天不容易。

    杨路知道在同性恋群体中,夏权这样的算不上过分,这个圈子太乱,能两个人一门心思处上三四年的几乎找都找不到。夏权条件极好,倒贴的一抓一大把,对他也算过得去,好多人明里暗里挤兑他,说他一个农村来的土包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能搭上夏权这么个优质男,他如果提出分手,多半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知好歹,也许他这边刚搬出去,那边就有人急着想搬进来。

    杨路辗转了几个晚上,最终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其实早在半年前,夏权已经有过一次出轨,当时杨路原谅了他,这次的事让杨路明白,如果他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以后同样的事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他知道一个GAY还去相信什么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挺可笑的,可他依然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假若那只是一种奢望,他宁可单身。

    杨路和夏权是大学同学,两个人也是经过了一番纠结才走到一起,原本他打算毕业后就离开A市这座繁华的沿海大都市,回邻省自己的家乡找份工作,最终因为夏权,杨路选择留下,努力适应A市的快节奏和淡漠的人际关系,这会儿想想,再待在此地似乎已非必要,杨路还是喜欢安静简单的生活,无论A市还是夏权,显然都不适合他。

    夏权家里生意做得挺大,上面有个争气的哥哥,父母对小儿子要求不高,夏权英俊帅气,爱玩爱闹,杨路心里十分清楚,他们之间差距太大,能在一起三四年已是极限,即便夏权当年再怎样信誓旦旦,学生时期纯挚的感情经过时间的洗涤,又能剩下多少?

    反观杨路,出身贫寒,老家在南方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山村里,同西北某些地区比起来,算不上顶穷,至少能吃饱穿暖,村里年轻人很少,大多都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去了,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看守家里,当年,杨路的父亲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惜他时运不济,一次事故,被倾斜的塔吊从楼顶上刮下来,当场死亡。

    杨路那时还小,才小学三年级,父亲因为常年外出打工,没给他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没有父亲的日子对他来讲,还是一样过,杨路只记得有一天早上起来,找不到他妈了,后来听村里人议论,才知道他妈跟人跑了,并且卷走了他爸大部分的赔偿金。

    好在他妈对这个家还有点情分,尚顾念着他这个儿子,给留了两万块钱,杨路和他奶奶就靠着这点钱相依为命,杨路奶奶为了把钱省下来给孙子念书用,每天都会来回走上几十里路,到镇上摆地摊卖菜,一直到杨路升入高中,杨奶奶得了挺严重的白内障,视力大幅度下降,这件事才被迫停止了。

    其实杨奶奶年轻时有过一份固定职业,收入维持生计不成问题,这份职业是杨家祖传的,传媳传子不传女,杨路出生前,他们家在这附近一带还挺有名,有人得了重病,或是感觉不顺当了,要不就是谁家死了人,都会把杨奶奶叫去做场法事,她就是那种民间俗称的神婆仙姑,后来政府不让搞这一套,说是宣扬封建迷信,要坚决杜绝和抵制,杨奶奶才失了业。

    杨路大四那年,杨奶奶突发脑溢血去世,最后一位亲人的离开,使得杨路答应了夏权的请求,大学毕业后,两个人才正式同居。

    从公寓出来后,杨路背着行李走了老长一段路,夏权没有追上来,也没有提出开车送他,这令杨路更加心灰意冷,也许在那个人心里,早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杨路抹了下微红的眼圈,跑快两步,搭上一辆巴士,去了长途汽车站,直到坐上回乡的长途客运车,他才有了一种彻底结束的感觉。

    望着窗外的街景,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从他十八岁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到如今整整过去了六年,兜兜转转一圈,最终他仍是孤身一人,所有人好像都变了,就他还在原地踏步……

    杨路回忆着往事,眼泪便一点点沁了出来,旁边有人拍了他一下,杨路赶紧把泪水擦干,装作打呵欠的样子扭过身,他旁边坐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的,杨路都没察觉,这会儿回了头,才发现车上有许多这样的年轻人,车厢里一片嘈杂。

    “有事么?”杨路轻声问。

    那人愣了愣,心想,这男生怎么长得比女孩还要白净秀气,尤其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竟然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真是邪门了嗨,他被自己忽然生起的念头给吓了一跳,连忙问:“同学,你也是去海棠村的吧?”

