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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放我一个人骑着阿修罗来回走动,他自己则是坐到树荫下避着阳光,静静看着我。
忽然间,群鸟无预警地从远方树林疾飞高翔,犹如鹊鸟夜惊,黑色身影煞破天空,鸟鸣响彻整个山腰间,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四五匹马已然从树林呼啸而出,上头的人身穿素色胡服,脸戴黄铜面具,持着弯刀在苍茫的草地上飞快地往我们推进,一个接一个,来势汹汹。
“师父!”我眼瞧来者不善,拉着阿修罗着急往师父方向奔去,而他像是早预料到一般,好整以暇地起身,脸上看不到半丝慌乱,反而露出一抹笑。
在我骑着马靠近师父时,他足尖点地,凌空跨上了阿修罗,从我手中接过缰绳,将我圈在胸前道,“莺莺待会眼睛闭上,头也千万别抬起来。”
我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反正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要活命听话就对,所以赶紧按照师父的话死死攒着阿修罗的鬃毛,低头闭紧我的眼。
我只感觉他收紧缰绳,将身子更贴向我,似是不想让来人知道我在马背上,大喝一声,用力踢了马肚子,接着阿修罗仰天长啸,嘶鸣响彻云霄,直往来人方向奔腾而去。
我大惊,心想这不等于自杀行为,下意识地想要张开眼,却有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我的双眼,说道,“别睁眼。”
阿修罗脚程极快,倏忽已穿越来人的马匹群,从声音听来像是飞奔进了树林里,但亦可以听见对方的马匹长鸣几声,立刻改了方向,一路紧追在我们之后。
我们后头的锅碗瓢盆随着阿修罗的四蹄奔驰铿锵乱振,周围树叶沙沙,嘈杂声不绝于耳。
忽然,在这纷乱的杂声中,一声铃响突兀地传出,我感觉四周空气顿时变得阴冷,本已回暖的春月犹如一夕回归寒冬腊月。刺骨寒意穿刺,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抓紧半臂,直觉心里发寒。
就在我发颤快受不住之时,一股暖意从身后扑来,虽未睁眼,但可以感觉到应是师父伸出一手将我环抱在他的怀里,我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听他沈声道,“别怕,我在这,无论如何也别张开眼。”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这些是什么!”一粗犷男声大喊。
我听到后头马匹的步伐不似刚刚整齐,此刻反而显得杂乱无章,阵阵凄哀嘶鸣可以听出马匹亦是陷入极端恐惧,连带着上面的人也开始不镇定起来。
“别自乱阵脚,萧无暇擅幻术,这些都是假———”
一道尖锐的锁炼声呼啸而出,那人咽喉像是被锁链死死扼住,话语只说到一半便没了音。
“什——什么!”
“这些是真的!萧无瑕是真会妖术!”另一男声不可置信地大吼,“等——这张脸!!这些人!怎么可能!”
我听见师父在我身后轻蔑地笑着说,“呵,杀人的时候都不怕,怎么只是换了张面皮便怕成这副模样?”
“你你真是妖怪,难怪能够活下来,只是没想到你竟连这般事都做得到——啊啊啊——别过来!你们都给我退后!”那男的再次凄厉叫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师父大笑道,“看仔细点,不是他们靠近你们,而是你们自己靠近,他们全是人彘,无手无脚又没的眼珠子,如何走近你们?”
我惊骇,人彘!传闻刨人眼珠、断去四肢、弄聋致哑的酷刑!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怎么会有人彘?
