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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差事虽然办得好,几个老人面上神色却还是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郑重,原因无他,正是大爷林崖迟迟不归。 这一日自请门外当值恰是林如海身边一等一心腹、大管事何启。他刚客客气气送走了名为上门探望上峰、实为探林家虚实甄家党羽,就听得巷子口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一声声仿佛敲人心口上。 这巷子历来以林府为尊,一向都是安安静静,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等闲都不会靠近,何时有人这般放肆跑过马? 有那自以为伶俐得计厮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急着要“何爷爷”露个脸,叉着腰就要开骂:“哪里来不开眼……” “混账下流行子”一句还没出口,就被那真正机灵捂住嘴按了回去,再不敢吱声。 何启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幺儿们这些细枝末节?他只是瞪大了一双开始犯花老眼,一眨不眨盯着巷子口,撑着面皮将漫神佛都求遍了,只求来人确确实实是他们老哥儿几个心头盼那一位。 这一回终究没有再令这位忠心老管家失望,风一样卷进林家巷子六骑里,打头正是家里日也盼夜也盼大爷林崖。欣喜若狂也不足以形容何启此时心情。他不顾体衰年老,亲自越过众人迎了上去,要扶林崖下马,一面还低声将老爷正内书房养病事儿了。 林崖冒着昨日暴雨昼夜疾驰,这会儿实是强弩之末,也没有与老管事客套,撑着一口气跳下马来就急慌慌打量起了家门上下装饰,见到一切如常,尚未出现他一路上担心一片缟素,家中普通仆役也似乎依旧一无所知,才多少松了口气,郑重对着何启点了点头,便大踏步向门内行去,何启则由长子扶着,坠了林崖身后。 “大爷可是回来了,”林崖身强体健,何启父子脚下也不慢,不一会儿功夫就离开了外门范围,何启这才一边走,一边向林崖起家中情形:“老爷病得实是太过蹊跷,衙门里几个平日里就不服管甄家奴才老爷病得当就跳了起来,要不是他们心中尚有顾虑,怕是早就带着人闯进了咱们府里。奴婢们没有法子,只能牢牢守住了门户,还是二爷当机立断,为老爷请来了咱们姑苏老家有名望廖神医。如今府内诸事都是二爷拿主意,大姑娘则老爷床前侍奉汤药,片刻不敢离眼。” 这样节骨眼上,林崖外尚未回返,家里只有林崇黛玉两个稚童,一个端出主子谱儿管束家务,一个盯紧了林如海病情,这样安排也就是他们能做到极限了。 林崖又是欣慰又是担忧,脚下步子急,开口时却比平常语速慢了一拍,让人感觉到莫名安定:“有劳何叔。老爷现究竟如何了?那些当时伺候老爷下人们……” 话还未完,林崖已经走到了内书房院外,瞧见了乌压压跪了一地男女老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事发前能够接近林如海本人或者他衣食住行下人,应该都这儿了。 眼神阴沉沉扫过时不时有人喊冤人群,林崖格外看了其中几个怀抱襁褓妇人并幼童两眼,心中渐渐有了一丝儿希望,却也没有再开口询问何启,不过颔首与何启示意,就一撩袍角进了院子。何启也并没有跟进去,只门口站了,亲自问起审问结果。 林崖一掀林如海这几日暂居东侧间帘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草药味道,抬眼一望,就望见了窗前苍白消瘦黛玉。 黛玉显然已经接到了林崖回府消息,只是不放心尚昏睡老父才没有出去迎接长兄。这会子亲眼瞧见盼了这些日子大哥哥,黛玉那瘦得几乎脱了形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抹欣喜,不再是之前惶然模样。 不等黛玉含泪行礼,林崖急忙上前几步将黛玉扶到床头软椅上坐下,又凝神望向了卧床昏迷嗣父林如海。 不管彼此身份有多少尴尬,又有多少免不了算计提防,林崖对林如海,始终是感激而又钦佩。感激他救他们兄弟两个出苦海,给他们锦衣玉食晋身阶梯,感激他百般回护悉心教导,钦佩他学识渊博、世事洞明。 此时这个一直巍巍山岳一般庇护家族长者面色青白躺床上,呼吸紊乱粗重,病前人人称道清俊面容已经消瘦不成样子,林崖眼中一酸,不禁伸手为林如海抻了抻背角,想要把他不知什么时候露外面手掌轻轻推回锦被之中。 谁想那只看似瘦弱无力手掌蓦发力,重重回握住了林崖冰冷指尖。 林崖一怔,心头骤然升起一阵狂喜,急忙抬起头,果然对上了林如海疲惫却还算清明双眼。 