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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老皇帝倚在御座上,半耷拉着眼皮,也不知道是睡是醒。
底下文武百官肃然而立,殿中只有内侍在扯着嗓子高喊。
“大事面奏,小事具本,无事退朝……”
此时本是该向老皇帝奏报政务的时候,但底下以韩章为首的文武百官并无人出班奏报。
盖因老皇帝如今精力大衰,普通的政务都不再烦心了,由龙图阁三位大学士代为处理。
只有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韩章等人才会上呈老皇帝,请他圣裁。
因此,如今的朝会基本就是走个形式,百官皆无本奏。
朝会无事,大家都准备散朝回衙门办公了。突然,左侧文官队列中,闪出一个人影来。
只见他躬身高呼道:“陛下,臣有本奏!”
内侍转头去看老皇帝的脸色,却见他冥神静气,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好像没听见殿下之人的高呼。
那启奏之人清了清嗓子,底气十足:
“臣监察御史陆忍贾,参盛家父子三人同朝,不合本朝亲亲回避之礼制,恳请陛下圣裁。”
不合礼制?
这些御史还真是会找茬。
这是殿内众臣听了陆忍贾的奏报之后的第一反应。
但百官也无人出言置喙,因为这陆忍贾还真不是没事找事,他的奏报依照的是本朝旧例:
凡父子兄弟同朝为官,大多是一个在京一个在外,即便同在京中,至少也不能同在一个部门为官。
盛纮父子三人如今同在汴京为官,盛长柏还和盛长桢同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这对盛家来说自然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但却的的确确触犯了本朝亲亲回避的旧例。
但此事说是旧例,却无成文之规。只要无人去提,朝堂诸公也不会去苛责。
盛纮为官数十年,向来是圆滑老成,长袖善舞,把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在朝中也没有什么仇家,因此无人会因为这点小事去得罪了盛家。
如今,陆忍贾却跳了出来,在大朝会这样商议国家大事的场合,提出这么一件在百官看来无关痛痒的小事。
要知道,大周朝的御史位低权高,如陆忍贾虽只是一个七品监察御史,却有权直接向皇帝上章弹劾任何朝臣。
而且每位御史每年必须举劾两次,否则以怠职论处,轻则调迁,重则罢官免职。这样一来御史们必须钻山打洞地去找寻官员们的错处。
“这才年初,这些御史就要冲业绩了?”
不少官员脑海中浮现了这一想法。
盛家也是倒霉,被御史陆忍贾给盯上了,偏偏还真有那么一条旧例可依,就看官家如何处置了。
御座上,老皇帝撑开眼皮,浑浊的双眸扫向殿中的陆忍贾。
老皇帝御极数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识人看事洞若观火。
即使他如今已经老迈,思维逐渐迟钝,但他还是从陆忍贾的奏报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如今老皇帝基本已经不理事,陆忍贾所参之事,本可直接呈报龙图阁,由三位大学士商量处置。
可陆忍贾却偏要把这么件小事捅到老皇帝面前,在大朝会上公之于众,其中意味,令老皇帝深思。
老皇帝瞄了一眼被陆忍贾弹劾的主角——盛家父子三人。
盛纮本来站在文官队列中老神在在,骤闻陆忍贾的奏报,不由地心内惴惴,眉头紧锁。
盛长柏面对陆忍贾的弹劾,不为所动,目光坚毅,泰然自若。看起来,无论此事最终什么结果,他都会毫无怨言地接受。
盛长桢……
老皇帝目光移到盛长柏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盛长桢脊背挺直,面容肃然,他似乎也对陆忍贾的奏报不甚在乎,只是时时向兄长投去关切的目光。
看来这对兄弟之间倒是感情颇深。
老皇帝暗暗点头,目光收回,注视着独自立在殿中的陆忍贾。
陆忍贾躬身而立,神色平静,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样子。
老皇帝眉头一皱,这个陆忍贾当初在立储之事上也是争先进言,仅在言无咎之后。如今他又将矛头对准了盛家父子,让老皇帝不免疑虑。
老皇帝知道,盛家父子三人都未参与两王的立储之争,属于邕王兖王之间的中立派。
可陆忍贾身为御史,却鸡蛋里挑骨头,找他们的错处。
难道他的背后另有主使?
是邕王,还是兖王?
如今邕王党和兖王党在暗地里斗得如火如荼。陆忍贾奏报之事虽小,会不会是两王党羽在朝堂上争端的导火索?
老皇帝隐隐有了猜测。
一旦涉及党争,那么即便是老皇帝,也要谨慎对待了。
老皇帝略一思索,做出了决定。
他漫不经心道:“此乃小事,就移交给龙图阁,由三位大学士酌情处理。朕乏了,退朝吧。”
陆忍贾闻言愣了一下,他今日所奏,的确是出自兖王授意。
兖王虽被禁足府中,但他在朝中树大根深,找个代言人实在是简单,陆忍贾就是被兖王和钱思谦选中之人。
他今日弹劾盛家父子三人,不仅是要对付盛长桢,还有心通过此事,试探朝中的邕王一党。
要知道,百官投靠两王,大多是隐而不发,很少有人在人前摆明车马说自己是某王一党。
因此,两党之间的争斗大多是试探与暗战。
陆忍贾本想将盛家父子之事作为引子,探出朝中的邕王一党,这样兖王对付起他们来也能有的放矢。
谁料老皇帝居然将此事冷处理,抛给了龙图阁的三位,不动声色地掐死了一场暗斗的开始。
陆忍贾也是无奈,老皇帝手段太高,轻描淡写就让他的谋算流产。
但陆忍贾也算欣慰,毕竟他终究也算完成了钱思谦的交代,那就是对付盛长桢。
盛家父子三人同朝一事既已在朝堂之上被揭开,龙图阁三位大学士接手此事后也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终归要做出处置。
盛纮在工部也就算了,同在翰林院为官的盛长柏盛长桢兄弟,至少也要外放一人。
无论是外放兄弟二人中的哪一个,兖王党都会加以运作,让他外放的目的地变成偏远贫瘠之所,到时候,自有他好受的。
这就是钱思谦献给兖王的计策,看起来云淡风轻,却轻而易举就害了盛家人的前程。
而且日后盛家人但凡升迁,此事就会被重提,逼得盛家人做出选择。
“最好是让他们父子兄弟反目成仇。”
陆忍贾瞟了一眼远处的盛家父子,洋洋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