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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各方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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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内正是暖意融融,时不时传来两句谈话声——

    “陛下,淮安郡主已经快马加鞭往京城赶来了,估摸着再有四五日就能到。”

    “嗯,兰庭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路途遥远,难为她还能放下军务亲自过来。”

    “是啊,想当初太子殿下与郡主同在聂先生座下念书,一晃也过去这么久了。”

    “呵呵呵呵,朕还记得当时他们,还有扶麓,可是要好的很。转眼间,孩子们都大了,朕也老了。”

    “陛下正值盛年,切莫……”

    “行啦行啦,你别老拿这一套来堵朕,朕的身体怎么样自己心里清楚。”

    “是。”

    屋内顿时陷入了静默,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和纸张摩擦的声音。

    “说到你那个养女,”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偏头看向一旁正在奉茶的紫衣男子,“人看着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抓嫌犯抓到贵妃宫里,当着朕的面还言之凿凿,哼,以为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吗?”

    紫衣男子从善如流地跪下:“奴才教子无方,扶麓狂妄悖逆,恳请陛下责罚。”

    “朕也没有要怪她的意思。”皇帝轻哼一声,无意识地摩挲茶碗边沿,神情中的冷肃淡去了些许,倒露出几分无奈的惆怅,“她小小年纪跟着你,肯定吃了不少苦。贵妃嘛,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妹妹。所以难免有些小孩子脾气,查到点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去卖弄。”

    皇帝端起茶碗撇了撇浮沫:“不过是看在这两年她替你、替朕看管东厂还算有点成绩,朕懒得跟她计较。”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好生管教,绝不叫她再犯这等轻狂毛病。”紫衣男人垂首,神情难辨。

    “快起来,动不动就跪,一把年纪了,别再折腾自己。”皇帝面色转晴,幽幽地饮了一口茶。

    “哪就那么娇贵了,奴才不还得伺候陛下吗。”紫衣男子笑了笑,眼角一抹浅浅的皱纹。

    门帘轻轻一响,钻进来个通传的小公公。“陛下,九公公,”小太监腰弯的像虾米,“贵妃娘娘求见。”

    “贵妃来了?”皇帝一怔,“快,朕的护腰呢,给朕拿来垫上,别让她看见……”

    一片忙碌中,紫衣男子冲着指挥小太监的皇帝微微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门外。

    “贵妃娘娘。”

    扶槡回身,笑容粲然:“九提督。陛下可是忙于政事?”

    九公公抱手,直起身来,面相阴柔,声音却低沉:“回娘娘,陛下刚才看了几道折子,正念着娘娘呢,您来的正是时候。请吧。”

    闻言,扶槡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房内,随即笑道:“有劳九公公。”

    “娘娘。”正要迈步,就听紫衣银发的男子再次开口,“听说昨日犬子言行不当,冲撞了娘娘凤驾,陛下也已经申饬过老奴。还请娘娘多少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宽宥一二,老奴定当狠狠地处罚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贵妃没作声,九公公含笑而立,面前的女人侧脸精致完美得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但她却看不到自己眼底无声的波动。

    十多年的后宫浸淫,并没有磨损这个女人一丝一毫的美丽浓艳,反而因金堆玉砌的滋养,让她从骨子里渗出了那么少许桀骜。她的美,倾国倾城,举世无双,而皇帝十数年如一日的宠爱与保护将她铸成了一枚无暇的琥珀。

    九公公想着。现在,这块琥珀,是否还会产生裂缝?

    “九提督说笑了。”百转千回不过刹那,扶槡完美而从容地弯起双眼,“扶大人自然是您的爱子,百年后替您供奉香火。至于本宫,若是死了也当葬入妃陵,生生世世守在陛下身边。如此,何来一家人之说?”

    九公公并不诧异地微笑:“是,老奴僭越了,娘娘千秋。”

    “您要怎么处置是您的事,”扶槡转开眼,将小手炉递给一旁候着的宫女,迎上前来请她进去的小太监,绯红的眼角最终是带上了点点杀气,“结果是否满意,本宫自然是向你东厂要说法。”

    “恭送娘娘。”九公公拱手深躬。

    “放肆,你竟敢拦我!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缉事厂的匾额下,一个素衣宫装的小宫女气势汹汹地指着骂道:“什么叫在忙,什么叫不合规矩,皇后娘娘要见扶掌事,你个小太监也敢阻挠?”