林如海显然是刚刚从昏睡中惊醒,他慢慢眨了眨眼,似乎是瞧见了床边林崖,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缓慢而清晰唤了声:“大姐儿?玉儿?” 黛玉一个人,坐软椅上自然是被林崖这个男丁遮得严严实实,此时听得老父呼唤,也不管什么大家闺秀雍容仪态了,直接扑到林如海床前,攥着父亲露出一点衣角哽咽难言。 “难为我儿了。”林如海*怜看着黛玉,似乎想要如以往那般抬手揉一揉女儿头上软软团髻,却终究作罢,只是痛惜望着女儿满是泪水脸,温言劝慰:“玉儿莫哭,为父已是大好了。” 完这句,林如海终于将眼神放了林崖身上:“你平安回来了,这很好。” 林崖冒雨彻夜赶路,身上衣衫早就脏污已经不成样子,头上束发冠也不知道丢了哪里,这会子不过是胡乱从随行下人那里拿了根木簪子随便用着,形容之狼狈笔墨难书,落林如海眼中,却是前所未有顺眼。 “这几日我醒着时候极少,又忧心你金陵是否遭遇不测,如今总算是好了。” 林如海素日心思就重,思虑极多,这一病如此古怪,他昏昏沉沉中还要惦记着远百里之外嗣子,身子骨如何不弱? 林崖心里一时感动一时担忧,一面扶林如海半坐起身,一面开口劝慰,话语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哽咽:“是儿子不孝,累父亲忧心。若是辜负了父亲一片慈心,儿子有何面目立于人世?父亲既是醒了,可要叫廖神医过来扶脉?” 管事一廖神医,林崖就记起了此人。廖神医本就是姑苏林氏合族供奉多年名医,医术高不,难得是心术正,颇有仁心。林崖过继之前几次吃了继母暗亏,都多赖廖神医为他诊治,林崖兄弟过继一事,廖神医也曾想帮。后来林崖渐渐与林如海熟悉以来,才隐约得知多年来供奉廖神医面儿上是林氏宗族,实际上却是林如海这支。 如今情势上,廖神医着实是为林如海诊治佳人选,医术好还其次,关键是靠得住。 至于前一句话,那确实是林崖肺腑之言。原著中这个时间根本没有提及林如海,那便明他依旧安安生生扬州做着巡盐御史。眼下飞来横祸,九成九式因为他林崖缘故。如果不是他当初踩断薛蟠腿骨一事,林如海何至于这么便与人翻了脸? 前世今生,林崖一贯信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林如海这次当真有个万一,他根本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儿。至于那些幕后之人…… 林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却感觉到手背被人轻轻拍了拍,立即敛了神色。 林如海眼中满意之色浓,倒没有急着与林崖话,而是又温言吩咐起了黛玉:“女儿可还撑得住?你去替爹爹和你大哥哥传话,叫你二哥哥过来可好?顺便再去寻廖神医,帮爹爹拿一丸药来。” 黛玉这会儿正欢喜偎父亲身边,听得林如海要支开她,不禁轻轻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嘟着嘴瞪了林如海并林崖一眼,才转身出去了。两个大男人被心尖尖上亲人怪罪了,心里都有些讪讪,只是正事为重,也只好稍后再想法子哄黛玉开怀。 林如海虽没有外间想象中那样已到弥留之际,也确实是大病一场,依旧精神不济,并不像往常一样绕圈子,而是直奔主题:“按照廖神医法,我是中了旁人算计。起了这份心思又能把手伸进这府里,也就那么一家,幕后之人不必问,如今先清理了门户,再其他。” 语气十分平静,如果不是林崖十分了解他为人,都要错过这话中蕴藏淡淡杀机。 “老爷得极是。其实儿子一见外头阵仗,就隐约觉出老爷如今仍旧是能够理事。只是旁再重要,还能重过老爷身子骨?您若是不好了,我跟崇儿泥堆里爬出来野子不值什么,玉儿可怎么办呢?”到后,林崖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林如海不仅是这一支乃至整个姑苏林氏擎之柱,也是这个家基石。眼下两代人青黄不接,林如海如果真遭不测,等待着林家不仅仅是大厦倾颓,是根基毁,一家人不定过不多久就可以九泉之下团聚了。 林崖赶回来路上,甚至都做好了跟贾家甄家鱼死破准备,要不是心里存了期盼,留给贾琏定然不只那一鞭子,哪怕是后来府外一切如常,林崖心中也着实怕很。直到瞧见院子外头跪下人里连垂髫童襁褓婴孩都有,林崖心才悄悄落到了实处。 因为这样狠辣手笔,绝对不会是林崇或者黛玉吩咐,他俩再恨再急,将人统统发卖到煤窑盐场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却还做不到。这个家里能下如此重手,只有当家老爷林如海一人。 还能令行禁止,事情就还没有坏到不能承受地步。 而且他入得屋来,见黛玉脸上惊惶多于悲痛,就晓得林如海病还有得治。