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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洄魂不守舍, 跌坐在地上,一声不吭,神色呆滞, 似乎压根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
打从刚刚碰面, 冬至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但当时情势紧急, 也没来得及多问。
“他怎么了?”
何遇道:“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 爽灵主智慧,他丢了爽灵一魂, 所以变得浑浑噩噩, 跟弱智一样。刚才下了车之后, 你跟撞了鬼似的, 非要往那桥上凑, 我想去追你,结果前面就出现几个裸女跳舞, 把我拦住。”
冬至嘴角一抽:“苍老师?”
何遇翻了个白眼:“身材比苍老师还好点,不过阅尽千帆的本大师怎么可能上当?对方见拦不住我,又纷纷变成了程洄的样子, 而且其中还有一个是真的, 我急于与他们周旋,把程洄救出来, 反倒把你给丢了, 还好有老大在, 不然这下真是要出大、麻烦了!”
冬至实话实说道:“我觉得你回去可能会挨训。”
何遇哀嚎:“这是肯定的!出来一趟,大意失荆州,还要靠老大救我们,我心爱的小钱钱,我已经看见它们长着翅膀飞走的样子了!”
冬至捂上耳朵,隔绝魔音。
但他忍不住想起刚刚的刑场和宪兵,那股寒意依旧在心里消散不去。
“刚才究竟怎么回事,我们撞鬼了吗,还是穿越了?”
何遇凝重道:“都不是,对方只是在那附近布了一个陷阱结界,等着我们撞进去,你所看见的人也好,物也好,全都是怨气凝聚的魔物,人的视觉有局限,容易受迷惑。”
冬至一愣:“这么说,刚才我们看见的,全是幻觉?”
但明明押着他的手,还有哭喊声,都显得那样真实。
何遇:“不是幻觉,它们跟之前你在火车上和长白山见到的潜行夜叉,都属于同一种魔物,但它们比潜行夜叉低等一些,无法吸食人体脑髓精气,只能在特定的结界内生存。”
冬至担忧道:“那普通人不会受影响吧?”
何遇摇摇头:“这地方,民国曾是刑场,死人无数,怨气凝聚,百年后依旧消散不去,形成特殊磁场。本来没什么事,但有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制造出结界,特意把我们给诱骗进去,让你以为回到百年前,一旦在里面逗留过长时间,肯定也就回不来了。”
两人一左一右搀起程洄,后者依旧浑浑噩噩,毫不反抗。
酒店人多口杂,很不方便,他们就回到程洄租的房子里。
此时已过了一夜,天方露白,房东大妈好梦正酣就被他们吵醒,满脸不爽过来开门,见他们还真的把人给找回来,再想起之前何遇找人的怪方法,不由一愣,刚到嘴边的骂声也忘了。
冬至假称他们从传销组织手里救下人,但程洄挨了欺负,精神不好,需要休息,他们会待在这里照顾他几天,又给房东临时加了房租,成功把她的起床气扼杀在摇篮里。
将程洄安顿好,两人都累得直接躺倒在地上,再也不想动一动。
“流花桥的结界,我回头跟老大汇报一下,让他找人来看看。”何遇有气无力,声音都变沙哑了。
冬至勉强爬起来,从冰箱里搜罗出两罐饮料,丢一瓶给他。
“我总觉得,冥冥之中,像有人在推着我们往前走,程洄这件事,很可能跟你让他查的事情有关。”
何遇打开饮料,咕噜咕噜灌一大口,舒服地叹息一声:“都怪我太大意了,这小子好奇心强,肯定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让对方察觉。”
冬至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火车两个字,又画了个箭头,指向长春。
长春东南是长白山。
然后是广州。
最后将所有地点用线连接起来。
一南一北,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国家。
冬至在火车、长春、长白山后面都打了括号,写上:(潜行夜叉)。
他抬头看何遇,又在广州后面也写上:(低等潜行夜叉)。
何遇看着冬至画出来的示意图,皱起眉头。
“我想起了一件往事。”他道,“七年前,我被派去云南边境执行任务,当时也碰到了类似的情况,我们一时不察,被魔物迷惑,以为回到千年以前的古滇国,那时候我刚入职,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结果差点就栽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魔物叫潜行夜叉,专门以精血魂魄为食。”
冬至很吃惊:“这种东西遍地都是?”
