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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实在的一句话。随-梦-?.?lā
俯瞰拂春河畔万家灯火,卓家下一任家主卧房屋顶之上,视角独好。
正值九月,夏末秋初,夜间还是有些凉意的,房顶更是如此,毕竟高处不胜寒。而且这卓家少主屋顶的瓦片似乎也太厚了些,坐在屋顶上竟是半点儿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我不无纠结地思考着:万一这会儿桌家少主正在跟美人芙蓉帐暖**一度,你们说我是就趁现在动手速战速决呢,还是厚道点儿等他完事儿了再刺杀他呢?
不要说我思想龌龊,实在是这卓家少主年少风流,前科太多。
且不说这人上个月与凌霄剑阁的大小姐如何打得火热,也不提他与拂春第一美人是怎样的惺惺相惜,单是那放眼全国恐怕都无出其二的品貌与才情,就让多少名媛淑女将其引为知己,心甘情愿拜倒在他的儒服下,更遑论赢得青楼薄幸名。
听说前几日,羡鸳楼新晋花魁的初夜便是被他重金买下。名门公子自然要比普通恩客更懂得怜惜佳人,春风一度后,眼下正是食髓知味的档口,今夜那花魁更是叫卓朗月给请到了府上来,名义为研习画技……
可惜了,非礼勿视。
说起来,这也是我在浮屠宫的最后一次任务。只要今晚杀了卓朗月,明天我就可以收拾细软,清点盘缠,到浮屠宫主持善那儿领个新身份,从头活过。
身为杀手居然还能有这样的退路,乍一看似乎很优厚,而且那持善还对我说:“鄢丫头,你也十九岁了,趁着年轻我放你走,你也好早日寻个好人家安定下来。”如此善解人意体恤下属,真担得起我们这帮见不得光的人去感恩戴德。
——真是好笑,浮屠宫明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它这辈子在你身上打下的烙印,哪怕到了下辈子,也会让你不得安宁。
但我还是要走。
——从我七岁那年第一次踏入修罗场,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孤独无依,哪怕永无宁日。
只不过我出任务一贯的作风是兵不血刃,暗器,下毒,阴谋诡计,我都用得巧,能不正面交手就不正面交手。昭华流光的一柄风迴剑,也真是倒霉催的才落到我手上,闲得几乎要生了锈。
不过今晚它总算有了一展风姿的机会。只因这是我在浮屠宫的最后一单生意,按照浮屠宫的规矩,我务必要以浮屠宫传授的武艺和兵器,削了这朗月公子的首级带回去,以证圆满。
我对自己用剑的功夫还是相当有把握的。毕竟是修罗场里出来的人,哪怕是那些奄奄一息爬着出来的,杀人也比等死来得更容易。
夜风沁凉。
拂春河面上粼粼的波光。
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
我笑了。
“原本以为今晚已经准备得万无一失了,没想到朗月公子早有防备,真是在下班门弄斧了。”
在我右后方不出五米远,传闻中风流儒雅的朗月公子临风而立,面如冠玉,身姿丰朗,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刺客,眼神轻蔑,更不屑于回答刺客的话……
咳咳,以上内容除了第一句话是真的,其余的都是我的想象。
我果然是不适合做杀手的。我的思想太活泛了。作为一个真正的杀手,可以聪明,可以心如明镜,但不该有这么活跃的心思,也不会有这个闲心去胡思乱想。
按照修罗场的规矩,对于我这样的人,只怕早就被淘汰了,甚至死得连骨头都拼不全。但是我没有死,也没有被淘汰。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一年的修罗场里,最后活着出来的只有我一人罢了。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浮屠宫活下来。我也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一不小心思路又跑偏了……你们看,我果然是不适合做杀手的。
我自嘲地笑笑,从屋顶上站起来,转身对上来人的视线。这朗月公子果然如我想象得那般,面如冠玉,身姿丰朗,无一不是俊美精致如谪仙,一身白衣临风而立,此情此景,如若不是还有我这么个不合时宜的存在,倒真可媲美名家手下的水墨画。
那一双墨玉雕琢般的眼睛里也没有轻蔑或不屑,倒是温文尔雅得很,还带着一丝兴味。
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但能将自身气息隐藏得一时半刻都不被我察觉到,看来会是个难缠的角色。
隔着几步之遥,他似笑非笑地问我:“你来杀我?”