不然以黛玉与林如海之间父女情分,黛玉就不只是容颜消瘦这么简单了。 林如海显然听得十分受用,大病之后倒罕见林崖面前流露出了几分自责:“也是我大意了,竟留了些祸根家里,总想着你们太太往日贤良,想着玉儿幼年失母不易,却没有细想这些奴才心里认得究竟是哪一个主子。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该好生养病,区区事,你拿主意便是。” 下手是谁,或者是直接下手是哪一家,父子两个已经心照不宣,怎么处置背主刁奴,却还是要林如海发话,好歹那也是贾敏当年陪嫁家人。 林崖自然领命,又问林如海身体。 林如海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霾:“虽则性命无忧,到底伤了根本,恐怕为父日后免不了早早致仕了。” 依着林如海原本想法,他是要撑到林崖官场上站稳脚跟再上折子乞休,若是能此期间升升品级甚至入阁拜相,那便是意外之喜,可如今恐怕是不行了。他也只能将心思收回,等林崖科举晋身后就布置抽身之路。 林崖心头一块大石这才算落了地。能否官场上也得到林如海重重庇护他并不意,只要人没事,旁怎样都好。 正要再为人子义务几句宽宽林如海心,黛玉与林崇两个却是双双到了。玉一样人儿并肩而立,红着眼睛团团而拜,林崖连忙一手拉起一个,送到林如海床前。 黛玉担忧林如海身体,这会儿早忘了先前赌气事儿,急忙忙双手捧出一个匣子,要服侍老父吃药。 林崖站远些,都能闻着那药丸子苦中带酸气味,忍不住稍稍向后挪了挪步子,可想而知那药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林如海却仿佛吃糖喝蜜一般,就着黛玉手含笑吃下,末了还不忘冷冷睨了神色古怪林崖一眼。 吃过药,林如海却没有与儿女们继续这温情脉脉一幕,不过勉励了林崇一句,就又给这几日看家林崇黛玉派了差事:“崇儿玉儿两个再多辛苦些,去外头给我和你们大哥哥守着,我与崖儿话。” 宠*疼惜与家族责任分得一清二楚。 林崇与黛玉两个也无二话,乖巧应了声是,就一齐退了出去。林崖透过窗棂子望去,只见两个人儿身子板板正正,似模似样将周围奴才们赶了个干净,只留了林如海身边两个可靠心腹,一人一边守住了门户。 “咱们家人丁单薄,要守住家业,自然要齐心合力。”林如海轻咳一声,缓缓道:“家里事情,你都晓得了,你金陵城,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林如海还大好时候,林崖少不得腹诽两句,他何曾晓得了家里什么事,如今看看林如海那难掩疲惫眉眼,林崖那一身桀骜都收了起来,捡重要事将金陵一行了,特别是与三殿下楚容华话,一丝一毫都没有隐瞒。 林如海阖眼听了一会儿,等到林崖到暴雨中官道与贾琏相遇,干脆利落给了他一鞭子,才睁开了眼睛。 “贾琏一开始都没有与你相见行礼意思?车里还带了药材?” 连问两句都得到了肯定答复,林如海又轻轻咳嗽几声:“包藏祸心已久,是我失察了。你那一鞭子抽很对,如果贾家嫡长孙有个长短,且让他们寻我理论就是。” 毫不忌讳起贾琏可能会有“长短”,林如海一句之后又转了话锋:“行三那位当真又是尚主又是纳妃,还提起了余姚曾家,嫁娶都可?” 林崖刚刚还琢磨着如果贾琏没有个“长短”,他又该补送上一份什么样大礼,不防林如海又将话头转回楚容华身上,略微一愣才答了句是。林如海便又闭目沉思,林崖也不出声打扰,只屏息等待。 半晌,林如海轻笑一声:“我一向自诩世事洞明,却家事上犯了大糊涂,姑息狠毒奸滑之辈便不了,却不该瞧了辈们之间交情。你与那位旧交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前没有细问,今日既然没有旁事情,你便与我听听。” 那桩旧事原本就没有什么要避人,只不过不曾有人问过,林崖便也没,如今林如海问起,林崖当然知无不言。 那还是林崖来到这异世之后不久,重伤初愈,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憨勇和要建功立业豪气与继母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冲突。如果按照林崖熟悉前世规矩,他是一丝一毫错误也没有,可惜这是个讲究孝道、特别是愚孝时代,林崖所为就有些不容于世。如果不是他继母之前险些害了他性命,族中早就惩治于他。 饶是族中也晓得林崖继母不慈,却还是觉得林崖错得多。过不了多久,那舍得出面皮下得了狠手又颇有几分心机女人就捏着林崖错处要族老做主将林崖除族。 三闹两闹,族老中有人怜悯林崖年幼,提了个折中之法,就是让林崖随族里常来往行商去西北。对外是为了补贴家用,实际上也有些流放之意。 族人看来,哪怕是死路上,也比族谱除名当个孤魂野鬼好,跑商之前林崖看来,这是一条蕴含生机出路,于是跑商队伍里就多出了一个□岁孩子。 