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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一行人礼拜四方后,便各自手持沉香,相继着把它们插入了青铜鼎中。
姜淼一边向庭院中的青铜鼎走去,一边暗自打量着王牧。下元节那夜虽有月华星光、白烛莲灯为照,但王牧掩面抚筝于游船黑湖之上,终究难窥其容。若不是高野在走前将王牧指与姜淼,今日哪怕得见,亦只是擦肩而已。
王牧一行四人在上完香后,竟径直向姜淼刚起身不久的平安亭走来。
姜淼见王牧一步步走近,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慌乱。待得王牧一行四人走到眼前时,姜淼作为一国之君竟笨拙地向他们拱手弯腰以示其礼。待到王牧一行还礼而过时,高朝才敢在面上透出几分惊异之色。
“四弟,这二人你可相识?”待王牧一行四人在亭中围桌落座后,韩少功突然问道。
“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不过蒹葭阁男宾往来不绝,难免有一些生疏之客。”
“这人恐怕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因入寺之时身后有人跟踪,这一路上我便时时留意。方才这紫袍男子带着他这随从出现时,血枫林中有两处无风自动,积压的雪也抖落了些许,定是有人藏于其中暗中相护。”
韩少功说完后,王牧不由得抬眼望了望姜淼,不成想此时姜淼也抬目向这亭中望来,四目相对,二人竟都有几分尴尬。
…………………
“权管家,今天你也算有口福,这两坛酒算来也有二十五年了,今日你我一醉方休如何?”
蓝袍老翁看到王安平从书房的暗格中抱出两壶酒来,一双本就浑浊的眼睛因为困惑不解更阴晦了几分。
自王安平八年前升任尚书左仆射以来,权管家便在这王府了。这八年来,权管家从未看到王安平喝过酒,也从未进过他这书房一步。
“老爷,要不咱们换个地方?”权管家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不妨事,就在此处。”王安平提壶斟了两杯酒并将其中一杯抬手推到权管家桌前。
权管家端起酒杯向前一探以示其礼,继而收至鼻下,只稍稍一闻,便觉满腔芳香馥郁。“老头子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喝过这么正宗的女儿红了,色呈琥珀、香气馥郁而六味兼具,的确是好酒啊。”
“我上一次喝酒还是二十多年前,那次只饮了一杯,那杯酒是和丹娘一起喝的合卺酒。这两坛酒就是当年她剩下的嫁妆,本打算留到牧儿成亲时再喝的,可死别之悲总是要喝些酒才好。”王安平自斟了一杯酒后,又给权管家的空杯斟满。
听罢王安平的话,权管家不再去管桌前的酒,一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中透出几分精神来,继而又恢复颓色,“原来你都知道了。”
王安平没有接话,只是不断地斟满被不断喝空的酒杯。
“这八年你带我不薄,可我这条命是他救的,他让我杀了你,我不得不答应。”权管家说罢,也学着王安平的样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未时刚过不久,阳光从书房外的一小片竹林中透过,星星点点地落在两人饮酒的桌上。
“权兄,你看这光映在这桌上,倒是颇像一个字。”
“何字?”
王安平用食指蘸了蘸杯中的酒,在桌上写下一字。
“命?”权管家颇为不解地盯着桌上的字。
“不错,正是一个命字。这命字也奇,拆解开便是‘人、一、叩’三字。去数而存实,尚存‘人、叩’二字,二字所藏不过‘人叩、叩人’二理。人叩之为尊,叩人之为卑,自古之理也。不过我鬼谷一门纵横之学相传千年而不绝,对这‘人叩、叩人’之理亦有所思。一人叩而尊不得见,叩万人而卑不复存。故引民牧这叩万人之法定这纷争乱世,我也算命非鸿毛,死得其所了。”
权管家听罢,眉头紧拧,不解之余还露出几分纠结。
“权兄,我知你难处所在,我有一两全之策你看如何?”王安平一改悲壮之颜,面带几分笑意地幽幽说道。
权管家一听此言,便抬头说道,“但说无妨。”
“我知权兄受我师弟救命之恩,不忍又不得不亲手杀了我。权兄为难之处无非是还了我师弟的恩情,又欠了我这个死人的情分,不知小弟说得可对?”