    杨路工作快两年了,可他眉目清秀,骨骼纤瘦,穿着上也不讲究,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少年模样,许多人都会误以为他是高中生。

    杨路点了点头,这男孩显然不是他们村的,海棠花是他们村最靓丽的特色,四五月间正是野海棠盛放的季节,自从几年前公路开通到村口,有几户脑筋活络的村民就像模像样地搞起了农家乐,生意不冷不火,勉强过得去,导致外出打工的一部分年轻人又回来创业,可惜过了这个季节,他们村就鲜少有可看的景物了,借着东面鸦头山上一座破落的道观和山脚下一汪湖水,才引来些散客,听说这大半年游人略微多了起来,杨路以为这些年轻人是去农家乐的。

    男生很快拉开了话匣子,原来这些人大多是A市的天文爱好者,他们通过网络结识,自发组织在一起,去海棠村也不单是为了农家乐,有消息称,今晚会有一场小规模的流星雨,海棠村被定为最佳观星点。

    俩人小聊了一会儿,男生见杨路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觉得兴致缺缺,很快转移了目标,找前座一对小情侣聊起天来,情侣中的女孩似乎对鸦头山上的道观更感兴趣,一直在说求签的事,杨路没听进去几句,他靠在椅背上打盹,睡睡醒醒,下午四点多,长途车停在了离海棠村最近的一条公路上,从这里步行进村还需三十分钟。

    车上呼啦啦下来一大半人,那些人嬉闹了一阵,开始摸不清方向,杨路走出十来米,又倒回来,主动提出:“这里山路不太好走,我是本地人,我带你们进村吧。”

    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一路都在感叹海棠村景色优美,空气清新,生活在这里的人真是太会享福了,杨路笑笑,心道,不要多,只需一个月,你们就受不了了,没有网络,没有娱乐设施,也没有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自耕自种,再美的景色总有看腻的时候,若不是生出一份商机,村里人出去后,很少有再回来定居的。

    杨路把人分流到村中几户条件稍好点的人家,又接着往山里走,他们家住的比较偏,在对面一处山坳里,和同村人离得都挺远,中间还要经过一座石板桥。

    路上遇见几位老人,热情地招呼他:“咩咩回来啦。”

    咩咩不是杨路的小名,只是村里的长辈们喜欢这么叫,杨路是个早产儿,刚出生时,哭声微弱,瘦小白皙,被他奶奶裹在一个白绒布的襁褓里,就像只嗷嗷待哺的小羊羔,村里不知道谁第一个叫他咩咩,以后就这样叫开了,不过杨奶奶在世时,一直叫他路路,老人家觉得咩咩这个小名太福薄了,也显得女气。

    杨路已经有一年没回老家了,他还是去年清明给奶奶和父亲上坟时回来过一次,今年清明,公司里临时加班,没请出假来,本来计划五一节再回来,没想到清明那天提前回家,就看见夏权在和别人滚床单,杨路没有吵,他性格摆在那里,吵也吵不起来,不过他亦有倔强的地方,有些事认准了,就很难回头。

    杨路感觉心累,想要缓一缓,其实刚才那些游客说的也没错,望着眼前这些自小看惯了的景色,极普通的山水,还有漫山的野海棠,心情不知不觉就松快许多。

    杨路家是几间粉墙黛瓦呈回字形的祖屋,仿似四合院,传说几百年前初建时规模颇大,随着岁月蹁跹,历经天灾*种种变故,祖屋损毁过多次,杨家先人也曾迁离过,到了杨路曾曾祖父那一辈,为了躲避战事,又拖家带口搬了回来,只是那时偌大的杨家已经没剩多少人。

    再次重建,因条件有限,已不复往昔的奢华,少了影壁游廊等许多花俏之物,宅门直接连着围墙,没有倒座,进去就是庭院,东西各两间厢房,北面一间正房,左右耳房均堆放了杂物,正房后面还有座后院,开了扇小门通向后山,灶房也在后院里,偏中还有座井台,对面溜墙搭了丝瓜架子,旁边是个空鸡棚,因为缺人照看丝瓜架塌了半边,好在没有完全枯死,剩了十来根灰头土脑的老丝瓜挂在上面。