什么样人才会去兵戈不断西北边陲贩卖货物?自然个个都有些故事,个个都不是心慈手软善心之辈。 也就是林崖骨子里并不是真正孩童,善心族叔又额外塞了点钱给商队管事,否则路途漫漫,上千里走下来,他胎都投了不知道几回。拐子、偷儿、甚至于剪径强盗,林崖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 好不容易走到西北,林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直跟随商队却遇到了大麻烦,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当地驻守兵爷,让人串成一串捆进了大牢,只剩一个林崖,估计是兵爷们觉得捆去都浪费绳索,搜了搜身上果然没什么值钱物件就将他一脚踹开。 这下孤零零一人又身无分文林崖上无路入地无门,回乡是可望不可即,想要当地一处破庙里寻处容身之所,还要受盘踞其中乞儿们好一番敲打,才勉强被他们接纳。 就林崖两辈子凄惨狼狈之时,因为宫闱密事被迫离京到边境上祭奠战死外祖舅舅四皇子楚容华也护卫陪伴下到了这座边陲城。 一个再落魄也是潢贵胄,一个已经卑微到尘埃,原本再投胎一次也未必遇得到两个人,却因为一个馒头有了一面之缘。 到这里,林崖也是感慨。 那时他咬着牙厚着脸皮硬赖着一户善心人家给人搬了一瓦石,那户人家男主人见他年幼可怜,后给了一个黑面馒头权当工钱。他连吃了多少日子野菜,饿得眼睛都要绿了,见到馒头就跟宝贝一样,心翼翼护了怀里。 谁知降横祸,他正街上走得好好,不知道哪里来富足人家顽童仗着人多就要欺负他这个落魄人,一把将他推倒也就罢了,可恨是这一摔馒头也滚了出来,正落一架华贵马车轮子旁。 饿到那个份上,林崖眼里只有一个馒头,哪里还会注意到什么贵人,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从人群里冲出来就扑了过去,差点撞侍从刀尖上。 明晃晃刀尖就眼前,林崖再饿再胆大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惧意。正当他以为这回要大吃苦头,马车帘子突然被人掀起一角,楚容华病恹恹叫侍卫放开乞儿,又轻飘飘扔了盒子城中好贵福记糕饼铺糕点下来。 高高上,却又真对林崖有一饭之恩,那样情景下,是救命之恩亦不为过。 林崖抱着盒子走开,躲角落里大嚼特嚼之时,才发现楚容华竟然盒子里放了一个银豆子。 记住了那家马车,记住了那个阴郁大少爷,等林崖后来无意中听乞儿们起,城中来了肥羊,之前几拨盯上强梁都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终于来了个远近闻名硬茬子,不晓得谁要把命留这儿等话时,不免就有了几分担心。 边境贫苦,莫是一座城,就是这一府都算上,又有几个这样硬茬子?就是那少年人无疑了。 林崖不喜欢欠人情分,特别是不喜欢欠高高上之人情份,从听到这条消息之后,他就开始琢磨。不是没有想过通报消息,可惜楚容华从那一面之缘后就没有离开过府邸,林崖根本见不到他面,想要求护卫通传,却只能得到奚落。 围着偌大府邸转了几日,险些被护卫们抓起来打个半死,林崖才从后墙发现了一个狗洞,心里便有了主意,决定从狗洞里钻过去,拼着一顿打把消息告诉楚容华知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 结果人算不如算。林崖刚卯足了劲儿钻进去,刚一露头,前院就传出了喊杀声。 这一下可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林崖一条腿忍不住往狗洞那边蹭了一下,忽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才拼命跑进了院子里看起来富丽堂皇屋子。 一进屋,就看到了高高坐主位神情冷漠楚容华,身边只有一个色厉内荏仆人,再想想外头护卫,这哪里是养尊处优大少爷,分明是坐牢。 林崖也没有时间为楚容华感怀身世,三言两语明了自己听到消息和来这里救人理由,就厚着脸皮上前去拉楚容华手臂。那仆人,也就是楚容华心腹内侍正要呵斥,楚容华却摇了摇头,默默跟着林崖走了。 乞儿也好,潢贵胄也罢,一起钻了狗洞,逃出生。 后来事态平息,不等丢了主子护卫们灰头土脸找过来,楚容华就先亲自仔仔细细把林崖藏了起来,虽然衣衫破损,还是一副金尊玉贵模样领着仆人走了。 再后来,纵使是龙遇浅滩,楚容华还是吩咐人把商队里人都放了出来,又归还了一些财物,令他们可以返乡。 林崖临行前有缘见那仆人一面,当时他郑重行了大礼。即便这对于别人不过举手之劳,对他林崖却形同再造之恩,不然他要这里熬上多少年,才能凑出回乡盘缠?