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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鼎居然是这样的来历。”宁宣恍然大悟,又疑惑道,“不过,那位紫薇圣门的刺杀者,到底是怎样的实力,居然连方天然都逃不过追杀。而且方天然背靠朝廷,又怎么会一点儿反应没有呢?”
他面前,披着方天然外貌和思维方式的老人道,“只因那时候的朝廷,也是自顾不暇。”
“朝廷也自顾不暇……”宁宣一怔,随机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大贤学斋的夫子被天道宫宫主击杀,盛武帝之死?不对,按照历史那在这件事情之后,在这之前大晋正是最鼎盛的时期才对,怎么会自顾不暇?”
在他印象之中,是先有的平定天下九州,再有的大晋盛世,接下来才有的大贤学斋夫子与天道宫宫主一战,于是龙头门派竞相崛起,到了如今的格局。
在方天然那个年代,阳州刚刚成为大晋的领地,还远远没有到后来大晋真正鼎盛的时候。
“历史是这样记载的么……”方天然也愣了一愣,盖因他对现在的历史其实并没有什么研究,虽然是个虚假的方天然,却也不是现代人,“怎么说来?”
接下来,宁宣将自己所知的历史告知方天然。
在历史之中,盛武帝所在的年号为“大争”,所以这一场朝廷意图涉足江湖,却反被江湖中最顶级势力天道宫反扑的历史事件,就被命名为“大争之变”。
自此之后,天下间各大势力,都意识到了武道的可怕,已经渐渐从权力的附庸,变成了权力的主导者。
在“大争之变”以前,帝王身居高位,自己是不需要学习武功的,他们可以用各种金钱、官爵、利益乃至于理想等等,号令那些苦修武道的江湖人士,为自己所用。而武者们,也要么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要么是避世隐居追寻天道。
这时候的武学,是一件在当权者看来,很好使用的工具。
但到了“大争之变”,这种看法就一下子变了。
当时的大晋,已经拥有史无前例的疆土,纵览天下九州,都在盛武帝一怀之间。不夸张地说,当时的盛武帝若能再活五六十年,将这样一片伟大的疆域给稳固下来,安抚明白,使得四海升平,那么他便称得上“千古一帝”的称号。
事实上,盛武帝也有如此的自知,所以他首先就要拿江湖武林开刀,在朝廷内设置一个机构,管理天下的武道,将这祸乱的源头之一,给治一治。
这样一个行为,当然有一定的危机,一定的风险,盛武帝自然也做足了准备,他自己就是武学的一代宗师,在数百年前也达到了先天境——当时的先天境,可比现在的先天境远远地有含金量。
除此之外,还有大贤学斋的夫子,朝廷内外将领,各大世家的家主……如此种种,都在武道的渐渐普及下,拥有不俗修为。
很多人都认为,当时这样一个激战的过程,必然是激烈且漫长的,盛武帝自己也做足了准备,即便数十年也要将这难啃的蛋糕给啃下。
但没想到的是,他的一切准备,竟然一碰就碎,碎得如此干净,如此彻底。
别说是整个江湖武林,一个天道宫的宫主,便能刺杀盛武帝,袭击至圣先师,捣毁了朝廷许许多多的机构。这位数百年来令无数人惊叹佩服,却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狂人,独自面对整个大晋,狠狠地给这个伟大的帝国,打了一个耳光!
这样的疯狂举动,直接点燃了当时的天下耳目。
原来只要一个人足够强大,就能够颠覆一个帝国的权威!
原来这个世界早已不是让武道服务于权力的年代了,而是权力只有服务于武道的份儿!
