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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送走了两位当官的,闾丘堇脸一垮,顺势就要往旁边人身上靠:“累死我了饿死我了渴死我了,糊弄这些人可真是……”
谁知孟元谌脚下一转,生生挪出一丈远的距离,冷冷地睨着他。
“咦?”闾丘堇眼一亮,顾不得自己差点跌在地上的事实,激动道,“你又进益了?”
孟元谌不答,转身走出正厅,步伐生风,好像怕身后有鬼追来似的。然而被当成鬼的人完全没有被忽视的自觉,乐颠颠地追上去再次试图勾肩搭背:“说说说说,是不是因为入京前那次刺杀?我早就说过,你这一身本事就该跟我一起闯荡江湖,而不是天天埋在一堆杂事里勾心斗角,宝刀未老啊兄弟。”
说着,突觉周围的空气一滞,对方肘尖直直地冲着腰侧大穴而来。闾丘堇下意识一个后翻,随后头也不回脚尖连点,身形腾空。又在半空中绕着树干团团一旋,借势又冲了回去:“姓孟的你居然打我!”闻言,他口中的男人眼神一凝,顿时拳风暴烈,大有惊风呼啸浊浪排空的劲势。见他不退反进,闾丘堇面色一紧,心知不好,只是冲至半路眼看就避无可避,心中默念呜呼哀哉小命今日就交代在这狼心狗肺的手下,提了一口气就要跟他对掌。
此时的孟元谌却突然右脚跺地,生生将地面踩出个足印,然后左腿微蹬,上半身借着遁地之力稍向后仰,错开了闾丘堇迎面而来的掌风。左手顺势不轻不重地拍了下直冲过来的手臂,整个人顺着这一转之力,以右腿为轴,原地一百八十度旋转,再度站定时,拳风已完全化尽。
闾丘堇目瞪口呆。
同为习武之人,他自然清楚方才那一通看似行云流水的动作难度多高。历来是出手易收手难,开弓没有回头箭,偏偏这人不仅拳风凌厉,似利刃割面,收手时也能游刃有余,让这充满威压的杀气顿时溃散。
“闹够了?”孟元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表情。
闾丘堇的惊讶一点点变成了欣羡:“姓孟的,你可真是……这么好的心法我师父怎么没留给我呀。”
孟元谌有些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擦身而过:“去书房。”
一路上闾丘堇的嘴叽叽喳喳就没停过,不是抱怨他这一路狂奔赶来有多么多么辛苦,好像派人出城接他的不是孟元谌一样,就是零零碎碎地唠叨让孟元谌给他讲讲到底是怎么突破了心法的内容,盘算着要不要也出价买人刺杀自己一次。等进了书房门一关,却又瞬间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底狡黠的精光一闪而过。
“怎么,你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把探子都塞进你府里了?”
掀袍落座,孟元谌眼皮都不抬:“元襦。”
黑衣小厮从书房的角落里转出来,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爷,府里从采买的婢女到清洁打扫的小厮,东厂安插的探子一共一十三人,还有两人是京城孟家派来的。”
闾丘堇高高扬起了眉,一言不发,只瞅了瞅元襦的模样,又瞅了瞅孟元谌的脸色。
“这是我手下暗卫,从此以后,他就是元襦了。”孟元谌眼神沉冷深邃。至于这代替背后的意思,在场的三人心知肚明。大约也就孟时渊那三个人以为他真的是毫无准备空手入京,竟还不自量力地跑来要挟。孟元谌垂眸,神情尽是从容。
“东厂派来这么多人,也算是看重。”接过话头的闾丘堇歪了歪头,神情里又挂上少许调侃,“你别是把那小姑娘惹急了吧?”
孟元谌缓缓放松着肩颈,忽而温和一笑:“应该没有,她很乖。”
闾丘堇:?
“不是吧……她可是臭名昭著的东厂女官,咱先不说她个小姑娘在一群……里面是如何混得风生水起,就说这些年明里暗里我们能查到,她手里的血就一点都不比你少。你要说这是个心狠手辣权势迷眼的妖女我还——”话未说完,触及对面人冷厉的眼神,闾丘堇讪讪地改口,“反正,就是,你可能瞎了吧。”
孟元谌淡淡地收回眼神:“你明天随我去陛下面前走个过场。”
闾丘堇扯了扯嘴角,哀叹:“怎么这么多事啊——”
“然后再去太常寺。”
“我不要见那个老头子——”
“把暂厝日期延长七天。”
“我凭什么听……什么?”