怕是林崇孤身家,等不等得到他这个莽撞哥哥都未可知。 这便是他与楚容华旧事,当时楚容华虽然问了他姓名籍贯,林崖却没想到真有重逢再相见一日。 可能简略将往事完,林崖心中唏嘘,林如海也是半晌默默无语。 沉默许久,林如海方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何纵容你胡闹,后来甚至同意为此人略绵薄之力?” “他们兄弟几人,世所瞩目,我亦不能免俗,也是细细品评。逝者为大,我们不去,只这几位,甄家两位,便是没有交恶一事,单凭其性刻薄、下手阴毒两桩,我便不愿与之为伍。待亲舅舅尚且如家奴一般,还能指望他们善待旁人?况且他们看似煊赫,根本不是其父属意之人。至于行二,鸡鸣狗盗之徒耳!不堪与之谋。倒是你选这个,不见有何建树,倒也还有个纯孝名头。” 没有继续细宫廷秘闻,林如海轻笑道:“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这一位,还是念旧。” 林崖如今心事全消,细想金陵城中与楚容华过话,又忆起当年不易,不由也有些汗颜,楚容华不讨喜,他又何尝应对当真得体了? 将林崖神情收入眼底,林如海语气也分不清到底是郑重还是戏谑:“如果今次我真……你就求尚主,也能群狼环伺中保一家平安。” 本朝公主们远不如前朝彪悍,不能干涉政务,所选驸马也不能出仕,不过荣养而已。但是如果林如海真有个不测,贾家甄家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又如何敢跟家女婿争产?遑论谋财害命。保住了性命,自然也就有了子嗣,有了将来,林家总有再起一。 林崖微微赧然。他好歹也是堂堂男儿,林如海将吃软饭这么直白,他还真有些不好开口,噎了一下才镇定开口:“老爷吉人相,休要如此。只是他竟似对咱们家颇为中意,儿子以为,曾家事可考虑一二。” 因为黛玉就门外,保不齐会听到什么,林崖也就不愿多提楚容华想纳侧妃一事。 林如海恰巧也是同样意思,微微一笑,就把话接了过去:“曾家我看是极好。家风正,子孙出息,只是我离京多年,跟曾侍郎父子不甚熟悉,不好开口罢了,如今倒是有缘。可惜男儿娶妻跟女子出嫁不一样,不然这样好事却轮不到你这孽障。” 这话极有深意。 林崖怔了片刻,才从林如海温和神情中读懂了他真意。 嫁娶一事,男女到底不同何处?不是什么一个承继宗祧一个嫁为他人妇,而是一旦楚容华大事不成,蒙受风险不同。 林家尚且隐暗处,曾家却是身家性命都与楚容华连了一处。大事成了则罢,不成话,曾家满门一个都跑不了。假若定是黛玉,早出事就是望门寡,晚出事就是罪家妇,一生毁。假若定是他,只要自家够心,罪不及出嫁女,虽几代人出仕要受影响,却总比黛玉嫁到曾家可能要受罪少多了。 林如海既然中意楚容华,又中意曾家这个姻亲,也没有什么坚决不应道理。 不是没有想过娶妻,只是这样定一个可能妻室人选,林崖不免有些发懵,看得林如海又是一笑,病中郁郁之气都消了许多。 不动声色嘲笑过素来稳重嗣子,林如海又转而起了别事。 “你生父继母被王家接走一事,又有了消息。”林如海身体尚未康复,还是借着林崖起他与三殿下旧事时间缓了口气才撑到现,却也难免露了疲色,话声音了些:“王家下人不得力,把人丢了,我当时还想是哪家要来趟浑水,现想想,多半还要着落这位身上。大丈夫能屈能伸,正事上莫要做意气之争,将面子看得太重。” 林崖还是头一回听此事,闻言忙点头应是,又瞧着林如海精力似乎有些不济,便劝他休息片刻。 林如海也不逞强:“我是该好生歇息,这几日怕就要有亲戚故旧打上门来,我不出面,他们怎能安心?” 语意讥讽,显然已经有了义绝之意。 林崖早就瞧那些烂泥不顺眼很,林如海此意正中下怀,只是起亲戚,他猛地想起了薛宝钗。薛家姑娘可能进四皇子府事情,他方才却是忘了。 不过片刻犹豫,林如海何等样人物,自然也瞧了出来,有心不管,却又不放心这还有些稚嫩嗣子,只好开口相询,林崖这才了。 林崖心里总觉得薛宝钗能与黛玉并列金陵十二钗之首,是个人物,有意提防,如今两家成仇,起了刻意打压念头,这才当作大事与林如海听。谁知林如海虽也看重此事,意却与林崖全然不同。 “这么,咱们姻亲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与我们为难了。也罢,横竖总要有个了结。这甄家也当真有趣,庶长子不要正室,就送去京里做侍妾?一并了消也好。” 着眼全局,丝毫不提自家与薛家旧怨,却真真切切将薛家算了局中,倒是比林崖盯着薛家一户要大气多。 见嗣子露出若有所思之态,林如海微微一笑,只觉教导这个嗣子真是舒筋活血强身健体,便又了个消息:“自你走后,为父左思右想,只觉平日里耽于公事,不曾好好管教于你,致使你顽劣不堪,至今不过一秀才耳。正好你们太太孝期以过,为父已经为你寻来名师,等这次事情过去,你便安心读书,预备着下场秋闱即可。” 