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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园梨花满地,好似三年前我们分别的那一日,擦肩而过,一眼万年。
我拼命留了口气在丹田之中,爬到西厢,换下被血染红的素白衣衫,找出锦裂送的那件朱红色衣裙,一点点,套了上去。
我竟不知,自己穿这么一件衣服,竟还要小半个时辰。
手上也沾了血,我忙在脸盆中洗净,还想洗一把脸,却看着一盆血水,苦苦笑了笑。
早知这样,就不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了。
跪在镜前,我简单拢了拢头发,将锦裂送我的那副头面扯了出来,伏在镜前,一点点戴着。
身上好像湿透了,好像,不是汗水。
终于穿戴整齐,我却无力再站起来,一点点爬着,爬着,爬到门边,扶着门,终于是站了起来。
他醒了,想看到什么样子的我呢?
那棵老梨树,是啊,那棵老梨树。
我扶着回廊深绿色的柱子,一步步挪了过去。挪到梨树下面,我才躺倒在地上。
看着一路走来,地上那点滴血痕,晃眼得很。我摸了摸老梨树精的树干:“拜托了,把它们都盖住吧。”
老梨树摇了摇枝干,洒落满地洁白花瓣,挡住了我来时的痕迹。
我安然一笑,没了力气,渐渐睡去。
好似有人抚摸我的脸,我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张润朗的面容,他面如冠玉,意气风发。许久,都没见过他有如此的精神了。
“你还好吗?”他抚了抚我的额角,为我输了些灵力。
“好得很。”我握住他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多谢夫人。”他吻了吻我的手:“为夫感觉很好。”
我低低笑出声。他目光炽热,看着我。
“你第一次穿这件衣裙的时候,我就说过,你穿红,很好看。”
我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次穿,是上元节。你素日英姿清逸,着红装却如傲雪红梅,烟花之下,灼人得很。”
我想起那时在人间路见不平,收拾了皇亲贵戚。见到了独自垂泪的空房妻子,在茶肆之上看着舟上的白衣少年。
虽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一撇一捺,一颦一笑,都是一段故事。
我人生中的故事。
“在想什么?”他靠在树干上,坐在我身旁。我仰头看着他的笑脸。这个与我一同长大的男子啊,终于脱去了少年稚气。
“我在想啊,要是能给你生个小凤凰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就好了。
“那有何难?”他与我十指紧扣:“等战争结束,为夫努力努力。”
“好啊,全靠你啦。”我吃吃笑着。
“这次你回来,穿着这身红衣,倒像是赤蛇女。”他摩挲着我的手指:“赤蛇女是最爱勾引少年,吸取灵魄的上古神兽了。”
“哦……”我紧了紧手指:“那少年郎,愿不愿意被姐姐勾走魂魄啊?”
他轻轻一笑:“荣幸之至。”
“说实话,”我松开交握的手,戳了戳锦裂的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主动?”
我气力好像不够了,说话,也只能顶着一口气。
他拂了拂落在我脸上的梨花,低声道:“没有啊,很喜欢。”
“说明你啊,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我轻轻叹着:“长大之后,就有要担的责任了。你也是……”
“裂,你还记得在这棵梨树下,答应我的事情吗?”
“记得啊,”他金眸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你要我守着神界,守着天下,我记着呢。”
“那你……会像我哥哥一样吗?”我扯过他的手。
“不会,”他笑道:“因为这个帝君,我做的不好。”
“是因为我,你才没做好。”胸中忽的涌起一股血腥之气,我拼命咽了下去:“如果没有了我,你会做的很好的。”
他顺了顺我的长发:“怎么可以没有你呢?”
“没了天下,也不可以没了你啊。”
原来这次江山与我,你选了我啊……
可是我选不了你了,怎么办啊?
我眼中模糊,只觉得他俯下身来,摩挲着我的眉心,低声道:“其实若在你眉心点个花钿,应该更好看。”
“那你帮我画?”我笑了笑,默默流出两行泪。
他坐起身子环顾四周,又站起来折了枝梨花的枝干,坐在我身旁。
“你这样,梨树精会不高兴的。”我轻轻说着。
“不会,”他笑了笑:“他不会吝啬这么一根树枝的。”
“可是,你不会……给我画梨花花钿吧?梨花可是白的啊……”我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又怕让锦裂闻到我身上的血腥气,只得轻声说着。
还好梨花香气浓郁,遮盖住了不少。
“当然不是……”他说着刺破手腕,用花枝沾着血液在我眉间仔细描画。
“帝君的血画的花钿,我还真是无福消受呢……”我闭上眼,努力感受他细致的描摹。
“很累吧?先睡吧……”他轻声说着:“等我回来,将鲛珠还给你,你就没这么痛苦了……”
“你还是,闻到了……”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我没事,没事……”
“染,其实我已经将帝位……”
“什么……”
我喃喃着,想听清他说些什么,可从未有过的无力之感包围着我,让我的身体陷入一片死寂。
我还没听完,他说了什么……
再次醒来,竟感觉浑身湿透。我抬起手来一看,发现双手早已被鲜血染红。
若不醒来,只怕会被梨花埋住吧。我拂了拂身上的梨花,却看到一卷绢帛,展开来看,入目便是四个大字:
禅位诏书。
我惊着坐起,后背上的伤口摩擦着衣服,说不出的刺痛灼热。
他说,要将帝位传给大司命景迢。
他,选了我啊,他真的选了我啊……
可有什么用呢?我已是个死人了。
我撑着树干站了起来,发现体内有股充沛灵力,那感觉很熟悉,是锦裂的。
低头看去,那鲜血染就的满地梨花已有了我身体的形状,我挥挥袖,将它挡上。
你千万不要看到,我走的,那样狼狈。
缓慢挪着步子,我便感到体内灵力在一点点流失。
忘川那边,该是死了不少魔族将士吧?
还没出得门去,只见大司命驾云而来,抓住我便问道:“帝君呢?”
我看了看他:“该是去西荒那边了。”
“你可知他……”他眼中一片焦急。
“我知道。”我举起手中诏书。
他松开抓住我的手想接过诏书,却见手中一片鲜红,忙问道:“帝君和我都已给你传了灵力,你怎么还?”
“因为,我早就把这个身体,这条命,献给忘川了啊……”我拼命稳住说话的气息:“带……我去忘川,好吗?”
“好!”他见我如此,又为我输了灵力,做了个仙罩,将我放了进去,带我去了西荒。
我躺在那仙罩之中,看这三十六天处处风景,在心中,做了个诀别。
越是要走了,就越是舍不得。
母亲,你当初随父亲而去,会觉得黄泉路上有人陪伴吧?
那我呢?我自己走,好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