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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子如扭头看见高欢神色不对,悄悄的推了一把窦泰,示意他看高欢的表情。他这个小动作,不经意间将其他几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目露凶光的高欢身上。以他们对高欢的了解,但凡这种猎杀大型凶猛动物才有的眼神出现,代表着高欢起了杀心。
这是几个意思?
韩轨用眼神寻问司马子如,阿欢这是怎么了,他要杀谁?
司马子如不出声,但看口型就能读懂“穆狄”两个字。
他要杀穆狄?不可能啊!那可是他在二队当队主时的贴心小皮袄,怎么就动了杀心?韩轨摇摇头,断定阿欢不是那个意思。
窦泰不愿见司马子如和韩轨打哑谜,直接问高欢:“阿欢,怎么了,凶神恶煞似的?”
正在热血沸腾想着要不要明天在城外杀了宇文泰的高欢,被窦泰的问话惊醒,茫然的看着一众神色担忧的兄弟问:“干什么,一个个的,见鬼了?”
司马子如说:“这话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你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怪瘆人的。穆老二怎么惹你了?”
高欢问:“穆老二,他怎么了?”
司马子如说:“不是穆老二怎么了,是你想把他怎么样?”
高欢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窦泰说:“你是不是想杀了穆狄?阿欢,二姊夫提醒你,万万使不得。”
高欢一头雾水:“说什么呢,谁要杀了穆老二?”
就在这时,穆狄突然撩开帘子进来,大声发问:“谁要杀了老子?”
穆狄的突然出现,弄得在场诸人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茬。
高欢仰脸看向穆狄,对他刚才调停冲突所表现出的不卑不亢十分欣赏。加之司马子如介绍他曾经是自己的拥趸,心里就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亲近。
穆狄正要进一步质问,却发现自己的老队主高欢在场,立刻换了一副喜悦的表情道:“哎呀我的亲哥,你啥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说罢,首先冲高欢行了一礼。继而又转圈给在座诸位行了一礼。然后大声对守在雅间门口的招待说:“小二,去抱一坛好酒过来。顺便通知后厨加几道硬菜,就说是我穆老二的亲哥哥们来了,叫他们拿出最好的手艺侍候着。”
门口的招待,恭顺的应了一声“诺”,勤勤快快的去后厨转述穆狄的要求去了。穆狄这才对高欢他们说:“几位哥哥既然来到我的地盘上,今晚这个席面就由小弟我张罗。”
刘贵想要争辩几句,热情的穆狄不容分说的制止道:“刘兄就不要客气了。你远道而来,说啥也不能让你破费。穆狄失礼,先给哥哥们赔罪。”说罢,挤在窦泰和厍狄盛之间入座。然后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众人稀里糊涂的陪了一杯,穆狄的第二杯酒也已斟满。然后冲着高欢面现惭愧的说:“哥,小弟几个月前被掌柜的派往洛阳办差,返回怀朔镇没几天。昨天刚听说你遭了难,患了失忆症。不知是否还记得穆狄,反正我永远认欢哥为长官。其他的不说了,你遭难时我不在身边,先敬一杯,算是赔罪。”说完,又干了杯中酒。
高欢陪喝了一杯后说:“我确实患了失忆症,还请老弟莫怪。啥时候干上护院的,我怎么不知道?”
听他这一问,穆狄有些伤感地叹息一声说:“唉!说来话长。你转任函使之后,二队的人心也跟着散了。正好赶上朝廷诏令,北镇由供给制转为屯田制。这个时候,大部分兄弟也正好服役期满。你也知道,实行屯田制以后,一年的收成不够全家人半年嚼巴的。退役的兄弟只好另找出路。您在时的百十个兄弟,现在至少有一半投身大户做了家丁护院。有的甚至卖身为奴。唉!”
穆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司马子如他们先前营造的热烈气氛,瞬间影响的死气沉沉。
高欢问穆狄:“你是怎么进入这家酒楼的。听说掌柜还是个女的,有什么特别关系吗?”