何遇摇摇头:“其实它们不难对付,但神出鬼没,而且专会找人性弱点下手,力量弱些的,就是我们刚才在结界里碰见的那种,强一点的,就是你看到的,在火车上附身人体,吸食魂魄的那些。”
“后来我听老大说,这些魔物,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但凡它们突然之间出没,一定是受到一个更为强大的魔体所召唤。它们为魔体供养精血魂魄,魔体则为提供庇护,让它们可以无所顾忌,以人为食。”
“不过上次在长白山,我们已经把骨龙彻底消灭,又杀了不少潜行夜叉,隐藏在幕后的魔体肯定也受到不小的反噬,就算没有灰飞烟灭,也会元气大伤,短期内不敢露面的。”
冬至捏着何遇背包上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熊脑袋快被他揉搓变形了。
“那我总结一下,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可能性,是这里可能也有石碑,对方冲着石碑来的。”
何遇嗯了一声,并不意外,这个他刚才也想到了。
“第二个可能性,照你说的,幕后操纵潜行夜叉的人受到反噬,可能重伤,那他肯定要找个地方疗伤吧?对方的魔气大不如前,所以也只能召唤出有限结界里的低等魔物,无法再凝聚潜行夜叉。
他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这就跟你让程洄帮忙起卦对应上了,他极有可能发现了什么线索,误打误撞遭了殃。”
何遇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冬至继续道:“他要吸食怨气血魂,就必须在人多的地方,比如北上广这样的城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每年就算失踪几个人,在茫茫人海里,估计也很难追查吧?”
何遇反问:“那为什么不在离长春更近的北京,或者上海,要跑到广州来?”
冬至认真道:“因为我记得你说过,特管局二分为四之后,南方总部就迁到上海,广州这边只有办事处。如果我是那个人,我一定会选一个远离特管局视线,又有足够外来人口的地方,才更方便下手,广州、深圳,甚至香港,都是不错的选择。”
何遇盯着他不说话。
冬至被看得浑身发毛,冷不防对方往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冬至黑线:“难道我看上去很笨吗?”
何遇:“你下次应该多在老大面前表现表现你的聪明,这样说不定他就愿意给你开个后门了!”
冬至心说我每次在你老大面前,都被他的气势压得忘了东南西北,哪里还有什么表现可言。
那头何遇直接把冬至的手机拿过来,拨通龙深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却是看潮生接的。
“何遇?老大今天帮你们脱困,太耗心神,现在在休息,你有什么事吗?”
何遇知道龙深估计损耗不小,否则不会连电话都由看潮生代接。
“能不能帮我叫醒他?急事!”
看潮生没有多问,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换了一个声音。
“什么事?”龙深听上去有些疲惫。
冬至累得不行,也没精神去听何遇跟龙深到底说了什么,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他被人叫醒。
何遇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还有心情嘲笑他:“你可真能睡,怎么叫都叫不醒,昨晚我跟老大通话,连他都能听见你的打鼾声了!”
冬至大惊失色:“真的?!”
何遇沉痛道:“当然是假的,你怎么这么傻白甜!冬冬小宝贝,你再也不是我心目中那个高大的咚咚锵大大了!”
冬至:……
程洄没了一魂,反应变得很迟钝,捧着个包子盘腿坐在床上一口口啃,安静不闹,也不掺和他们的斗嘴。
何遇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连忙顺毛道:“早餐我买了,在桌子上,豆浆油条肠粉包子,想吃什么自己拿,为了犒劳你昨天的辛苦,哥中午带你去吃大餐!”
冬至顾不上吃的,忙问:“昨晚龙老大说什么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何遇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冬至:“……坏消息吧。”
何遇:“根据你上次提供的画像,我们用人脸识别,终于找到你所说的徐宛母女,她们的身份没有异常,徐宛的确是在几年前跟丈夫离婚,然后带着小孩独自生活。”
冬至奇怪:“也就是说她们没有嫌疑?那算什么坏消息?”
何遇:“一周前,徐宛带着女儿陈彤来到广州。”
冬至大吃一惊:“她们果然与潜行夜叉有关?!”