林如海一提科举,林崖头皮就是一麻。 当初他自觉好歹也是经历过现代高考人,并没觉得科举有多难,后来虽然勉强中了个秀才,却也被收拾极惨。再想想之后秋闱、春闱,真让人顿生肝肠寸断之感。 可惜科举晋身乃是正道,他想要顶门立户光耀门楣,这罪非受不可,只盼着别再来个贾雨村之流,面正心邪。——贾雨村这个恩将仇报、钻营名利人,还真险些又做了黛玉先生,只是那时恰巧林如海动了过继林崖林崇心思,没有上门延请,贾雨村一个拿乔,让扬州府尹家请去了。 林崖硬着头皮应下,林如海这才露出满意之色,只是精神实不济,才没有再对林崖多加开导,而是示意自己乏了,让林崖只管去收拾外头局势。 科举林崖发怵,对付些许宵却不话下,当即打起精神扶林如海躺下,这才推门而出,含笑叫黛玉进去陪着老父,自己则带着林崇走到了院外,面无表情坐了大管事何启命人搬来太师椅上,冷冷打量跪了一地下人。 林如海一倒下,这些下人就被几个林家世仆出身大管事带人对着名册一户户羁押起来,等林如海第一次恢复神智,便吩咐人把所有有嫌疑人,不分来路统统合家压到这处空地上跪着,但凡是有嫌疑之人家人,不论老少男女概不能免。 到如今,这些人已经水米未进顶着大雨烈日直挺挺跪了两日多,昨儿就有大着肚子妇人受不住滑了胎,几个襁褓间婴儿呼吸是愈来愈弱,剩下老弱妇孺也都是眼瞅着就要撑不下去,各家当家人岂有不心痛自己高堂娇儿?竟都盼着主子们些来审,求个痛。 林崖一落座,便有先太太贾敏陪房家人之一钱嬷嬷抱着一岁孙孙膝行两步,不住磕头求饶,出首告发她儿女亲家、采买上管事与甄家下人私下往来,不利主家。 林崖听了,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是叫人把钱嬷嬷怀里男童抱到廊下,交给恭敬站那里婆子喂几口米糊。没一会儿,那孩子哇一口,钱嬷嬷便似被抽了骨头一般摊地上,全然不管她亲家被拖出来时望着她怨恨之色。 其余受罚人一看钱嬷嬷孙孙缓了过来,那真是争先恐后,只求能给家人留条活路,有根据自然告发,没根据也开始了攀咬,被告发也不示弱,你告我一状我便拉你下水,什么**都往外。 林崖只阖眼冷冷听着,只有有人言语间带出先太太时才命人掌嘴呵斥,就这么听了半,等到声音渐消,一院子奴才都再寻不出旁人罪名了,才淡淡开口:“都记下来了?” 问得却是两旁垂首侍立几个管事,管事们忙躬身应是。 “既然都记下来了,所有知道老爷要生病,一人赏一百板子,就这儿,一板子一板子给我用心打,家人一个不少,男都给我送到相熟盐场去,女不拘哪个私窑,其余心里还惦记着别主子,统统阖家发卖到出海船队里。剩下渎职,一律赶出去。当真无事,先拿老爷帖子请医问药,等老爷大好了,赏赐少不了,一家子前程也少不了。” 完这些,林崖面色一丝儿不动,只定定扫过或拼命求饶或咒骂不住众人,淡然看着几个平日里就负责执掌家中刑罚老仆领着人将要罚之人团团围住。发卖立时拖走,要挨板子则按倒了就打,院子里一时哭嚎地,林崇坐哥哥身边忍不住白了脸。 一贯疼*弟弟林崖却仿佛对林崇异样毫无所觉,他只是用胳膊支起下巴,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随着板子声音一下一下扣着椅子扶手。 因为林崖点明要一板子一板子用心打,这顿刑罚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受刑七个人里有六个都是打到一半就没了生息,剩下一个撑着一口气挨到了九十多板,到底还是没能熬过去。 管事低声禀报完,林崖只嗯了一声,又吩咐人把这里打扫干净,才领着林崇进去看林如海。 刚走到门口,黛玉就红着眼睛从里面打起了帘子,迎了出来。 “爹爹了,大哥哥辛苦奔波,今晚就歇西间,明早也好与爹爹话,我与二哥哥一道回内院就是。” 观其神色,倒不见什么惊惧厌恶,一丝淡淡关怀十分真挚,让林崖略微松了口气。院子里闹那么大动静,黛玉里面陪着林如海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林崖还真有些担忧姑娘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幸好。 林崖也确实累得很了,此时处置完下仆觉疲惫,也就没有多与弟妹话,只是略了两句话,就去了简单收拾过西厢房,倒头便睡。 再一睁眼,就到了第二日上三竿之时,要不是隐约听到了大管事回话声音,他可能还醒不过来。 招来人一问,竟然是贾琏心腹厮来旺儿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了。 这一句真是提神醒脑,林崖顿时就醒过神来,勾唇一笑:“还不将客人请进来?” 林崖笑得分外开怀,倒让一心一意想着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就把来旺儿等人乱棍打出去管事们愣当场。