我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呵~”他笑得不甚轻狂,“我那不成器的二叔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对于这些话我选择充耳不闻。这些说到底都是人家的家事,干我们这行的只负责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杀人拿酬劳就好,没必要牵扯那么多。
我含笑看了他一眼,突然发难。
风迴剑出鞘,霎时剑光如练。月白剑华在风中舞出千百道光影,又转而汇聚成密不透风的风墙,朝着对面那人笼罩下去,无处可躲。
明月之畔,剑光之前,片瓦之上,朗月公子在夜色中执扇而立,面不改色,静若处子,白衣胜雪,淡泊无尘。
七步之外,剑光迫近,光华几乎要盖过月辉。
朗月公子八风不动,置若罔闻。
三步之前,剑光灼目,似是千百只利剑一同刺过来,前仆后继,不死不休。
朗月公子鬓边垂下的一缕长发被劲风挑起,目光沉静,嘴角微挑。
毫厘之间,长剑直指咽喉,却是堪堪擦着喉咙划过去。
直到这时,朗月公子的姿势才有了一丝变化。他抬头望向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侧脸轮廓在月下笼上了一层光晕,精致可媲美名家镌刻,神色悠然得如同不是在与杀手过招,而是在与友人赏月观花,共度良辰。
我收了剑势,与他背身而立。皎皎明月,黯黯疏星,夜色深沉。风迴剑通灵,亦随着主人心意敛去了凛冽剑气。我暗自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这次,只怕不能如愿离开浮屠宫了。
我知道卓朗月自幼习武,身手不凡。可我不知道他的武学修为竟高深至斯。
天下武功,无所不破,唯快不破。身为浮屠宫的杀手更是深谙此道。我自诩剑术如风,在浮屠宫的一众女子中也绝对值得嘉奖,轻易遇不上敌手。
可是这个卓朗月,他快得超乎我的想象。如果我御剑如风,那么他就是这严密的风中唯一的一线罅隙,等闲不可觅,觅者不可趁。
趁者不可敌。
微微侧目,眼角余光所及之处,刚好是他微微举起,好与视线平齐的右手。
那指骨分明的手上,分明把玩着一只白玉簪,温润指尖抚上簪头海棠花的纹路,细细摩挲。
似是要呼应这一眼般,我满头青丝蓦然垂散,飞扬凌乱了这片夜。
他忽地就轻笑出声。
“你是浮屠宫的人?”
我不屑隐瞒,索性也笑了一下,懒洋洋地回他一句:“是。”
“都说浮屠宫的杀手身法诡秘,千金难求,剑一出鞘必饮血而归。”
这家伙,是在讽刺我吗?可成王败寇是事实,我既不懊恼,也不惭愧,只说:“学艺不精,让阁下见笑了。”
能说出学艺不精这个词,我都快被自己的谦虚给感动了。我猜测这根本就是持善故意给我设的局,把一个超出我能力范畴的任务压到我头上,再以新生活的康庄大道诱惑我入局,最后惨败而归,为了保命我就只好继续给他卖命。
卓朗月蓦地大笑起来,这笑声里依然不带任何讽刺,倒是透出些许玩味。他转身看着我,似是疑惑般地问:“难道浮屠宫的人都如你这般有趣,即便是行刺别人的时候也要精心打扮一番?”
顿了顿,又戏谑道:“倒还真是,锦衣夜行。”
我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这是谁灌输给他的破思想?哪国的律法规定过,当杀手就一定得身穿夜行衣脚踏软底鞋再用黑面纱把脑袋裹得只剩一双眼睛了?
我就觉得我这一身选得甚好,月白云衫轻逸舒适,下摆上以金线绣了几枝清冷海棠,与被他摘去的那支海棠白玉簪也相配得很。
不用奇怪作为一个杀手,我为什么不穿夜行衣不隐藏行踪不目露寒光不风声鹤唳……毕竟我只是一个受过训练的杀手而已,不是杀人机器,更不是帝国通缉犯。
把杀手当成杀人机器来培养,在我们浮屠宫看来,是最愚蠢的方针。
就像持善那个老变态,身为浮屠宫的宫主,修罗场的藏镜人,天下最顶尖杀手的幕后主使,却最喜欢整天抱着本佛经念叨阿弥陀佛大慈大悲,双手合十蒲团打坐时的样子比相国寺的大和尚都要虔诚。我猜他其实更希望我们可以管他叫住持,而不是主上。
大约是我腹诽太久,沉默不言,卓朗月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问我:“姑娘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背对着在下吗?”
难道还要转过去跟你来个深情对视暗送秋波?我暗自好笑,却还是依言转过身去。得嘞,您老功夫好所以您老是大爷,小的我惹不起,就容我躲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