自此之后,天下的武道热潮,又再一次飞跃。无数的龙头门派,雨后春笋一般地崛起,而朝廷也人人自危,一时混乱,再加上皇子年幼,几乎就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也幸好,盛武帝虽死,他的妻子却站了出来,巾帼不让须眉,执掌大局,稳定民心,勉强度过了这一艰难时期。
如果不是这位盛武帝后,只怕大晋也早已经改弦易张了。
当然,她一介女子,纵然有些手段,也不能够改写天下局面,最后该妥协的妥协,该退步的退步。有许许多多的龙头门派一开始都不是现在这样强大,足以与朝廷抗衡,也就是借着那一番东风起势,才走到了如今格局。
如此一来,才到了现在这个极度微妙的时间点。
宁宣将这番历史,告知了方天然,也听得方天然这个老头,吹胡子瞪眼,十分地紧张。
他的年代,比起这“大争之变”,略早上一两百年,算是将大晋推上巅峰的一个人物。
虽然他只不过是虚假人格,而昔年的方天然来到阳州也是为了个人荣辱,但虚假人格也是人格,个人荣辱更无碍儒家的家国情怀,所以现在的方天然听到那种种的艰难挫败,也难免为之情动。
“……原来如今世代,已经变成了这番模样。大晋朝再是伟大,也不能阻碍人人对力量的向往,最后还是被这力量给大了一拳。”听完之后,方天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武道的发展之速,对人心传统的冲击,实在远远超过我们这些老古董的想象。不过你所说的这些,其实在方天然那个年代,也已经有所端倪,当时的朝廷不只是在阳州扩张,还有东南西北诸多州部,许许多多的势力,其中不知道多少武功高明的人物,十分猛烈地刺杀朝廷命官。所以当时的朝廷,已经有疲惫之态了,顾不得处理阳州的事端。”
“看来时代的发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当时的大晋同时向九州征伐,扩大疆土,要彻底将这份疆域消化,的确需要耗费不少力气。”宁宣点了点头,“恐怕也正是因这样一些小的冲突,之后到了盛武帝时期,才渐渐演化成‘大争之变’这么一个名留青史的事件。”
“哎,这些暂且不管,对我而言,目前只待完成这一项大鼎战争,便算使命结束。”
方天然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摆了摆手,“我以方天然的思维去代入个什么劲儿,我只不过是个傀儡泥胎,是这大鼎的附庸而已。我脑中的许多东西,到最后也只是一种虚假的、完全和我无关的存在,这半个月一过,我的人格就将抹去,现在这一场也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命定者,你说说现在的情况如何,咱们谈谈吧。”
宁宣看他一副唉声叹气、愁苦无比的模样,一时也不太好安慰这老头儿,只好转移话题,说起了正经事。
在这之后,事情总算结束,宁宣想到了姚洗月的存在,又问方天然关于这事儿。
方天然听到这里,脸色一沉,“老夫和她最好不要想见,老夫本来就很心烦自己的身份,咱们一见面她只怕也没什么好脸色。而如果是真的方天然,或许还会顾全大局,有与其合作的心思,甚至会服软,可惜老夫只会觉得她自己看不清真相,一时犯蠢代入过多,哪有心情和她闹这一出。”
宁宣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只好这么安排,“那这样,你们在明天之前,最好不要见面,我只对姚姑娘说出你的存在即可。而且老爷子你也注意,不要道出真相。”
“了然,了然。”方天然一挥手,“老夫心烦意乱,就呆在这书房了,看会儿书……不对,老夫也不会喜欢看书的,是方天然喜欢。那老夫该不该看书呢……”
宁宣一见他说着说着,又自言自语,纠结无比的模样,也头疼起来,赶紧抱着方息壤的尸体离开了。
至于手中的尸体,如何对晋人英雄会的人交代嘛……
宁宣准备做不知状,反正明日的会面之中,方天然就会出现,到时候一定会引发打大乱,没人会在乎这种小事。
而等到方息壤不见了的消息再传播出去,也肯定和他宁宣没关系,说不定还是莽古麻下的手呢。
……
其实晋人英雄会最近也很热闹。
前几日南库塔木的死亡,已经在赤族传开了。南库塔木在赤族之中的地位也很高,所以近几日以来,也有许许多多的赤族高手来到了晋人英雄会,要挑战宁宣,为南库塔木复仇。
但这些人物,武功都很一般,没见到宁宣的面,就被夺魂道人、不怒和尚几个挑翻了。
再高一些的,这些道士和尚不是对手,还险些伤了性命,这时候方息壤便也接下阵来。
这时候的方息壤还活着。
当时,也算是方息壤首次在公众面前,亮出他的武功,虽然在面对玉蟾子的时候,方息壤只能逃窜,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但在普通真气境高手面前,他也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没了南库塔木,莽古麻也不愿出手,更勒令烈龙光、烈龙霞都修生养息,一时之间赤族居然拿不出人来稳胜方息壤。