“老爷所言甚是,死人的情分是活人永远无法报答的。而老朽身虽老,却并不急着寻死报恩。”权管家幽幽说道,口气中这才隐隐显出几分杀手的冷冽来。
“哈哈,此事也甚为简单,只要权兄能在我死后达成我生前的一二心愿,不就也算还了我这微薄的一丝人情了吗?”
“说的有理,但不知老爷有何心愿?”
“我不想死在这狭小的书房中,第一个心愿便是坠于高山之上,沉于深湖之中,这也能算死得其所。第二个心愿是希望权兄在我死后,将桌案上的那封信交付与南陵城蒹葭阁的李丹娘。第三个心愿是日后如若有名叫王牧之人落于权兄势力之手,保他一次不死。”
“好,不过远山难至,只能于明日去往城外的南山。其余的心愿,我必当如君之意。”权管家说完后,便饮尽杯中酒,、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王安平望着权管家离去的身影,口中不由得嘀咕道:“老家伙临走前还捎走我一杯酒,真是一点便宜都想着占。”
王安平说罢便藉着酒意放声大笑起来,只是这笑中所带的悲壮被束在这狭小的书房之中,实难为他人所知。权管家走出书房后,听到书房内的笑声,不由得抬头将两滴老泪锁在眼眶中。
………………
公孙谨边搓手边往手心哈了口热气,“俗谚‘霜前冷,雪后寒’诚不欺我,我都在这栖霞寺里绕半天了,也没看到王牧说的平安亭,莫不是他有意戏耍于我?”
暗自嘀咕一阵后,公孙谨突然看到不远处积雪上的几行脚印,顿时一拍脑袋,沿着脚印的方向快步向前走去。
如此行了片刻有余,公孙谨方才看到亭盖,再往前走数十步,便隐约看到亭中王牧和墨钒的身形。“奇怪,明明说的是兄弟四人,怎么多了两个人,难道是另外二人是王牧请来的其他人物不成?”
虽心中存疑,公孙瑾还是面带和色地走到亭中,“墨兄、王兄、诸位兄台,今番赏枫论道,小弟珊珊来迟,在此给诸位赔个不是了。”
姜淼闻声而起,“小弟蒋邈,旁边这位是家叔高朝,我二人与身旁四位并非同道而来。只因我双腿稍感不适,于庭院中上完香后才折回此亭稍作歇息,并非有意打扰诸位雅兴,我二人这就告退。”
高朝一收到姜淼的眼神暗示,便起身疾步走到姜淼身侧,沉声道,“侄儿,慢点。”
“欸,兄台既然腿脚不便,不妨留下与我们一同赏枫论道。”孟子义面带微笑的说道。
“三哥,大哥这是什么意思?”王牧颇为不解的低声问道。
“猫哭耗子假慈悲呗,估计是言语之论太过无趣,他想看看这二人还有躲在血枫林中的那两个人在玩什么把戏吧。“韩少功冷冷地轻声答道。
“如此,那边叨扰诸位了。”孟子义刚一说完,姜淼便在高朝的搀扶下挪回了原位。
公孙谨看到眼前的境况先是一愣,继而也抱拳落座,不再言语。
“诸位既然是应我之约来到这里,那么今天赏枫论道的活动便由我主持了,诸位当无异议吧?”王牧浅笑着环桌而视,其余六人皆点头肯定。
“好,鉴于在座诸位彼此尚不相熟,第一个环节便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先打板起个头。小弟王牧,南陵人士,师承鬼谷一派。”王牧说完后,右手轻拂,示意身旁的大哥接下去。
“在下孟子义,徽州人士,自幼便被家父摁在一个‘儒’字上,始为不解之枷。”
“在下墨钒,南陵人士,所长无非奇巧机关之术,家承墨学。”
“在下韩少功,咸阳人士,家承法学,后入佛寺,也算兼通佛法吧。”