    大门口,一个一身灰蓝的小太监有些局促,却还是理直气壮地回嘴道:“皇后娘娘要见扶大人该是通过内廷司通传,没有上门叫人的道理,况且扶大人在议事,的确没空见你。”

    小宫女想来没被人这么堵过,有些狼狈,脸也涨得通红:“那你进去通传,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茯苓,皇后娘娘真的有要事要见扶大人。”

    “没有、没有这么办事的说法,再说了,”小太监有些艰难地躲避着茯苓推搡的手,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就算我给你进去通传,扶大人也没空理会你,你还是去找内廷司的公公们,让他们来回事的时候帮你带话不行吗?”

    茯苓的声音更为尖细,眼见着连东厂的大门都进不去,措辞也开始变得泼辣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地位卑贱的太监,识相的让我进去,耽误了皇后娘娘的事,摘了你的脑袋也赔不起!”

    “怎么回事?”小太监一回头,看见一人步走来,倒也认得,当下便拱手道:“沈姑娘,这个人说是皇后娘娘的婢女,要求见扶大人。可是奴才让她拿出凭证,她却不肯。”

    沈蔷薇挑眉:“姑娘正在忙,不方便见。”眼看茯苓又要跳脚,小太监赶忙回道:“我,不是,奴才也是这么回她的,可是她闹着不肯走,非说是皇后娘娘有重要的事情吩咐。”

    眼看着茯苓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沈蔷薇也有些摸不清路数,于是侧身小声地对小太监说:“小汪,你先去跟姑娘通传一声,看她有没有空。”

    被叫做小汪的小太监倒也乖觉,一言未发,只微微一礼,就朝门内跑去。茯苓下意识地跟上,却被沈蔷薇单手拦住:“这位姐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中宫要见东厂的人,应该是通过内廷司通传,你怎么孤身跑来?可有印鉴证明你的身份?”

    却不料茯苓冷哼一声:“谁是你姐姐。我能来自然有皇后娘娘的懿旨,你不过是一个太监的奴婢,识相的,赶紧给我把路让开。”

    此言一出,沈蔷薇的脸色再也挂不住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敢在陛下钦设的东厂门口撒野,你好大的威风。”

    “威风又如何?”茯苓气昏了头,当下也口无遮拦了起来,“我的主子可是太后娘娘,你的主子么,好听点叫一声大人,实际上不也是个奴才!给你这么大的脸面,我还怕你没这个福分听!再折了寿!”

    沈蔷薇大怒,正要出手,却听身后一道清冷的女声:“折谁的寿?”

    门口争执的二人齐刷刷地看去,沈蔷薇却是一愣。只见自家姑娘罕见地穿着一身绛紫色官服,软底官靴显得人有些高挑,利落的束袖和腰带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更为修长,一头乌发高高地用银冠束成一束,眉宇修长,肌肤胜雪,凤眸中初看风平浪静,细看却是藏匿着赫赫风雷。

    要说她着男装官服时,从未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别特征,外貌也不属于宜男宜女的俊美,偏偏一身无形的气势让人不敢违逆。虽为女儿身,却胜过万千须眉!

    茯苓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悔方才说话冲动,一心想着赶紧转移话题,于是便从怀中掏出皇后印鉴,高举道:“皇后娘娘懿旨,本宫听闻罗衣一事,深感震惊。后宫诸事皆为国母之责,特令扶掌事迅速入宫,面禀详情。扶掌事接旨。”

    小宫女声音清脆响亮,可迎上的只有沈蔷薇半是怜悯半是好笑的目光。扶麓则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就连落后半步的太监小汪,都没有预想中下跪接旨的举动。一时间,气氛就这么僵住了。

    沈蔷薇低头一笑,笑自己方才竟为三言两语大动肝火,更是笑这人竟无知得可怕,还妄想以区区皇后令鉴在东厂的面前呼喝扬威,也不知因为是东厂近些年蛰伏暗处收敛阵仗,还是深宫妇人见识浅薄真以为那一亩三分地的权力能横行霸道。

    茯苓急了:“扶掌事,你看清楚了,这是皇后娘娘私人印鉴,见此印有如见皇后本人,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找死。沈蔷薇扶额叹息,身后的小汪也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果不其然,这回扶麓倒是动了。

    紫衣微扬,她缓缓走下台阶,站到小宫女面前,歪了歪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有些结巴地“你你你”着。