闾丘堇猛地直起身子,微微皱眉:“孟家是做这个生意的,你心里该比我明白。暂厝的时间一般只有七天,你还让我给你延七天?你要做什么?”
暗色里,孟元谌舔了舔后槽牙,眼神灼然清冽:“移庙之日前,我要重新掌控京城孟家。这个毒瘤,也呆的够久了。”
夜色深沉,烛火朦胧,披衣散发的女子安静地坐在梳妆镜前。镜中人发黑如檀,双眉细长,明眸善睐,顾盼神飞,横看竖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家碧玉长相。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样温和无害的皮相下,埋着一颗不死不休的欲望之心,静静睥睨,只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敢与朝阳争辉。
扶麓伸手扣下了镜子。她很少仔细打量过自己的面容,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有一张清秀的皮相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还没有足够多的实力的时候。
虽然顶着提督养女的名号,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九公公对她并不上心。不然,也不至于在那间位于官邸西北角的案卷馆书房里一呆就是数年,等再放出来的时候又被丢去事情最多最杂的部门,也看过大门,也打扫过茅房,也过着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那段灰暗的时光里,她把脸抹得脏兮兮的,穿着宽大的小太监服装,每天都沉默地低着头来来去去。或许是看不上,或许是她足够低调,总之幸运的是没人打过她的主意。
然而在这种啃冷馒头睡大通铺的生活里,她快速地背下了东厂对各部官员的分析和情报,理清了朝堂上各大派系,学会了最普通的小干事偷懒耍滑投机取巧的窍门,记住了这个诡谲机构的所有办事方式和章程。
淤泥里,终究是一步一步挣扎出了今天的她。
有些代价不应该被忘记,有些目的,也无论如何要去实现。
扶麓摊开泛黄的纸张,专注地看着上面的布局设计。墨色的青丝一泻而下,乖顺地垂在脸侧,衬得面色更加苍白羸弱,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满满是思索。
今天的事情有很多古怪。
首先是魏莱的暴怒。东厂之人做事本就随心而行,又不是大理寺,何须将事实的真相放在首位?他们替陛下办事,是替陛下查想查的事杀想杀的人。难不成,魏莱仅仅因为陛下并不想要贵妃卷进这件事的态度,就对自己的做法这么排斥?
其次是沈蔷薇带来的消息,宋芳仁的家小均被神秘身份的人代替。如此看来,这个局应该很早就布下了,甚至幕后指使者也必然非常了解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宋芳仁入狱,这个人一定会设法营救或者刺杀,因为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东厂手上。可她观察朝中六部人员近日均无异动,就连太后薨逝当日各皇子府报来他们议事的内容也一切正常。这只能说明他很笃定宋芳仁不会出卖他,或者还有什么更深的筹谋。
最后就是孟元谌……扶麓的眼瞳黑如一团化开的墨,阴森冰冷。他出面向皇上请求由自己来负责太后陵寝的机关布局,一方面陛下会觉得他办事贴心,顾及了皇家颜面和隐私,一方面送了这么个机会在自己手上,也算是变相向自己卖好。
但他真实的目的,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她翻出午后在小书房写的那张纸,提笔又添上了东厂二字。无缘无故的善意,必有所求。所谓的多年寻找,所谓的一见钟情,大约也就骗骗沈蔷薇这样的直性子,看惯了人心黑暗利益倾轧的扶麓却是半点没当真。
孟家虽说是世家,可是当今天子非常忌讳后宫与前朝串联,外戚干政,因此这么多年,这一代留在京城的人汲汲营营也混不进中枢之位,身为皇后外甥的孟元谌的晋身之途自然堵得更死,连个气孔都剩不下。
扶麓盯着东厂二字,眸含深意。孟元谌是个极聪明的人,绝对不会做任何无用功,那他绕着九曲十八弯找上东厂,是想求些什么样的臂助?这次太后丧仪会不会再出什么变动。
只盼他府上的探子,明日能带回一些有用的情报。扶麓收起图纸,起身吹灭了蜡烛。
东厂掌事庭院的灯熄了,京城孟家的灯还不肯灭。
“大哥,您可得想想办法啊,这孟元谌软硬不吃,偏偏还得了陛下的青眼。咱们要是不先发制人,恐怕将来孟家再无你我立足之地!”