韩少功一说完,孟子义便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在尼姑庵里不过待了两年,就敢说自己兼通佛法啦,三弟此话一出,那枫树上的积雪都被这口气吹散不少,当真是口气不小啊,哈哈哈。”
“死胖子,你找打是不是?”王牧见韩少功气急拔剑,便连声道,“三哥,轮到公孙兄了,且稍安勿躁,待会有切磋比试的环节,不急于这一时。”
韩少功愤愤道:“好,待会把我和死胖子安排到一起,让我用这柄圭臬剑好好教训教训他。”瞪了一眼孟子义后,韩少功侧身作辑,“失礼了,公孙兄。”
“无妨无妨,在下公孙谨,长于舌辩之术,是名家传人。”
听罢五人介绍后,姜淼心下虽惊却无几分骇意。眉尖一拧,故作七分惊骇三分自惭地说道:“不成想诸位竟都是名士,我二人今番是误入大雅之堂了。在下蒋邈,蜀郡人士,世代以经营为生。”
“在下蒋朝,与蒋邈同在蜀郡做点小生意。”高朝一等姜淼说罢,便急忙起身拱手说道。
“好,那此番第一个环节便结束了,大家也算相识了。下面第二个环节便是赏景作诗,每人五字半句短诗,如果接不上便自罚一杯,大家看如何?”王牧不改笑意,悠然说道。
“欸,四弟,作诗不是为难我这酸儒吗?倒不如依三弟方才所言,让我和三弟在亭外为诸位舞剑来的痛快。”孟子义接过话后,冲着三弟韩少功抬了抬下巴,挑了挑眉,极尽肢体挑衅之能。
“好啊,现在就到亭外较量一二,看来今日不削下你这胖子二斤肉,你是不知道痛了。”
王牧听韩少功此言,知是劝阻不住,只好道,“这样也可,不过既然是在这枫林前舞剑,那就得‘入乡随俗’,以枫枝为剑相舞之。大哥三哥,你二人现在便去枫林中折枝为剑吧。二哥,劳烦你去取一下马车暗阁里的酒。”
待三人相继而出后,王牧说道:“让诸位见笑了,那二位素来喜欢互相较劲,不过他们的剑法的确非凡,供诸位一赏绝无问题。”
姜淼道:“王兄言重了,有幸赏剑是我等之福。不过刚刚谈到借这雪覆红枫之景作诗,我便想到一人所作之诗。”
公孙谨在一旁颇感兴趣的问道:“哦?可否说来一听?”
“雪压枫枝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姜淼幽幽吟道,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王牧。
“这是北齐皇帝姬焱去年南山围猎时,见雪压红枫之景所作。由此诗可窥其人胸襟之大,韧性之强。”
在公孙谨稍作评价后,王牧说道:“我倒不这么认为。”
姜淼听王牧此言,眼中略过一丝异色。
“哦,不知王兄如何看待?”公孙谨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师父曾和我说,鬼谷曾以纵横二法显于世。纵横因时、因势而变,但成于一亦毁于一。为帝王一人之术,终难济天下。成帝王一人之伟业,亦难因民而彰。北鲁皇帝姬焱有与天齐之意,其法无非是攻伐我南齐,牧万民以成其业。而我近来闻得一词——民牧,说此词者方显其胸襟似海。”
姜淼听王牧说完后,眼中异彩连连,身旁的高朝也不禁有几分动容。
不等公孙谨答话,墨钒便抱着两坛酒回来了,每坛酒上都盖了三四只大碗。孟子义,韩少功二人也各自带着火药味折枝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