锁链声短时间内又再度哗啦作响,我感觉身后一轻,应是师父将我放开自马上跃了下去,片刻几声惨叫随之响起,可不过须臾,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诺大的树林一时间万籁具寂,阗寂无声,一如死寂。
虽感觉事情应是告段落,我仍没睁开眼,还在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感觉耳边一热,师父的声音往我耳畔传来,“好了,你应当知道怎么骑马了,你先回门派去,为师尚有事要处理,随后跟上。”
他朝阿修罗嘱咐了几句,阿修罗甩了甩头,提起四蹄缓缓跑动,朝树林反方向走出,我在牠还没远离前想看看到底发生什么,微微张眼。
可这一睁眼,我便后悔了。
眼前树林红线满布,宛如蜘蛛网的红线上挂满了方才师父所说的“人彘”,正随着风摇曳晃动着,而刚刚追着我们的其中一人脖颈被树上的铜链死死缠住,高挂树间,涨成青紫的脸庞与其中一具人彘面对面望着,其余人或倒或卧地在地面上,面具半卸,余光看来应是被吓死,而骑来的马只已不见踪影。
在我睁眼那瞬间,所有人彘忽然转向我,黢黑的眼窟窿直盯着,嘴巴一张一合,淌出汩汩黑色液体,仅剩躯干的身体不停挣扎着,像是要挣脱红线束缚往我这扑来。
我捂住嘴,还来不及尖叫,铃声再度响起。刚才的人彘、红线已不复存在,只剩方才追杀我们的人躺在地上,而被铜链缠上窒息的人现在脖颈上也不再是链子,而是树上垂下的根根藤蔓。
师父微微背对着我们,站在其中,手持着铜铃,双手合十,看不清他的表情。
虽然极度后悔自己看到了什么,但看着师父独自一人站在后边,周遭除了他尽是死尸,没来由地感觉如果这时离开他,师父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鼓起勇气,一把扯住阿修罗的缰绳。牠骤然停住,不屑地撇头看我,用眼神询问我想干嘛。
“走,回去。”
牠拽了拽缰绳,不大愿意的样子。
“你听话,回头给你两根萝卜。”
阿修罗不爽地低鸣,踱了四下。
“这是要四根的意思?哇,你真的颇通人性。”
牠微微甩头,相当得意。
“成交,我再跟二师兄说。”
于是我们一人一马折返,当快靠近师父时我从阿修罗身上爬下,尽量不看尸体地走近他,发现他面前有个简单的衣冠冢,他已将铜铃收起,正把几只红纸鹤放进刨出的土坑,再徒手掩埋。
“师父,”我说。
“你怎么还在这?”师父没有看我,语气有些冷淡。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站近他身边,“而且我也差点没命,所以我应该有资格问。”
他叹了口气,看着我,“你刚刚睁眼了对吧,不害怕?”
“怕,怎么不怕,怕死了,今天晚上一定睡不好,”我回答。
师父终于有了点笑容,“如果今晚不敢一个人睡,我倒不介意陪陪你,”
“师父你别想转移话题,”我认真地望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转头看着衣冠塚,嘴上的笑变得阴冷,“你所看到的一切是假的,亦是真的。方才戴黄铜面具的是观意楼的人,前些日子为师跟他们的委托人间有些不愉快,加上为师另外做了点事妨碍他们,这便才要来取我性命,我这不没办法,只能请先前被他们杀死的地下朋友们出来吓唬吓唬了,”他继续说,“只是没想过他们竟会因此便被吓死,当真色厉内荏。”
我大惊,观意楼!
印象里观意楼是一个被朝廷默许存在的刺客情报组织。之所以会被默许是因为他们的绝对中立及极为出色的能力,只问价钱如何,不问目标为何,宫里的隐卫们——包括我娘,也都是自观意楼出来,在这盛世里与朝廷和武林三方间形成微妙的互助制衡关系。
可惜今天的杀手们不幸碰上师父,任务既没完成,委托人是谁也早被他看破,观意楼的业绩显然这个月达不到标了。
撇开这些,我想到刚刚的情境还是咽了咽口水,“如果按师父所说,那人彘,”
他冷下脸,“这是碰巧,我也没想过会遇到同批人。”
同批人?什么意思?
他没等我问,自己继续道,“放进酒瓮活活等死,该是多么绝望,多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