    “姑娘。”沈蔷薇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却见她家姑娘手一抬,那个小宫女便下意识地闭眼偏头。扶麓的手停在空中,黢黑的瞳仁紧盯着方才还张牙舞爪,此时却话都说不利落的小宫女。

    茯苓迟迟不见预料中的掌风。这才一点点地睁开眼,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腿已经开始发软打颤。扶麓挪开了眼,轻轻抽走了她手里的印鉴,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会,笑道:“是真的。”随后又皱了皱眉道:“不过……”

    茯苓只觉得心狂跳,这人虽然勾了勾嘴角,可是那眼神冻得像千年寒冰一样,甚至比冰还刺骨与沉重,几乎是本能地张口道:“不、不过什么?”

    扶麓眼神一凝,反手一掌将印鉴拍在小宫女眉心,只听极其轻微的“咔嚓”一声,印鉴就断成了两半,无声地砸在了地上:“不过,人是蠢的。”

    沈蔷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她就不该指望自家姑娘会冲着皇后的面子手下留情。

    茯苓已经彻底傻了。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拍得她眼冒金星。但比起这个,更令人恐惧的是这枚印鉴就这么被轻松拍断,对方眼底的不在乎却清晰可辨。她瘫倒在地,开始疯狂后悔自己贸然挑衅,甚至恨不能时间倒退,把这个烫手的任务塞给别人。这象征着国母的私鉴都不放在眼里,东厂,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存在?

    扶麓轻巧地退后两步,俯视着面色惨白的宫女,平静道:“论品级,你不过一个二品小宫女,无职无权却对我东厂的人颐指气使。”

    “既然都挑衅到头上了,没有不接的道理。今日我要进宫面见陛下,正好顺路去坤宁宫好好问一问皇后娘娘,是如何地瞧不起陛下钦设的缉事厂?”

    “也好好地请教一下娘娘,同为陛下分忧,为何纵容宫人对我东厂干事蹬鼻子上脸?抗旨不尊这么大一顶帽子说扣就扣,娘娘可是对我东厂有什么不满之处?”

    “哦对了,”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后,扶麓微微附身,凑近吓得哭都不会哭了的小宫女,满满恶意地一笑,“姑娘也可随我一路进宫,自己去向皇后娘娘解释,是如何失手将印鉴打碎的。”

    茯苓瞪大了眼睛:“怎么是我?明明是你,明明……”话未说完,她仿佛已经明白过来,眼神里满满都是绝望。

    “是我吗?”扶麓直起身,袖起手,一副高高挂起的姿态,“谁、看、见、了?”

    小宫女的眼神转过满眼怜悯的沈蔷薇,转过低头装死的太监小汪,转过写着缉事厂的匾额,转过朗朗乾坤,最后转回面无表情的扶麓身上,终于是耐不住,吭也不吭地晕了过去。

    沈蔷薇失笑,眉宇轻扬。外人都说她家姑娘清冷寡言七窍玲珑,谁知这人心情一不好就容易暴露出极为恶劣的本性。

    “要进宫?”沈蔷薇走到扶麓身边,关切道。

    “嗯。”扶麓颔首,“查出了点事情,需要向陛下禀报。”她习惯性地想笼起手,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不是便服。绛紫的一身官服板正笔挺,手腕和腰部都用牛皮的绑带束成细细的一条,往日里惯用的那些零零碎碎一样都带不出来。

    扶麓的手顿了顿,又瞟了眼身侧,目光清淡地在沈蔷薇的脸色上落了落。

    沈蔷薇也没多问,只笑了笑道:“我去安排车马。”

    “不用了。”见她眉目舒平,不像耿耿于怀的样子,扶麓这才收回视线开口道,“我已经吩咐过,一会就来。”

    闻言,沈蔷薇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后退半步,站在扶麓身侧。门内,太监小汪忙不迭地跑了下来,两手抓住茯苓的手臂,一路把她拖到了门口的石雕下,还好心地把碎成两半的印鉴捡了起来,塞在她的怀里。做完这一切,才扶正了被茯苓揪乱的衣领,重又束紧了发冠,然后恭恭敬敬地垂着手安静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既方便听调,又不会打扰她们讲话。

    扶麓的目光始终没有再离开眼前的一亩三寸地,方才的鲜活如同退潮般缓慢抽离,瞳仁逐渐漆黑。身后,道路的尽头,东厂听调的马车碌碌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