何遇道:“你在火车上碰见徐宛,正好火车上就有潜行夜叉,你在酒店遇见她,正好酒店就死了人,后来的长白山,还有现在……世上巧合的事情有很多,但巧合到这种地步的很少。我甚至怀疑她一开始是想对你下手的,那瓶水就是证据,只不过后来被老大发现,只能转移目标,所以乘务员死了。”
冬至喃喃道:“她成了我的替罪羊?”
何遇摇头:“也不是,我说过,你的生辰八字虽然有些用处,但并不是最容易吸引妖魔鬼怪的,那个乘务员是中元节出生,八字又全阴,比你更合适。”
冬至:“可后来在酒店,你们不在,她明明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对我下手?”
“因为这个。”
何遇拿出一张明光符放在桌上。
“我们在火车上坏了她的好事,她肯定有所警惕,如果你出事,我们必然会追查到她身上,当时那种情况下,她急于唤醒龙尸,不会再多生事端,所以你侥幸逃过一劫。”
他叹了口气:“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后来在酒店跳楼死掉的那个人,还有姚斌,在那之前,她肯定也已经杀了不少人,一路上顺手收集到足够唤醒龙尸的怨魂精血。”
想想自己跟徐宛遇见好几回,连住酒店都是相邻的房间,几回险死还生,冬至就不寒而栗。
可自己为什么几次都对徐宛生不起警惕呢?
冬至仔细回忆,发现自己当时怎么看徐宛,都觉得温婉可亲,甚至暗暗觉得她与自己去世的母亲相像,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警觉心,哪怕之后在长白山上看见徐宛,一时之间竟也没有起疑,反而以为徐宛也是被困迷路的。
直到后来,从长白山上下来,何遇他们又一直在调查石碑事件背后的阴谋,他才将自己在酒店与山上接连两次都跟徐宛“偶遇”的事情说出来,交给何遇他们去调查。
现在时过境迁,不免有些后怕。
冬至将自己的感受与何遇说了。
何遇不以为奇:“这不奇怪,魔天生就会迷惑人,如果徐宛真与魔物有关,她就是想让你死心塌地爱上她,也是可以办到的。怪只怪我们当时太大意,没有当场封锁火车检查,不然也许姚斌就不会出事了,幸好现在亡羊补牢,还不算晚。”
冬至安慰他:“她一开始就有备而来,先是嫁祸给乘务员,引开你们的注意力,甚至把日本人都引过来当幌子,绝对是有心算无心,任谁都无法料到那么多的吧。”
何遇道:“徐宛到底是背后另有其人,或者她本身就是魔物,现在得找到她,才能得到答案了。徐宛母女来到广州之后,出入境也好,酒店登记和房屋出租都没有她们的信息,我怀疑她们用假、证、件进行登记,隐匿在某处。”
一早上起来就听见这么震撼的消息,冬至表示要多喝两口豆浆压压惊。
“那你刚才说的好消息呢?”
何遇嘿嘿一笑:“柳暗花明,在你起床前,我又用昨晚的土办法,根据筷仙给出的大致方位,又请兄弟部门帮忙进行监控排查,终于找到程洄失踪前的监控画面。”
冬至竖起大拇指:“中西结合疗效好,厉害了我的哥!”
何遇潇洒一拨头发:“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办事!”
程洄呆呆看着他,忽然冒出一句:“傻子……”
何遇怒道:“闭嘴!你才傻子,老子现在在帮你个大傻子找魂儿呢!”
程洄:“大傻子。”
何遇:……
冬至快笑抽了。
程洄没了一魂,反应迟钝,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句不着边际的话,何遇懒得跟他计较,直接用冬至的手机打开地图,输入地点。
“画面显示,程洄当日进了这条巷子之后就没再出来过。我在流花桥附近没有感应到程洄的残魂,他的残魂很可能还被禁锢在某处,现在我们只能从他失踪前查起。”
冬至看着地图:“这种城中村的巷子,一般都很狭窄,连监控都没有,估计会很难查。”
何遇道:“目标范围已经尽可能缩小了,先过去看看再说。”
冬至解决完早餐,感觉身体流失的力气好像又回来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何遇道:“我有伤在身,你来帮我画符,我们先准备一下,晚上再出发。”
冬至很奇怪:“白天不是阳气更充足一点吗?”
