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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 云错又是顶个黑眼圈起身的。
好似从来不被猫亲近的人突然获得青睐,他连动都不敢动, 一晚上连个姿势都没换。以前是他死皮赖脸地爬雪怀的床, 今日不同, 是雪怀主动钻过来的。
他的手横搭在雪怀腰上,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抱了他一夜。
第二天雪怀揉着惺忪睡眼醒来, 抬眼便是云错警惕的眼神——预备着自己被他踢下去的事实。
他还以为雪怀是睡迷糊了。
雪怀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由得玩心大起,伸手在他头顶乱七八糟地揉了一通,而后心情很好地道:“早上好,云小公子。”
饕餮鬼也醒了, 发现自己被夹在雪怀和云错之间,惊恐地睁大眼睛。
雪怀才不管这震惊的一人一鬼, 他从摇摇晃晃的吊床上跳下来, 赤足走到一边去换衣, 草草地拎了一件衣裳披着, 又招呼饕餮鬼过来穿衣服。
他给饕餮鬼定做的小衣服昨日由云错取了回来,红底白绒花的, 非常喜庆。雪怀让它趴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拎着它的爪子,耐心为他穿好。穿好后, 饕餮鬼对着镜子里仿佛舞狮一样的自己一脸懵然,但还是高兴的,原地转了几个圈儿。
雪怀道:“今日你不用做饭啦, 我们一起去食苑吃吧,是不是该去参加试炼了?”
云错见他已经打点整齐,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去洗漱。
他的头发睡乱了,又被雪怀揉了一通,迟迟梳不开。他的头发与他本人给别人的印象不同,极细极软,洗过也容易纠缠,他怕雪怀等,于是用力想要将绞缠的那一块儿梳下去。
雪怀几乎都要听见他头发绷断的声响了,笑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轻一点呀,过来,我给你梳。”
云错便束手束脚地走了过去。雪怀将他按在床边坐着,自己起身为他梳理,放松力道为他慢慢打点。
他一边握着云错的头发,一边告诉他:“我小时候头发也细,还很软,不好打理,硬梳会痛。我急起来就想剪断,我娘就教我慢慢梳,轻轻的,多过几道自然就散开了——你看。”
他绕了一缕头发,让云错偏头看,颇为得意地给他展示自己小时学来的小技巧。羊脂玉一样白生生的指尖搭着他银白的、柔软的发,以近乎温柔的力度替他梳整。
雪怀又问他:“我给你编起来好不好?你老是随便找个冠子竖起来,那样也太不讲究了。就用这个金累丝镂空宝石的香瓜簪,你看呢?”
他自个儿从来都是简单编发,用淡金的扁坠网勾住,散而不乱,清爽贴合。
他伸手将那枚木瓜簪递给云错,要他看上面漂亮的黑玉。他以为他喜欢黑色,殊不知这是唯一一种,他眼里和别人眼里看起来没有分别的颜色。
云错道:“好。”
他垂眸看着轻轻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修长漂亮,能看见骨骼优美的轮廓,却不见淡青的血管,一看即知是个没吃过苦的家伙的手,可爱得紧。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按住了雪怀要收回去的手腕——偏头,认认真真地往上吻了吻。
呼吸灼烫,焦渴的唇印上温润的肌肤,像是能在上面烫出微红的印。
雪怀“嗖”地一声就把手收回来了,发簪应声掉落在床边。这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没料到云错会突然吻下来,有些羞恼地道:“别乱动。”
他们靠得太近,雪怀俯身想越过他,将发簪捡起来,手便搭在他肩上。云错仰起脸,只能瞥见他精巧的下颌与微红的耳垂。
不服气似的,他突然伸手,把眼前人轻轻一拉,一把拥入怀中。他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心口,如同离群索居的小狼试探温暖。
雪怀僵了一瞬后,不动声色地捡起发簪,接着给他梳理着,等完毕后,他才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推了推:“好了,出去吃饭吧。”
云错这才放开他,他抬起眼看他,里面满是不敢确信的欢喜。
今日他们两个本来都有事,云错要去慕容金川那里休息静心,雪怀昨日租赁了冥府的蝙蝠,要将事情安排一下。
不想两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动身的时候,便听说极境试炼的关卡已经开启,连续开放十日,门中弟子按序参与。
云错当时听说这事的当下就去找了雪怀一起,紧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报了名,故而他们两人在非常靠前的位置,今日便必须参与试炼了。
雪怀反而松了口气——这么早试炼,刚好够他们速战速决,也不用担心到时候请假还有一大堆事情拖拉。
云错用眼神征求着他的意见:“那,雪怀,我们现在过去?”