当然,这不是说方息壤一人胜了一族。
这也是赤族到底是倚强凌弱,而且宁宣是单挑胜过南库塔木,他们不好群殴,只能以一对一地挑战。
在赤族之中,虽然再没有半步玄关境的高手,但真气境顶峰的人物却也有不少,起码有近十人的数值。只可惜,这其中没有一个能够稳稳压过方息壤。
而即使想要以车轮战累倒方息壤,之后也有玉幽子、王冬枝这对刀剑二人组出马,她们的武功不输给方息壤,也都撑住了局面,让赤族再没有一个人见得了宁宣的面儿。
这消息传播出去,一下子令得整个阳首城的晋人,都对晋人英雄会刮目相看。
在以往,晋人英雄会在阳首城人眼中,都和赤族的鹰犬走狗差不多,虽有晋人之名,却无晋人之实。没想到的是,这个暴雪书生宁宣入得城中,居然一下子像是点燃了晋人英雄会的民族之魂,令得他们觉醒起来,并没有继续任赤族颐指气使。
因此许多晋人们对英雄会的好感,猛地倍增,精神一震。
而他们口口相传,这件事情就这样发酵出去,造成的轰动比想象中更猛烈百倍。
阳州的首府,名义上是阳首城,整个阳州许许多多本土的门派、势力,其实祖上都和阳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相比起来,倒是现今的阳州三大龙头势力:龙孽虎煞山、不熄火、大斗天,这些都在阳首城土著之后,属于第二批外来者。
这些小门派、小世家,就和夺魂道人、不怒和尚一样,面对赤族的压迫,只能够远走他乡。
区别就在于,他们还算能够扎根远方,形成一股势力,流传下来,而夺魂道人和不怒和尚这样的人物则属于是偶然间的异数,一时崛起但又一时消亡,难以在阳首城稳定地传承下去。
但他们对阳首城的感情,也未曾有过消失。
此时听闻了阳首城内,居然破天荒有个晋人打死了赤族的高手,并且要与赤族的族长会面,搅动得风云起落,城中大乱,这些人物便都不由得汇聚过来。他们虽然算不得强大势力,但这么浩浩荡荡,呼朋引伴,接亲带友,也有一股不小的声势。
晋人英雄会再将这些人物聚拢起来,点起数量,也有十来位真气境的高手,虽说良莠不齐,加起来也不一定有王冬枝和玉幽子两个人管用,但好歹声音摆在那里,大大地加强了晋人英雄会的气派。
一时之间,许许多多的赤族发现,曾几何时面对自己卑微恭敬的晋人们,开始变得桀骜不驯,变得不像以前,变得无礼狂躁。
最重要的是,变得有人撑腰了。
以前的晋人任由他们欺辱,但现在晋人们有了靠山。
就比如说,短短五日内,城内发生了百余场械斗。
在这其中,晋人们虽然仍处于劣势,但却始终没有真正触及要害,甚至是越冲突下去,反抗越加激烈。
要知道,即使是在阳首城,晋人的数量也远远地大于赤族,许许多多的底层官员,都由晋人任职,只是以前赤族势大,令得晋人不得不迫害晋人罢了。
但现在,底层官员们,却看清了局势,学会了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网开一面。
抓到的赤族自然是不敢为难,抓到的晋人也就是象征性地惩罚一下。
上司若是为难,就集体辞去职务,以作威胁。
这些手段,若在平日,其实是难以实施的。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异常好用,因为人人都看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本来应该是在数十年后,上百年后才会发生,可眨眼间它就来到了现实。
——这就是晋人反攻的可能,晋人重新掌权的可能。
许多聪明一些的赤族,也知晓晋人背后的大晋朝廷有怎样的威力,疑心这个暴雪书生只怕真有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行事便忌惮起来。这种忌惮是瞒不住人的,即使色厉也难免内荏,即使气盛也难免心虚。
而气势这种东西,就是此消而彼长。
晋人们发现原来赤族也不如想象中可怕,便也是得寸进尺。
于是,短短几天下来,阳首城内的氛围,就这样在几种因素、几种影响、几种心思、几种情绪之下,渐渐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或者说极点。
这个平衡持续不了多久,但能够影响这个平衡的只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宁宣,一个是莽古麻。
人人都在闹腾,可人人也都知道,自己闹腾不算闹腾,这两个人才算。
当他们再次见面的那一刻起,距离这座城市彻底爆炸的时候,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