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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所谓远房亲戚的牵线搭桥,刘美丽选择了邻镇前窝村一个比她大十多岁,做小生意的钱进为妻。当年刘美丽三十八岁,而钱进已近知命之年,听人说,钱进经年做小生意,经济富裕,膝下又无子,只有四个女儿,上有一八旬老母,身体硬朗,能独立生活。总体上看,家庭没有什么负担。正是基于这种因素,才使她下定决心,迈出了人生的第二步。
既然已成事实,王云的亲属们也无法再进行阻拦,但从那刻起,王云对母亲刘美丽的不满日益加重。虽然人们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由于母亲的选择,使王云忽然感到,自己的人生由此会变得更加复杂和不可预料。
刘美丽改嫁的日子王云没有参加,此时他正忧心忡忡的坐在教室里为考试做准备。事后听人说,钱进只是将刘美丽接去,象征性的吃了顿饭。因为各方都不想搞的太张扬,毕竟在当时的农村,这种事情被认为是不光彩的。
刘美丽走后,家中的老屋变得空荡起来,偌大的院子开始有了荒草。每次王云周末回来,一个人守着这片寂静,眼泪就会不听话的流下来。那些曾经王易为留下的印记,依旧清晰的在眼前徘徊,在工厂时发的奖状,用过的工作笔记本等,还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在告诉王云一些过去的故事,撞击着王云不算成熟的心灵。
六间瓦房是王易为留给王云兄弟仅有的一笔遗产。也正是为了这栋房子,当时王易为和王玉为还暗暗地较量过,比拼过,虽然房子盖起来,但质量却大大缩水,从原来当做牛棚的西屋可以看出,在风雨的侵蚀下,一些缝隙正残撕着岁月,连阳光也如小偷般透过没有顶棚的屋顶的瓦砾间,无情的挤身进来。
屋内没有硬化的地面灰尘满地,墙角处,老鼠的盗洞一个接连一个,溢出的细土堆满了墙角旮旯。平时,如果突然闯进来,那些肆意的老鼠会从屋内的麦秸秆上、破席筒里,奶奶刘氏曾用过的破锅灶里惊跳起来,百米冲刺般窜进各自的洞穴中去了。
农村的恶习总是有的,不管你经受了多大磨难,遭受了什么痛苦,总会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如同历史,有鬼子,就会有汉奸,有“路有冻死骨”,就有“朱门酒肉臭”,有闲置的物品,就会有窥视的小偷,没几天功夫,老屋内就被偷窃的一片狼藉,虽然家中没什么贵重物品,但对王云,一砖一瓦都意义重大。
每次回到家,王云守着那片狼藉,心如刀绞。
为了防止此类事情,也为了防止老屋因没人住倒塌,刘美丽跟老爹刘常贤一商量,便让刘常贤搬过来住,当然,同来的也包括王云的舅舅刘洪义,还有骨瘦如柴的“傻果”。
从那以后,王云的老屋便成了村里人口中的“收容所”,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资中的“病残院”了。
离中专考试的时间愈来愈近,尽管心中有山一样的压力,有墙一样厚重的阴影,可王云还要去面对,因为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有时,当思路钻进了牛角尖,王云甚至有了种轻生的念头,在看到家庭发生的一切,在想到人最终还要面临死亡后,王云就会拼命的挠着自己的脑袋,头疼愈裂。他甚至想:如果自己能和父亲和大伯一样,永远闭上了眼睛,那么一切的烦恼忧愁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想到父亲和大伯临终前的眼神,想到他们没有说完的饱含千言万语的期望和嘱托,王云又不得不从轻生的念头中自拔出来。在这些正反思想反复的较量里,王云如随波逐流的浮萍,一次次让自己沉下去,又一次次让自己拼命浮上来。
那段时间,他像一台满弦的钟表,一分分,一秒秒的和命运抢着时间。自从有了用脑过度头疼的毛病后,一旦出现这种状况,王云便喜欢到学校西墙角的树林里静一静,或者在树林的斜坡上躺一躺。
由于学校地处高坡,所以在斜坡上躺着时,能清楚的看到校园外潺潺流绕的青龙河.波光粼粼里,一群群水鸟时而风一样的急落,时而花一样的盘旋,如若再有夕阳的余辉洒落下来,那水面便会染成金黄,荡荡的,将王云的脑海带入梦里,然后带着一些忧愁沉沉睡去。
中专的预选考试终于来临了,在临考前的夜里,王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感觉一切是那样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他甚至觉得,这一切仅仅是一个梦而已。他又感到很怕很怕,他怕如果自己明天考不出好成绩,那么自己又将如何面对自己未来的人生,那将又会是什么样子?在这种反复的矛盾、忐忑、惧怕的蹂躏中,王云熬过了难眠的一夜。
临考试前,班主任邱老师语重心长又略带安慰的叮嘱他:王云啊,好好发挥,考出自己的最好水平,老师相信你!
看着老师期待而又真诚的眼神,王云无言以对,他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感激和感动,默默的点了点头。在内心里,他想给老师以感恩和报答,但在现有的条件下,也许,只有考出好的成绩才是最实际的报答。
从考场里出来,王云如获重负。他知道,从迈出考场的这一步开始,他的命运已基本定局。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他只有等待和接受。
三天后,预选成绩在学校西墙的公示栏上公布,当班主任兴冲冲的告诉王云已预选成功时,王云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甚至,他有了一丝意想不到的天旋地转。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对王云已不再重要,而只有眼前的成绩是最真实的。从那些数字里,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眼前一条通天大道正发出五彩斑斓的耀光,指引着他向更加美好的明天前行。
当天放学后,王云没有直接回姑姑家,而是走进了青龙河边的芦苇荡里。
在一处幽静的草丛里,王云躺了下去,在望着上方依然微澜的天空时,他发出了一声许久以来憋在心中的呐喊,随着那声呐喊,一群小鸟扑拉拉的从草丛中惊飞,又迅速的消失在对面的草丛里。此时,一些久远的委屈再也控制不住,如开闸的洪水般,从眼窝里,从心底里倾泻出来,滚烫了他与年龄不符的刚毅的瘦脸。
王云知道,这一声呐喊,是喊出了对生活挫折的不满,喊出了对命运的不公,同时又喊出了对未来的挑战。而这行热泪,也代表了他收获后的委屈,收获后的欣慰,虽然,他已找不到可以庆祝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