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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默默无声地走着,晃动的火把就像山林里的鬼火,被风吹的乱飘。晃动着树影,飒飒的风声,就连黑峻峻的树丛里就像是藏着什么野兽,无端的令人背脊生凉。
孟湘仰头看着这不知什么年月的夜空,挣了挣手腕上被绑的麻绳,那粗糙的绳子却死死地勒进肉里,一活动就像是在手上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沫,疼得她一哆嗦,这也越发证明了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在做梦。
可是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她居然借尸还魂在了另一个身体上,而且……她手指哆嗦着抚摸着布裙下的双腿,脚踝处也绑着一圈圈麻绳,因为挣扎蹭破了一层皮,鲜血浸在经纬稀疏的布裙上分外刺眼,火辣辣的疼痛感直逼的她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的腿还好着,还好着!
虽然原身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可就凭着这条让她能重新站起来,可以继续舞蹈的双腿,她也心甘情愿为这位孟九娘处理这些破烂事儿。只要有双腿在,她的梦想就还在,她的骨气也仍在,她引以为傲的一切终究会回到她的手上!
一阵刺目的光亮袭来,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却晚了片刻,受到刺激的眼睛不住地流着泪。
苍白若雪的面容,乌黑鸦羽般的头发散落在她脸颊旁,越发显得脸蛋小小的一捧了,勾人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就像是草叶尖上的露水,娇弱无力的模样让男人恨不得将其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咕咚”
谁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惹得文仁义狠狠地跺脚,“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文仁义做了这个族长也有二十多年了,正所谓积威甚重,那几个赤膊汉子不论心里怎么瞎嘀咕,面子上都作出一副老实模样。
文仁义重重哼了一声,背过了身子,不去看那个糟心的祸水,众人不知道啊,其实这族长心里也在突突,当时决定要把孟九娘沉河的时候也是因为被那帮子不懂事儿的婆娘闹的烦不胜烦,让他一股火顶到了脑门上,又看见自己赋予众望的长子那副像是几辈子没有见过女人的不争气样子,便草率下了这样一个决定。可是,人命关天的,做这样的事儿他自己也害怕啊,据说屈死的寡妇怨气最重了,可别给自己召了灾,而且,她破屋子里还留有两名幼子,要是真把这九娘溺死了,那剩下的这两个孩子又给谁来养?这要是那两个孩子有样学样为母报仇,他岂不是就当了这个冤大头?更重要的是,虽然族里有族规,可这儿沉河啊、架火烧啊都已经是老皇历了,当今圣上一贯不喜,甚至曾在微服时公开斥责此种陈规陋俗简直把人命当做儿戏,动摇国之根本。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河渠村族长难道还敢冒犯天威不成?
想到这儿,他不禁埋怨起那些瞎闹腾的长舌婆娘们,女人们果然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古来圣贤诚不欺我,诚不欺我啊!
文仁义越想越后怕,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可正跨在这不上不下的当口,也拉不下脸说自己一时昏了头定下了这么个主意,况且他身为文氏一族的族长,定下的决定也不能朝令夕改,否则,以后他在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威严。
进退维谷间,他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才解气,当时真叫猪油蒙了心,可也怨孟九娘投错了胎,要是托生在高门大户里,做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娘子,哪里又会有这么多糟心事儿,果然“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即便来日到了阴曹地府也休得怨谁。
他猛拍了自己大腿一把,哼次哼次地喘着粗气,步子却越来越慢,连带着身后的人都慢了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磨蹭到河边去。
后面几个汉子互相捅捅,又背地里暗使眼色,不知怎么地竟推举吴屠户上了前。
“族长……”吴屠户磨蹭到文仁义面前,低声下气道:“这小娘子身子骨着实弱了些,瞧这儿模样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可别在路上蹬蹄儿了,那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也不知这吴屠户都从哪里听来的话,前面文绉绉的,中间就开始说杀猪一行的行话了,最后居然提到佛家之语,乌泱泱合在一处说,简直沐猴而冠,徒惹耻笑。
文仁义面露鄙夷地瞧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先歇歇?”吴屠户腆着脸笑道。
“哼,你这厮安得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文仁义拿着混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扫视着他,吴屠户胖乎乎的身子瑟缩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文仁义挥了挥手,“先歇息一下。”
“哎!”吴屠户应了一声,就往孟九娘那里蹿,“我去看看那小娘子怎么样了。”
火烧房子都没他动作快,只见他庞大的身躯辗转腾挪,挤掉了好几个也想拥过去的汉子,等到了那破渔网跟前,四处瞅了瞅,便劈手夺过了旁边一高大汉子的火把,半蹲下身子,故意掐着嗓子细声细语道:“九娘,你感觉如何?”