那来旺儿不过是个奴才,也就是沾了他主子光才能让管事们记住名姓,哪里当得起一个客字?何况他贾家现跟自家有大仇呢! 还是林崇黛玉两个聪慧,瞬间就明白了林崖心思,相视一笑,也开口叫请。 既然主子们都发了话,管事们也就依命行事,正要下去传话,正从黛玉手中含笑接过一盏姜汤林崖黑眸一转,又加了一句:“除去健壮子们外,再找两个力气大些粗使婆子来。” 这句话吩咐没头没脑,连林崇面上都闪过一丝茫然,唯有黛玉咬唇看了林崖一眼,脸绷了又绷,到底露出一抹笑意,又察觉出林崖一直瞧她,干脆跺跺脚掀帘子去东厢找林如海去了。 听着里面传来黛玉略带点江南口音告状声和林如海偶尔发出低笑声,林崖不禁莞尔,直到来旺儿被健仆们连拉带拽“请”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点儿尚未隐去笑意。 来旺儿打跟贾琏身边,作为贾家大房嫡子心腹子,一应供给自然是上上等,为人自然也就骄纵很,可谓眼空心大,可惜贾琏偏又不得贾家老祖宗并他亲爹老大爷贾赦心,有了贾宝玉后是退了一射之地,主子都不硬气了,来旺儿这个做奴才不免也要赔上几分心,便养成了欺软怕硬脾性,当得一根好墙头草。等到前两年王熙凤过门,贾琏两口子西风压倒了东风,来旺儿就又练熟了阳奉阴违、趋利避害好技能。 今儿要依着来旺儿本心,是不愿意来林家找事儿。 虽来旺儿也觉得主子家乃国公门第,贾家一族双国公比个已经没了爵位姑苏林家强上一百倍,林家那个便宜大爷给他们琏二爷提鞋都不配,可老话好啊,强龙不压地头蛇。林姑老爷好歹扬州城任了十年巡盐御史,扬州地界上找林家晦气,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就算要那个劳什子林大爷磕头求饶,好歹也得等林家传出了确切消息,林姑老爷真不行了,再欺上门去吧? 可是贾琏从落地到娶妻生女,何曾丢过这样大脸?连他老子贾赦还没拿马鞭子抽过他呢!别林家子还故意惊了他马,让他下人面前大呼叫仪态失,后还坠了马,险些落得个薛大爷一般下场。 要不是扭了腰下不得床,贾琏真想亲自打上门来,现如今也只好先派了来旺儿上门,顺便也瞧瞧他那林姑父还有多少时日好活,好算准了日子,给这位好表弟送份大礼。 来旺儿略劝了两句,受了一头一脸热茶,也就不再多,抹了抹脸就领着人耀武扬威到了林家门口。毕竟林姑老爷已经倒了,他还真不信林家人敢把他怎么样。 结果来旺儿一到林家门口,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都是做奴才,谁不知道谁,哪个不是算盘震响,大难临头与主子们各自飞?这个时候,林家下人们理所应当垂头丧气、魂不守舍,惦记着赎身走人才是,怎地林家守门这些幺儿还这么精神齐整? 只是他已经气势汹汹领着几个机灵子来了,这时候想装亲戚上门,出去也得有人信啊,至于退,来旺儿想都没想过。他好歹也是当家爷们身边体面人,要是这会子灰溜溜走了,一会儿谁还能服他? 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掐着腰,林家大门口骂了起来。 他一开腔,林家幺儿里就有人一溜烟跑进去报信,其余几个却只拿瞧疯子眼神冷冷睨着他,既不话也不动手,看得来旺儿心头火起,咬牙切齿暗道日后等二爷接过林家家产,定要把这几个杂种卖到倌馆区,好让他们知道知道来旺儿大爷厉害,嘴里骂林崖声儿也愈发大了。 正骂口干舌燥,林家角门里悄然冲出一溜儿壮汉,堵嘴堵嘴、架胳膊架胳膊,来旺儿几个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干脆利落拖进了林家角门。 来旺儿这时候就知道怕了。抬眼看看左右两边膀大腰圆黑脸大汉,再瞅瞅旁边丝毫不掩饰鄙夷之色林家管事,来旺儿只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要不是顾忌着回去会还要跟贾琏交差,他差点就要开口求饶。 一路煎熬等见到林崖时达到了顶峰。 来旺儿一进屋,对上林崖那不掩笑意俊朗面庞心就凉了大半截。林家子什么样人物,来旺儿心里可是清清楚楚,那就是个笑面虎!越是笑越是要吃人!再看看两旁手持棍棒垂首侍立健仆,这哪里是要善了模样? 他不是不想磕头求饶,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可是身后子们还看着,但凡有个活着出去了自己怂样,几辈子脸都没了,再林家子那样狠辣性子,八成也不会因为他求饶就开恩,毕竟主子做了什么,他心里门儿清。 左思右想,来旺儿咬了咬牙,拿出刚才门外叫骂劲儿头,掐着腰指着林崖就骂了起来。 “亲亲姑表兄弟,林大爷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上手就打?