何遇答道:“对方也知道这一点,肯定会选择昼伏夜出,晚上过去,我才更容易感应到魔气。”
两人很快忙活起来,画符这种事情需要全神贯注,物我两忘,却还未必有足够的效率。
等到傍晚即将来临,冬至放下笔,早已大汗淋漓,他画符的能力已经提升很多,但十张有一张能用,已经算很了不起,大半天下来,最终也不过得到十张明光符。
何遇则因为用自己的精血给这十张明光符加固符窍,直接失血过多,呈大字型瘫在地上喘气。
“我现在后悔了……”何遇面如金纸,奄奄一息道,“早知道应该把看潮生一起拉过来,他的血比我好用多了!”
冬至有点担心:“你这样,晚上还能去找人吗?”
何遇有气无力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冬至也躺在地上不想起身了:“你想吃什么,我叫外卖。”
何遇道:“不用,我让人送过来。”
他打了个电话,一口气叫了佛跳墙、阿胶炖乌鸡、海参小米粥等十来道菜,才心满意足挂断通话。
冬至黑线道:“你叫那么多吃得完吗?还有阿胶炖乌鸡是女人吃的吧?”
何遇理直气壮:“补血益气,我们现在也需要啊!”
冬至:“你突然这么狠,是因为可以报销吗?”
何遇得意道:“我家小冬冬就是聪明,这次的事情跟魔物有关,说明长白山的事还没了结,属于公事,老大同意我报销哒!”
冬至受不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装可爱:“谁是你家的?程洄才是你家的!”
何遇挤眉弄眼:“那你是谁家的?老大吗?”
冬至眨眨眼,顿了顿,才道:“怎么突然扯上龙老大去了?”
何遇哈哈一笑:“瞧你紧张的,老大那么厉害,你崇拜他不是挺正常的么!”
说话间,电话响起,何遇去楼下接人,不一会儿就把一个年轻人领回来。
对方两手提的全是食物,餐盒一打开,香味很快塞满整个空间。
何遇给彼此介绍:“这是林峻,广州办事处的。这是冬至。”
冬至朝对方笑笑,林峻却很热情:“不知冬师兄师承何处?”
何遇不耐烦道:“先吃饭,我快饿死了!”
林峻只好住口。
三个人,外加一个失了魂的程洄,四人风卷残云,很快将食物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何遇伸伸腿扭扭腰,精神看上去比刚才好很多。
他对林峻道:“事发突然,这里就拜托你了,如果华南分局那边的人能及时赶来,你就让他们到这个地址找我们。”
林峻看着手机上何遇发来的定位,点头道:“何师兄放心吧,程师兄有我在这儿看着。”
何遇他们的行李还落在酒店里,林峻倒是热情,自告奋勇回去帮他们去酒店将行李拿过来。
冬至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
何遇又交代林峻几句,就带着冬至出门了。
冬至对林峻挺好奇的。“他是你们的师弟吗?”
何遇摇头道:“师兄弟只是泛称,他是岭南林家的旁支,能力平平,功夫都用在溜须拍马上,广州办事处现在也是没人了,连林峻这种都能派上用场!”
冬至意外道:“修行者也有这种混日子的?”
何遇翻了个白眼:“修行者也是人,当然也少不了拍马屁和勾心斗角,要是他再能干一点,也用不着咱们两个去勇闯魔窟了,我已经向上海那边发紧急求援了,希望能派几个靠谱的人过来。”
勇闯魔窟,这个词用得挺好,冬至忽然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两人打车来到之前查到的地方。
这里又是一处城中村,入夜时分,分外热闹,不过那是在大马路上,一旦进了小巷子里,没了明亮路灯,四周立马昏暗下来,年久失修的灯泡偶尔闪烁几下,滋滋作响。
“就是这里。”何遇道。
他们就站在巷口。
巷子的确很狭窄,两栋自建房紧挨在一起,中间留点空隙,就是巷子了,有些巷子连一个人进去都困难,这里还好一些,巷子里错落亮起几块灯牌,有足疗,有旅馆,还有麻将馆。
何遇跟冬至先挑了最近的旅馆进去。
“开房哦?”
老板娘正坐在前台看韩剧,余光瞥见有人进来,也没细看,顺口问了一声,问完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表情立马变得意味深长。
冬至:……
明明是你自己不看人就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