火把噼啪作响,暖色的火光映照在她瓷白的肌肤上,越发显得那肌肤滑不留手,诱的人想要去摸摸,看看这肌肤是不是真如暖玉一般温滑,吴屠户豆大的眼里满是淫邪与痴迷,他痴笑着用油腻腻的褂袖蹭了蹭嘴角亮晶晶的垂涎,一边唤着“九娘……”,一边朝这个没法儿反抗的女人伸出手去。
“啊——”
一声破碎的惨叫炸响在林子里,一大群倦鸟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一股脑儿地冲向天际黑幕。
旁边的那个高大汉子刚往前迈了一步,又舒缓了眉,停在了那里。
“怎么了?啊?”尖嘴猴腮的文狗子颤巍巍地询问,自己却在一步步倒退,差点被他自己拖拖拉拉长出来的裤腿绊了一跤,又被吓得尖叫出声,引得不知真相的众人一片慌乱。
“你个臭婊子!”吴屠户单手捂着自己的右眼,鲜血沿着他粗黑的手腕流淌,满脸的横肉因愤怒而狰狞,抡起拳头就要朝孟湘砸下去,在剧烈的疼痛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吃豆腐了,恨不得立刻撕烂这个臭婆娘,对待她简直像是在对待无数经过他的手而送了命的肥猪。
孟湘冷笑一声,双脚一蹬地面一个翻滚就从他的拳头底下滚到一边去,正巧滚到了刚刚那个突然停止动作的汉子脚下。然而,那真的是巧合吗?
其实,早在孟湘搞懂自己现在处境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动声色地观察过身边几人——
当她咬着牙将视线瞟过那几个汉子的时候,可能因为做的是亏心事儿,又在这样的漆黑夜晚里,他们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走的越来越慢,对别人视线特别敏感,让她不敢久看。
而这些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无一例外都是那种她惯常看见的,不是欣赏艺术与美的,而是妄图侵占、玷污的神色,唯有一个人例外——这个站的离孟湘最近的汉子也经常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神色却很忧伤,他整个人又矛盾又焦虑,从他杂乱的呼吸和时快时慢的步伐可以觉察出来,他甚至在经过一棵树的时候,狠狠砸了那树身一拳。
孟湘眼睛微眯,心里猜测这个人可能是真心关心孟九娘的,这样想着,她手腕翻转,将整个手指、手腕折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十指连心啊,因为剧烈的疼痛她的额头布满了冷汗,粘着草屑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弯弯曲曲粘在她的脸颊上,但是,她的目光却满是坚定,在“咔咔”骨头的响声中,神色带着疯狂看着那双弯折到极限的双手。
不行,不够柔软!
这具身体已经发育完全,即便她抓紧时间训练,成就也定然比不上她上辈子,可是,奇迹不就是让人来创造的吗?本来已经与舞台无缘的她能够重新获得完好的双腿,这难道不是奇迹吗?既然,她能够创造一个奇迹,那一定也能创造下一个奇迹。
她几乎要把那双手拗断了,才将软绵绵的手掌从绳子里挣脱出来,被草绳磨蹭的发红的双手颤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她倒抽着凉气,以强人的意志忍受着疼痛,解开了脚上的麻绳,将双脚也挣脱了出来。
她小心活动着身体,幸好众人都被夜晚凄厉的氛围分散了注意力,她四处瞅了瞅,却见那高大汉子正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仔细瞧了一眼,那人生的周正,浓眉大眼的模样若按照某个时期的审美来看也算的上是美男子了,只可惜,她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美人,便也渐渐地对人的美貌失去了感觉,或者说,在他人看来,孟湘已经失去了所有感知,除了在舞蹈方面。她对这点是很满意的,人一生精力有限,能专注于一方面就很好了,所以她实在不明白身边的人为何总是对她流露出那样小心翼翼像是对待名贵花瓶,又怜惜和自得的神情。
在她名声最为鼎盛的时候,无数美貌的少男少女簇拥在她的脚下,一口一个“老师”,目光中满是痴迷与憧憬,妄图得到她的垂青,而她就像是高坐于云端的神祗,冷冷蔑视世人,她表现的越是冷漠,这些人就越是疯狂。直至她因为意外双腿失去知觉,神从云端坠落,那些人也像是疯了一样,狂喊着:“既然老师已经失去了美,那就让我送老师上路吧。”
开玩笑,她是钟爱舞蹈,是可以为了舞蹈废寝忘食,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失去了舞蹈能力就可以任由他们当公益警察弄死她了,再说了,她爱跳就跳,不爱跳就不跳,跟这些人有一毛钱关系。
这浓眉大眼的汉子看到她挣脱出来后,脸上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接着他便扭头到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关注这里后,他盯着孟湘想要说什么,却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只冲着她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随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我去看看那小娘子怎么样了。”那高大汉子便背过身子故意站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众人或许会投来的视线。
孟湘翘了翘嘴角,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顺手从地上拾了一块锐角锋利的石块,用石块磨割着身下的渔网,虽然能费些时候,可也聊胜于无了,好在渔网的绳并不怎么粗,等那人接近的时候,她便已经割出一个可以逃出去的缝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