穆狄犹豫了一下说:“你还记不记的,这里原来不是一家客栈吗?那姓胡的掌柜经营不善,去年六月转手卖给了一位从洛阳来的商人。经过重新翻修加盖,今年端五节后重新开张。开张前掌柜的贴出公告,要招录一批本镇退役镇兵充当护院武师。我就是那个时候被招录的。”
说到这里,穆狄进一步压低声音,态度有些神秘的说:“我被派去洛阳办差,才知道和顺酒楼幕后东家是长孙家。现在这位女掌柜,好像是南朝那边的人。人长得水灵不说,还能文能武,简直就是一位奇娘子。哪天得空,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保证你见上一面,一辈子忘不了。嘿嘿、嘿嘿……”刚才还一脸萧索的穆狄,说到这位神秘女掌柜,顿时变成一个猥琐男。
听说背后大老板是长孙家,高欢就见怪不怪了。难怪这里每天人声鼎沸,弄不好,有些人是主动前来送银子的。自己身边这位曾经的小弟,自打给酒楼充当保安队长,说话硬气了,做事大气了,处理问题张弛有度,不卑不亢。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大家族的支撑啊!高欢内心很是感叹。他这么想着,忽然想到一个利用贾智的主意。
贾智的父亲贾道监,现在是沃野镇军长史,妥妥的二号首长。看贾智现在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正经营生可做,倒不如利用他的社会关系,搞点低价粮食回来。沃野地区是粮食主产区,镇军府或民间应该有不少屯粮,价格应该也不会太高。
想到这里,高欢说:“阿狄,你去隔壁,把那位沃野镇来的贾智贾公子请过来,我有些事要和他商谈。”
听高欢突然要找沃野的那位贾公子谈事,众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司马子如第一个发出疑问:“你要干什么?”
高欢简单说了几句:“诸位,我们的计划要向顺利进行,离不开这位沃野镇来的贾智。”
刘贵问:“你知道这个人?他有啥特别之处吗?”
高欢呵呵一笑说:“这位贾显智,乃是沃野镇军长史贾道监的二公子。其兄贾显度,眼下是薄骨律镇别将。贾家在西北一带很有底蕴,朝野上下都有不错的人际关系。沃野镇又是粮食丰产区,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必须有粮食作为保证。所以,必须争取贾智成为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听他这么解释,众人心中释然了。不一会儿,目的就把人引领了过来。
因为穆狄帮忙化解了冲突,贾智心生感激,便没好意思拒绝穆狄的邀请。被领进来包间后,他虽一脸茫然,但还是拱手以礼,客气的问道:“不知哪位公子找贾某?”
高欢起身还礼说:“我乃怀朔高欢,想请贾公子过来吃杯酒。”说完,将在场诸位一一介绍给贾智认识。
贾智说:“各位兄弟客气,不嫌贾某唐突便好。”
司马子如他们纷纷回应说,没什么的,欢迎贾智加入我们兄弟的酒局。贾智随即落座。穆狄让小二添加一副碗筷,挨着贾智身边坐下。
高欢说:“贾智,字显智,沃野镇贾长史的二公子。令兄显度,现下是薄骨律镇别将,我说的没错吧?”
贾智奇怪的问道:“高兄认识家父和家兄?”
高欢说:“有过短暂谋面,并无深交。”
贾智说:“高兄对贾某一家了解的如此清楚,不知有何见教?”这话听起来显然有些不快。
高欢说:“高某在怀朔镇担任函使一职,知悉贾兄父子的名讳并不奇怪,请不要误会。”
贾智哦了一声,暗说,原来如此。
高欢接着说:“冒昧请贾兄过来,虽有些唐突,但完全出于一片好意。刚才的冲突我等都看在眼里,深为贾兄身边的那位兄弟担忧。武川那位虬髯客,看上去勇猛无匹,恐怕不会与贾兄善罢甘休。”
听高欢这么说,贾智心里一紧。因为那武川虬髯客已经下了战书,约定明日巳时,在怀朔镇外的讲武台比斗。想到这里,贾智说:“感谢高兄提醒,对方已经向贾某提出挑战。”
高欢沉吟了一下说:“呃……如果可以的话,高某愿意出面,替贾兄化解这场冲突。”
贾智环视了一圈,见在座诸位的表情甚是真诚,便说:“那就拜托高兄和诸位仁兄了。以后但凡有所需要,贾某在所不辞。”
高欢说:“贾兄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转而对穆狄说:“劳烦阿狄去把武川那位虬髯客和宇文泰一并请来。你们别看那宇文泰年纪小,真正出谋划策的该是此子。”
众人刚说几句客套话,就听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让我看看,是哪位大人物要多管闲事?”话音刚落,铁塔一样的身影就进入雅间。穆狄和宇文泰跟着进来。
贾智眼神复杂的看向众人。但见怀朔镇几位青年才俊表情淡然,并没有因为虬髯客的无礼而着恼。
虬髯客看见贾智在场,便恍然大悟道:“闹了半天,是你个怂包求人解约来了?想服软,主动给爷磕一个响头,何必这么麻烦。”这话就是明显的侮辱了。
贾智立刻横眉立目,撸胳膊、捋袖子,架势并不示弱。高欢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邀请虬髯客和宇文泰入座。温和的态度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众人坐好以后,高欢让穆狄给所有人把酒满上。从始至终,冷静沉着,不疾不徐。
虬髯客先自顾自喝了一杯,抹抹嘴上的酒渍,大剌剌的说:“阁下是哪位?”
