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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狱里潮湿闷热，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呛鼻，好像是汗臭混杂着尿液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偶尔能听到吱吱吱的叫声，像动物在啃噬着什么。
狱卒打开牢门，赵微君眉头一皱，有些不忍心唤他，“从宁。”
听到熟悉的人声音，靠在墙角的卢少安立刻睁开眼睛，他一条腿弯曲着，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见到赵微君手臂滑落下来，一瞬又感觉十分的难堪，他现在这么脏。
待瞧见身后的晏俍，卢少安抱怨，“你不能跟我说一声吗？你好歹给我提桶水吧？”
晏俍声音冷冷的，“凭什么。”
“你他妈……”
卢少安咬牙切齿，赵微君给他带了好些吃的，放到他跟前来，“你真是个疯子，卢少安。”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阿爰，我死不怕，我该死，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你让他们不要将我毒死勒死在牢狱里，出去斩我好不好？”
还未听过有人有这种要求，还想弃于市？
“这里太黑了连太阳都见不着，阿爰，我求你了，让我再出去见一见太阳，好不好？”
赵微君眼眶有些酸，安慰他，“好，好，我会的，我尽量我尽量。”
听到她的话，卢少安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在墙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微君，“阿爰，我好喜欢你，我好爱你。”
在门外侧的晏俍，手指轻轻蜷起。
“要是有下一辈子，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或许……你给我留个位置？”
赵微君没有说话，静静地闭了闭眼，卢少安有些激动，狂喜，“你答应了，你答应了对不对？”
“阿爰，阿爰……”
晏俍咬了咬牙，觉得卢少安是真的不要脸，他那样的做派可能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一点矜持都没有。
一天天爱来爱去的，多么廉价，多么不知廉耻，下作，死人一个了还在这儿说什么说说说，烦不烦。
可他面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波澜不惊好似同他没有关系，硬等到赵微君的探视时间到了，狱卒催促，赵微君才从里面出来。
见到晏兰时，她有些不自在，来看卢少安是她托赵嫽问的，然后晏俍便应下带她进来，实际上自从那次在福宁殿外他们再没有说过话。
“那，我出去了？”
晏俍颔首，依旧没有开口。
赵微君就打算走了，卢少安从狱门处拱出来喊她，“阿爰，阿爰。”
“我在哪都会为你祈福的，保佑你长命百岁，阿爰——”
卢少安只觉得头顶似乎有阴影，晏俍居高临下看着他，“滚进去。”
他因为带着镣铐所以不能完全站起来，对晏俍更不爽了，“真该叫阿爰瞧瞧你这副嘴脸，什么淑人君子，你同我有什么两样。”
“晏俍，你费尽心思弄死我，现在很得意吧？”
晏俍看着他嘲讽一笑，“我弄死你？真好笑，不是你自作自受吗？”
卢少安摊了摊手臂，重新靠在略微干净的墙边，姿态懒散，“那我也比你强！晏俍，你不知道朝廷什么问题重要吗？现在不革除弊病，难道要等着灭国吗？”
“死十万人，如果能让朝廷意识到武将的重要性，那他们没有白死，能用十万换百万，千万，我没有做错。”
晏俍冷眼看着他，“你凭什么替那十万人决定？卢少安，你只不过是在自我意淫罢了，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你不清楚吗？”
“就算再死十万，二十万又如何？他们原本安稳的一生，全都毁在了你的屠刀下，你还不觉得自己很疯狂吗？”
“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路，晏俍，你他妈能有什么路啊！修修补补罢了，你还能怎样？”
晏俍沉默无话，良久才有一句，“那我也不可能牺牲掉无辜的百姓。”
卢少安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圣人。”
监狱里静悄悄的，一段时间都不再有声音，等到晏俍要走的时候，卢少安才恨恨地，“你没死在黔州真是命大，晏兰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晏俍停下脚步，声音低沉，“我也嫉妒你。”
“非常。”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你陪阿爰十几年往后我定然加倍于你。”
卢少安被刺激到，如同一条发疯的野狗般亮出利爪冲过来抓住栏杆，“你不要脸！呸！”
“等你以后年老色衰，迟早有被阿爰厌弃的一天，她不可能永远喜欢你，我如今虽然要死了，可她永远记得我，永远！”
他声音发哑，像是从喉咙缝隙中嘶吼出来，不甘心太不甘心。
晏俍转过身来，向来不带什么攻击性的温润嗓音此刻刀刀戳入卢少安肺腑，“我不在乎。”
“现在，活着的人是我。”
“晏兰时——”
他没有了什么力气，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筹码又对晏俍道，“你把柳夫人送到辽国了？”
晏俍没有说话，卢少安笑笑又道，“你不知道吧，她才是你亲娘，用自己亲娘当登云梯感觉如何啊？”
见他半晌无甚反应，卢少安得意，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没想到晏俍淡淡的开口，“我知道。”
“我知道是我娘。”
这一句反而叫卢少安生出了愧疚感，“你知道？”
“嗯，我知道。”
去辽国，是她自己的选择。
……
赵微君还在等公主府的马车未离开，看着晏俍从天牢里出来，主动搭话，“今日多谢你了。”
晏俍摇头，“小事。”
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问他，“你如今住哪里啊？”
他答，“原先的宅子里。”
赵微君点了点头，“啊，好。那个……那个，过些时日事情安定了，你不忙了，我，你……”
怎么这么尴尬，赵微君觉得现在自己同他说话好困难，总觉得不那么自然。
“我请你吃个饭，你赏脸一下？”
赵微君快速说完，又添了一句，“虽然咱们不是那什么了，但是也还算认识，不至于把关系弄那么僵硬对吧？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
“好。”
他向来寡言，赵微君呆愣，晏俍又重复一遍，“好，你定好告诉我。”
赵微君挠了一下头，“那你一般什么时辰空闲？我到时候叫青梧给你送帖。”
晏俍，“都可以。”
“啊？”
“任何时间都可以。”
……
*
行刑那日是个大晴天，卢少安被押着到了刑场，一路上的百姓都在唾骂他，有从边关逃回来的难民更是对他恨之入骨，纷纷抄起手中的家伙扔向他。
赵微君有些于心不忍，看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可她要送他最后一程，替他收尸好好安葬。
卢少安心甘情愿受到百姓们的唾骂，他说自己想再见见阳光，实际上他这样的身份做的错事公之于众，是否能唤起一些百姓的抗战情绪，哪怕只有几个呢？
他本来就是罪大恶极的，就算事情做成了大概率也不会苟活于人世，这样造无辜杀孽的事本来就应该下地狱。
屠刀扬起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赵微君，对着她笑，远处高高飞上天的纸鸢被剪断牵着的线，飞上了遥不可及的碧蓝苍穹。
疯狂吗？疯狂。
后悔吗？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