    怕下雨泥泞,通向各房的通路上都铺了石板,正房前不知哪一年起栽了两棵老柿树,长得枝繁叶茂,只这几年结实不多,落到地上的也早烂成了泥。

    再是简单,也能看出,杨家祖上实算殷实,在海棠村,这样有了年头的体面屋子是独一份的,可惜后人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再看,墙皮斑驳,早已失了当年的光鲜。

    海棠村的村民依着地势在山坡上开出零星小块的梯田,很难大面积种植粮食,至今仍沿用着老旧的耕种方式,杨路他们家地理位置更加冷落,加上人丁单薄,不谙农事,米粮基本都去镇上买,平日里只在屋前种些蔬菜,自给自足之余,才会拿到镇上去卖。

    杨路推开宅门,门上对联是他大三那年贴上去的,日晒雨淋,至今只能辨识出家顺平安几个字,随着他的动作,门板‘吱嘎’一声,顶上落下一层墙灰,祖宅在杨路爸妈结婚时简单翻新过一次,二十多年了,再是珍惜着,看上去也十分旧,好在收拾得还算齐整。

    杨路放下行李,趁着天没黑,先去了后山,把奶奶和父亲坟头上的杂草清除干净,摆上点糕饼水果,又陪奶奶说了一会儿报喜不报忧的话,就赶紧回来清扫屋子。

    井上加着井盖,打上来的井水沁凉干净,杨路将床板和桌椅擦拭了一遍,被子去年晒过,封在袋子里,打开时,还是散出点霉味,南方地区就是这样,潮湿得很,他拿到庭院里用拍子松了松,准备将就一晚,细致点的活明天再干,之前连续几夜没睡踏实,今天又坐了一下午的车,已经非常疲累,没想到被子枕头这么一翻弄,从柜子里带出件东西来,掉在地上闷闷作响。

    杨路捡起来一看,是个陈旧的小荷包,里面的东西他记得,奶奶在世时一直带在身上,说是杨家祖上留下的宝贝,以后等她走了,就传给杨路的媳妇,那是块玄青色的金属牌子,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杨路把牌子取出来看了看,这还是他给奶奶换寿衣时,从她脖子上摘下来的,当时草草一收,早给忘了。

    牌子上鬼画符似地刻了些点点线线的图纹,最末有个圆形烫印,仔细看,依稀是颗兽头,除了金属本身有点稀罕,杨路实在瞧不出多余的名堂来,由于年代久远,就连杨奶奶都搞不清楚这物件的来历,只她听杨路的曾祖父提过,说好像是个开启什么地方的钥匙,不过也得看机缘,曾祖父打趣说,那地方兴许是个藏宝洞也不一定,可惜杨家起起落落几十代人,没出一个有福运的。

    杨路苦笑了一下,心想,他这辈子别指望娶妻生子,杨家自此也就彻底断了,他把牌子放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下,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晚饭是一碗加了火腿肠的阳春面,吃过饭,洗漱了一下,杨路就去睡了,什么流星雨,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种东西,要看心境,心情好时,就算是雷暴雨,也会感觉非常浪漫。

    睡到半夜,杨路迷迷糊糊听到一些零零落落的声音,他把被子蒙到头上,翻了个身又接着睡,忽听‘咔嚓’一响,把他彻底惊醒过来,一时间,很难判断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联想到今晚的流星雨,杨路第一反应是有陨石坠落,砸断了树干或是他家的屋顶,按说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最佳观星点不表示流星就在海棠村上空,再说流星变成陨石的情况也极少发生。

    杨路披上衣服里外检查了一遍,一切安好,站在门口向远处眺望,只有几户搞农家乐的院里还亮着灯,零星传来几声狗叫,今晚月色昏暗,但群星璀璨,比城里夜晚的霓虹要漂亮得多,不知流星雨是过去了还是没来,杨路心中忽然踏实下来,后半夜非常安静,一觉就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