不过是个偏支远房亲戚,打秋风穷酸,全赖咱们姑太太慈母心肠认膝下,才能享受这荣华富贵!结果姑太太才去了多久,就作践起姑太太娘家侄儿,林大爷好大威风!这样忘恩负义,以后怕不是要拿表姑娘当丫鬟使唤?歪门邪道,叫我们二爷哪只眼睛看得上!当这下当真没有王法了不成?一朝得志就猖狂,也不掂掂自个儿斤两,您是有出身还是有功名?也不怕从高枝儿上摔下去,折了脖子!” 来旺儿心思虽浅,倒也毒。他一进门就闻出了屋内药味,私心忖度着林姑老爷必定就旁边,又见厅里只坐着林崖两兄弟,便起了挑拨离间心思。 自以为一番话有理有据、严丝合缝,来旺儿正准备再多几句让自己这忠仆像样些,一直支着下巴含笑望着他林崖突然开口,和和气气吩咐半隐家丁身后几个婆子:“掌嘴。” 这些婆子们平日里不过是做些二门内搬运洒扫粗活儿,今儿还是头一回能主子跟前站着,真是时时刻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听林崖有令,立即中气十足应声,雄赳赳大步走到来旺儿跟他带人跟前,脸上横肉都激动有些抖,那凶神恶煞模样对比着唇红齿白养尊处优来旺儿,倒是相映成趣。 婆子刚一抬手,来旺儿正吓得脸发白,林崖忽然出声了句“慢着”,然后看着来旺儿满是惊喜眼神补道:“这是亲亲表兄弟身边得意人,只打半边脸儿也就是了,好歹也得给琏二爷留点脸。” 完,林崖便悠然端起了黛玉吩咐厨房给他熬肉粥,一声声响脆巴掌声里吃高雅俊逸。 打了半晌,直到贾家众厮都成了个猪头样,来旺儿成了半个猪头,林崖才慢条斯理漱口净手,喊了停。 来旺儿整个人都被打蒙了,这会子还有些不敢相信,疼倒抽冷气:“凭什么打我!”眼神倒是控诉十分到位,可惜肿着脸话都有些走音,让林崖险些听不清。 “一个奴才,也配问我要道理?打了又如何?打得就是你。”林崖笑容一敛,冷冷看着来旺儿:“来人,把这几个犯上刁奴都给我绑了,去找能跟我要道理人好生讲讲这个理。” 肃容起身,林崖再懒得看来旺儿一眼,大步走到东厢门口隔着帘子躬身下拜:“儿子去跟人道理,本该见过老爷再走,只是现身上肮脏味儿太重,就不进去脏老爷地了,有劳妹妹替哥哥孝,” 话音将落,里间就传来林如海中气十足应允声并黛玉清嫩叮嘱,林崖面色不变,来旺儿却被林如海声音吓了一跳。 他一直贾琏身边服侍,林如海声音还是听出来,只是这样有底气,哪里像是要下世人? 不来旺儿心里多么惊疑不定,林崖从从容容点了七八个壮仆,又点了刚才赏了来旺儿一顿嘴巴儿粗使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找去了贾琏投宿驿馆。 林崖也不跟贾琏客气,连滚带爬跑去报信厮话还没完,林崖就直接推门而入,大马金刀贾琏卧房内找把椅子坐了,一边坐,一边给坚持要跟来福生使了个眼色。 福生心心念念要争回林崖跟前第一体面人身份,自然分外卖力,当即就把路上林崖教过词儿一字一句背了出来,声如洪钟,噎得正想开口呵斥林崖主仆贾琏差点没背过气去。 “亲亲姑表兄弟,琏二爷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上门闹事?不过是上头死了亲哥哥,连个大爷还没混上呢,全赖贵府老太太、二太太慈心,才能享受承嗣嫡孙荣耀!结果姑太太才去了多久,就作践起老太太心肝一样姑太太儿子,琏二爷好大威风!哦,也不是,谁不知道贵家里是琏二奶奶当家呢,琏二爷内外大事情一应不管,只管为国公府绵延子嗣就是了。只是到现连个信儿都没有,叫我们大爷哪只眼睛看得上!还没得志就猖狂,也不掂掂自个儿斤两,您是有子嗣还是有通灵宝玉,也不怕一朝摔进泥里,折了脖子!” 福生一句一句戳贾琏心窝子,眼看着贾琏额头青筋直跳就要暴怒,林崖含笑又添了一把柴:“琏二嫂子不会管教奴才,拖累了琏二表哥,我前思后想,怕是琏二表哥不敢管,就让我家婆子教训过了。男儿家脸面要紧,还请好好将养。”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林崖今是痛打了他贾琏奴才,形若给了他贾琏一巴掌,又明目张胆带着人上门,专揭他短。 贾琏现自以为大短处是什么?就是叫王熙凤压住了威风。不是没有人笑他妻管严,只是哪个不长眼会当面开涮?至于别话儿,过后贾琏自然会用心体会。 贾琏确实已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 林崖厮一声声一句句,还有林崖那句男儿家脸面要紧,不是骂他贾琏是个娘们,身边奴才也是个娘们吗?内院婆子打得都是丫头姨娘,哪里有让她们掌爷们身边心腹嘴巴儿道理! 林家子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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