雪怀点了点头,过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我回去拿武器,你也把武器带过来。我们之前已经试过好几个困难的试炼场景了,掌门肯定也知道了,说不定会单给我们加点料。”
旁边小师妹听见了,诧异道:“不会罢?师尊那样狠心?”
雪怀笃定道:“说不定还真有。”
他回去将那把灵火铳取了过来,与云错在幻境门口碰面。
负责他们那一批幻境的幻术师恰好正是沙华。他见了雪怀后,笑道:“早啊,小怀。”
云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挪动了步子,企图将雪怀挡住,被雪怀一眼看穿——
他扒开云错的肩膀,努力跟师兄套近乎,企图获得一点小道消息:“怎么样,师兄?掌门是不是跟你说要把我和云师弟往死里整?”
沙华摇头道:“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好啦,快进去吧。”
雪怀叹了口气,扯着云错进去了。
刚进去,雪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之前练习的五大最难的试炼难关全都白费了,慕容金川显然知道他们提早进行了训练,还知道他们选的是哪几个场景,故而干脆一个都不用,给他们的全是难度次一级的考验。
场景难度次一级,那就意味着要在别的地方增加难度。
雪怀握紧了手中的灵火铳,用心感受着周围的天地——他耳力聪敏,很快在其中分辨出了一丝不寻常的风声。
他轻声道:“有东西要过来了,云师弟。”
云错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把他拉过来,拉去了他身后。
他手上,锋利的兵刃已然出鞘。雪怀在他身后,望见他用的赫然就是他前世在战场上用的蝴蝶双刀,一长一短,华美凌厉。
他沉静地道:“雪怀,躲在我身后。”
这感觉很奇怪,持刀的人不再是他。从前他是云错的刀,刃口对外,毫不动摇,他一点一点成长为最后的左护法,为他斩出所有的通天坦途。今生却好似变成了他的刀鞘,换成云错来保护他,尽管做得还没有那么好。
雪怀道:“嗯……没关系,你别管我,我是药修,不会有事的。”
云错回头看了他一眼。雪怀伸手给他示范了一下——他原先射下蝙蝠时控制不住灵火铳的星芒,差点酿成大祸,但换成治愈术时就完全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灵力放大后,最基本的防御术、净化术、清心术、修复术急剧生长,药修的力量是“复苏”而不是“进攻”,故而不会造成什么毁灭性的后果。
他现在还没能达成心外无物的境界,散漫思索时,柔和的星芒挥洒天地,他每走过一步,脚下如同逢春一般,能生出数不清的花朵与嫩叶。他们所过之处,天清风朗,流云聚散,无形的气场环绕他们。
万物逢春。
云错本人尤甚。
强力的治愈术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时候,他起初是见到天地变色——他眼中的,深红的天空与诡异黄褐色的山川河流,忽而晃动了一下,挤出了一丝他从来没见过的颜色——缤纷灿烂,生动如梦。他本能地知道,那是这个世界真实的颜色,却转瞬即逝,仿佛透过屏风后跃动的烛火一样,抓不住。
但那也足够美,让他失神。
旁人只知道魔界人直视仙家时会看不清,仿佛隔着迷雾,但只有云错自己知道,他一个人是不同的,不同于所有的仙,更不同于所有的魔。或许他的魔眼诞生于他这带有一半仙人血脉的躯体,即便他用法术压制自己眼中的魔息,他也无法看见物体本来的颜色。
他的世界,永远只有偏红或是偏绿的两色,正红与正绿是他能理解的,最好看的颜色。而黑,则是他与别人唯一相通的颜色。
他自己不是不会治愈术,也不是没看过他的眼睛,但今日这种情况是第一次。被治愈术笼罩的那一刹那,他窥见了真实世界的一帧残片,仿佛一叶障目之人吹动了那片叶子。
雪怀突然就发现云错不动了。
这半魔的青年停下脚步,仰头看天,神色中出现了他所不能理解的怔忪与神往。
他隐约窥见了那扇门,那里头芬芳、美好的另一个世界,而那扇门是雪怀为他打开的。
云错轻声问:“雪怀,你在想什么?”
雪怀瞅着他,毫不避讳:“想你啊。”
这不是废话,治愈术在他头顶罩着,不在想他,还能想谁?