高欢语气平和的说:“我叫高欢,怀朔镇一介小函使。请二位武川来的兄弟吃酒,没别的意思。在座的都是我兄弟,这位是……”
不等他介绍,虬髯客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不用介绍了,某没兴趣认识不相干之人。”
除了高欢,其他人尽皆怒目圆睁,心底的怒火眼看就要喷发出来。
宇文泰见状,适时说了一句:“我根太哥性格直爽,诸位不必介怀。”
高欢请宇文泰过来的目的,就是要评估一下这小子的综合素质。现在看来,此子年纪虽小,但沉稳有度,处变不惊,确实不可小觑。难怪历史上能成为自己一生的劲敌。事实证明,盛名之下无虚士!至于这位心无城府的根太,莽夫而已。
平复了一下心气,高欢说:“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因一时口角,伤了和气?”
虬髯客根太说:“不伤和气也可以。只要这小白脸磕头认错,某便放过他。”
贾智一听这话,怒不可遏道:“要打便打,难道某怕了尔等不成?”
根太嗤笑一声说:“那还说和个屁?明天巳时,讲武台见,告辞。”
高欢按住贾智的肩膀:“贾兄请消气,这位根太兄也请稍安勿躁。不如这样,由我做中人,我们三方共同喝一个,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根太鄙夷道:“凭你也配?啥也别说了,拳脚上见真章便是。”
见这位莽夫油盐不进,高欢慨叹一声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如此,打过了再说。顺便告知一声,贾智是我兄弟。兄弟有难,不能不帮。”
根太听高欢这么说,立刻眯起眼来。他也不傻,岂能听不出其中的味道?但他根太怕过谁?你姓高的想替人出头,哼,就不知道你够不够分量。于是说:“就凭你是地头蛇,就想替人出头担责?”
根太的话,洋溢着彻彻底底的轻蔑。高欢这时真的怒了,便语气转冷说:“你想多了。不是因为地头蛇,是因为兄弟情。俗话说,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公,有人管。你在武川地面上横行霸道可以,想在怀朔镇放肆,怕是没那么容易。”
根太看向贾智问:“事情是你挑起的,你怎么说?”
贾智有高欢这边撑着,态度自然硬了起来:“随你高兴,在哪打都行。即便现在去武川,贾智陪着就是!”
“好,够胆量!根太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硬茬,三生有幸。那就说定了,明天巳时,在城外的讲武台做个了结。不见不散。”
作为武川镇年轻一辈中的智多星,宇文泰自我感觉一直很好。从小熟读经史子集、兵书战策,自认为胸有韬略,不输当下任何少年人。现下,因为根太哥出言不慎,凭白树立了一个劲敌,实是没有必要。既然冲突已起,就不能输了锐气。想到这里,宇文泰先向高欢他们抱拳拱手,施了一礼后道:“我根太哥多吃了几杯,小弟给诸位赔个不是。”说完,拱手一礼。
“黑獭,你这是干什么!难道哥哥还怕了他们不成?”根太呵斥道。
宇文泰微笑着说:“根太哥莫生气。不是咱武川人怕了怀朔和沃野联手。人多欺负人少这等龌龊之事,相信怀朔镇诸位也干不出来。以小弟之见,既然高兄有心出面调解,那便应允了这份善意又如何?”
宇文泰的一番话,夹枪带棒,首先堵住了人多欺负人少的可能。同时制止了现在就动手的机会。表达歉意的话,让他说的不卑不亢,有种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的意涵在里面。
根太说:“黑獭,无须多言。约定了的,不再更改,告辞!”看来再无转圜余地。
二人离开后,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