“行了。”孟时渊恶狠狠地拧眉,“我能不知道吗?但我们现在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起先还以为他顾及一点同族人的情分,结果呢?你看看今天下午,在纪尚书的面前,我的脸都快丢尽了!”
孟时渐不甘心地闭嘴,心里暗道:人家纪尚书才不知道你是谁呢。
“更何况还有老二,吃里爬外的东西。这么些年我们对他哪有半分亏欠,他女儿的那件事,纯属是运气不好,这些年我们也给了无数补偿,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还想要怎么样?杀了我给那个小丫头片子赔罪吗?”
孟时渐连忙阻拦:“大哥,大哥勿恼,二哥也是冲动之下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孟元谌为人甚是狡猾,此时此刻我们可万不能兄弟离心啊!”
说着,孟时渐凑近了低声道:“毕竟当年的事,二哥也是知情人……”
孟时渊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只是眉眼间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有郁郁之色。孟时渐转了转眼珠,有点犹豫地说道:“其实都是一家人,要是他孟元谌不咄咄逼人,或许我们也可以……”
“可以什么?”孟时渊暴戾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直射过来,“他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我掌控京城孟家这么多年,叫他一声家主也是看在他爹的份上,真要说起来也是平起平坐的地位。想让我在他手底下仰人鼻息?不可能!”
孟时渐赶紧一低头:“大哥说得对,是我想左了。”借着烛光的阴影,他藏起了眼底恶毒的光芒。
“只可气他现在承办陛下的差事,竟好似个金钟罩一般动也动不得,否则我……”
眼看着孟时渊越发愤怒,孟时渐脸上转瞬而逝一抹诡异的微笑:“大哥误了,孟元谌接了陛下的差事,可这百密一疏,出错的成本也是很高的。”
听见这话,孟时渊心里一沉,要说不明白自然是假,可见自己的弟弟如此轻易地提起,不禁有些无法言说的寒意:“……他也算是孟家的人,如果差事办砸了,岂非也要连累我们。”
“那如果是我们发现了这个失误,然后上报陛下呢?”烛光熠熠,映得笑容忽明忽暗,颇有厉鬼般的扭曲。
皇堂里。
“阿弥陀佛,陛下白天要处理政务,夜里还要为太后守灵,着实辛苦。”
“觉寅大师也辛苦了,太后待朕亲厚,少不得要麻烦大师多尽些心力。”
“陛下言重了,太后娘娘慈悲为怀,泽被天下,黎民百姓皆受太后福泽庇佑,贫僧自当尽心尽力,替娘娘诵经祈福,愿太后早登极乐。”
皇帝有些憔悴,勉力笑了笑。夜风寒凉,倒是将浑浑噩噩的人吹得清醒了些。
“倒是朕疏忽了,大师也是宫里常客,每年都替各宫上下扫尘祝祷。这些年后宫平顺,也有大师的功劳。”
觉寅合掌:“善哉,万事万物皆应天理,陛下和娘娘均是有福之人,贫僧不敢贪功。”
“顺应天理……”皇帝咀嚼着这句话,神情有些深思之意。
“正是。世间万物皆有定法,陛下多年来殚精竭虑,政通人和,就是陛下的定数。”
夜风鼓动衣襟,皇帝的脸色突然有些古怪:“那么敢问大师,世间的生老病死也皆有定数?”
觉寅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当皇帝是因为太后过逝而悲痛万分,便好声好气地答道:“寿数自有天定,陛下无需多虑。”
“是吗。”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句,不置可否,眼神却远远地递了出去,不知落在何处,“大师辛苦,还请早些休息吧。”
“是,夜深露重,陛下也要保重龙体。”觉寅俯首,“贫僧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