他掂了掂手中的灵火铳,随意把玩了一下,枪口对上云错,指尖透出清心术的光华:“去吧,云师弟!师兄在后面看着你。”
他勾出一个轻快的笑意,仿佛是玩趣被彻底勾起来,云错被这样的眼神勾住了,咬死了——
那一刹那,什么都不用确认了。
眼前人就是上辈子的那个人,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少年风流。他带着经历过战火的游刃有余与脱离了稚嫩的沉稳。
那阵风声终于来到。幻境边缘,出现了一条森然的烛九阴,黄澄澄的蛇眼直通地狱,发出令人心神祸乱的嘶声。
雪怀与云错,不约而同地迎向目标。
他的刀在云错手中发挥了十成十的用处。云错杀人一向如此,暴烈、精准、狠绝,和雪怀如出一辙。他在前走,雪怀便紧紧跟上,为他愈合新伤,造出屏障。两人之前没有配合过杀凶兽,却彼此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地过了下来。
第一个关卡,慕容金川搞来一条烛九阴。
第二关,二十只赤炎金猊兽。
第三关,百万阴兵。
第四关之后,不再有突如其来的凶兽猛鬼。慕容金川到底还是心疼这两个小的,最后两重,随机挑了两个难度适中的关卡给他们。
第四重倒是没什么,问题出在第五重。
第五重是纯白的迷雾,正是云错日日修炼的那个山顶。难度不高,却恰好是雪怀的死穴。
全白与全黑都是极致的考验,黑暗催生恐惧与惊慌,纯白催生迷茫与怀疑。
雪怀在这里和云错走散了——雾气阻碍了一切声音与光热的传递,让他几乎窒息。
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一关几乎撑不下去——这个场景直接把他带回了上辈子临死的场景中。如此类似,漫天白雪与漫无目的的追寻,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上一刻信马由缰,下一刻,风声掠过,魂魄离体,再不得回头。
在他的魂魄被谢必安、范无咎两位无常牵引之前,坠入的就是一片全白的迷境。
全是白色。
唯有死过一次才知道那种被永远的阴冷包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比将活人生生关入坟墓中更令人绝望,它根本没给雪怀喘息的机会——直接把人压得死死的,逼到无路可退。
这是他的心魔。
死亡,死亡是他唯一无法克服的业障。
他浑身冷汗,闭上眼一步步地往前走风,然而上下左右都是白色,无路可走,没有边缘。
他快死了,没有人能听他的声音,没有人在奈何桥上等他,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受控制地快要倒下去,如同风中散去的蒲公英一样转瞬即逝,但他立刻感到,一双手用力地抓住了他,把他拉了起来,狠狠地抱进怀里。
那一瞬间,白雾都似乎散去了。
云错担忧的声音穿透他的脑海,唤回他几分清明:“雪怀?雪怀?你怎么了?”
雪怀勉强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浑身都在发抖,可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错看见他这副模样,二话不说,将他死死地抱在怀中,小心地拍着他的背,哄道:“没关系,没事,别怕,这里是我们剑修平日打坐的地方,日出之后雾气就散了,我们在这里呆到日出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们下山,马上就能出去。”
雪怀仍然在发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云错便笨嘴拙舌地,一句一句地跟他说着话,漫无目的地说着,从今天的饭菜说到几天后的天气,想要唤回他的安定。
雪怀慢慢地镇定下来。云错抱着他,直到雾气渐渐消退,显出他们周围的景象来——一处宽阔的山顶,无边无垠。
云错问他:“你走得动吗?雪怀,我背你走。”
雪怀摇摇头,声音嘶哑:“我没事了。”
云错担心地望着他。雪怀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真没事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有明确的挤压感和疼痛感,但这不足以证明他还活着。他是习惯与痛苦的一个人,故而还不够。
他要温暖的,鲜活的东西,他要尝一颗糖,饮入春泉,把他冰封的魂魄点燃。
他看着云错,一动不动地看着,忽而倾身过去——狠狠地吮住他的嘴唇,双手扣上他的手,十指交缠,将他几乎压倒在地上。
是甜的吗?
雪怀有点恍惚。
他记起云错把他抵在一株梨树下亲吻的时候,云错说:“是甜的。”
他寻找着那丝甜味,纵然死也想尝一尝那样的甜美,却很快被反客为主——云错很快扣紧了他,掐着他的腰,深深地吻住他。他不知道他的少年最后经历了什么,心中有何种心魔与恐惧,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边。
确认他,保护他。
他捧着雪怀的脸,掌心里是他柔软的肌肤,是温热细腻的躯体。云错闭上眼,呼吸交缠让人战栗发抖,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快要憋不住声音呐喊出声,有一种不真切的——
极乐。
作者有话要说:云三岁:媳妇妇害怕了!我来吧唧一口……两口……三口……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