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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紫黯红愁无绪,日暮春归甚处?
春更不回头,撇下一天浓絮。
且说滕豹与众将军说道:“列位将军,能否击破隋军,只在此一役。渊盖苏文元帅,你去桃花岭阻拦隋军,不许杨智明进盐城。”渊盖苏文答应一声,回身便走。滕豹又曰:“燕舯康元帅,你去夹龙山阻杨智明,绝不许他进宿迁城。二位速去!”燕舯康道:“这事好办。”正言语间,忽报有一将军至。李世民问道:“那人何说?”小卒对道:“那人自称是滕豹将军的兄长滕虎。”众人大喜,一同来看滕虎,怎样打扮:
身高九尺开外,悍壮魁梧,面如茄皮,紫中透黑,扫眉环目,塌鼻梁,火盆大口,大耳相称。头戴三叉紫金盔,身披紫金铠甲,背后五杆护背旗,骑一匹黑马,执一口大砍刀。
众人请滕虎上篷,滕虎打稽首曰:“列位元帅、将军请了!”滕豹笑道:“二哥乃福德之仙也,今不犯这杀劫,真乃大福之士。”滕虎说道:“三弟,吾奉敕炼通天神火柱,昧暗林等候杨智明。”滕豹说道:“二哥速去,不可迟。”滕虎笑道:“可笑吾屁股还没坐热也。也罢,列位告辞。”说毕去了。滕豹说道:“吾也往昧暗林,助二哥一臂之力。吾今去也!”李世民传令:“把麾下众将调来。”李元霸等齐至篷前,见李世民行礼毕,立于两傍。李世民道:“明日开队,与卢隆义他们共决雌雄。”众将得令。不题。
再说卢隆义连日交战,长吁一声。忽听得唐营炮响,喊声大震,小卒来报曰:“李世民请元帅答话。”卢隆义大怒道:“本帅不速拿李世民报仇,誓不俱生!”遂遣元文都、杨智明、宇文皛、宇文协,分于左右;东方玉梅与辅公拓齐出辕门。卢隆义提枪挂剑,如烟火而来。李世民见了卢隆义,说道:“卢元帅,你城中所剩之人不足一万,你还要怎么交战么?”卢隆义闻说,一时不知所言,辅公拓见卢隆义犹豫,当先提鞭冲杀过来。何宗宪说道:“辅公拓不要走,小爷来了!”飞马摇戟,直取辅公拓来。辅公拓马往前撞,腾蛇云鞭举起,照面就来。何宗宪斜身横戟挂鞭,不料挂空。辅公拓把鞭撤回来,说了声:“看鞭”腾蛇云鞭直奔何宗宪前胸杵来了。何宗宪一掰镫,忙立戟挂鞭,还是没有挂上。二马冲锋过镫,辅公拓又说一声:“看鞭!”在马上来了个自鹤亮翅,对准何宗宪背后的护身镜,打了上去。何宗宪忙躲开来,回身交战。二人你来我往,一时不分胜负。
东方玉梅在辕门,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举一对宝枪,来助辅公拓。这壁厢罗仁纵马摇锤,前来敌住了东方玉梅。元文都见罗仁敌住东方玉梅,忙仗金镫槊冲杀过来。张士贵大喝一声:“休冲吾阵!”举起青龙偃月刀,飞马过来。杨智明喝道:“老贼,唐军就你能打,你女婿昨日坏孤家好事,今日孤家就要取你首级!”飞马而来,大战张士贵。元文都、东方玉梅两位大战罗仁,但见:
双枪铁槊有名声,两柄银锤无人识。一个因得名利到此方,两个为保社稷来住迹。罗仁久知隋世祖,要求将军拜中堂。锤来好似江流水,救援活命分虚实。恶人行凶着顶丢,枪槊施威迎面击。喧喧嚷嚷两相持,云雾满天遮白日。
这三人斗了二十回合,不见胜负。那边杨智明大战张士贵,也是好风景,怎见:
青龙刀,浑铁枪,两般兵器真堪比。那个为得功名降世间,这个因保隋朝到这里。原来是反王没正经,爱花引得反贼喜。致使如今恨苦争,两家都把顽心起。一冲一撞赌输赢,你语我言齐斗嘴,铁枪英雄世罕稀,大刀神威还更美。金光湛湛幌天门,彩雾辉辉连地里。来往战经十数回,智明力弱难搪抵。
杨智明与张士贵斗了十数回合,气力不加。又斗了十几回合,看看抵挡不住,回马便走。宇文皛、宇文协二将齐出。这壁厢张志龙、张志虎二将来迎。卢隆义指挥三军冲杀过去。李世民也引军来战,但见两家这场大战: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当下杨智明战不过张士贵,回马便走。元文都、东方玉梅不是罗仁对手,也各自回走。卢隆义见了李元霸,照面就是一枪。李元霸一锤打来。震得卢隆义左手流血,不敢交锋,回马便走。李世民趁势掩杀过去,隋军打败。只好龟缩在城里,挂起免战牌。
且言李世民全胜回兵,传令道:“众将用过午饭,上殿听点。”众将个个领令。李世民进内室,写柬贴,只至午末未初,中军帅帐上打聚将鼓响,众将忙上殿,参谒听令。李世民说道:“罗仁、何宗宪、秦怀玉听令!”三个出班道:“末将在!”李世民道:“你们马上三路行去,只须如此如此。”又令:“张士贵等领兵两万冲隋军左哨;李元霸等领兵两万冲隋军右哨。”又令:“张志龙、张志麟、张志虎冲辕门;张志彪与罗通随于后队接应。”李世民道:“杀人诛心,兵法也是如此。苏定方、尉迟恭、程咬金、苏麟、苏凤、程铁牛领一万人马,大呼:‘归顺大唐有德之君,坐享安康;扶助隋朝无道之主,灭伦绝纪。早归周地,不致身亡!’字样。”苏定方说道:“元帅,最好先散开隋朝人马,以孤其势。想大功只在今晚可成也。”李世民道:“苏将军言之有理,本帅亲自领一万人马,先烧彼之粮草。彼军不战自乱。何宗宪截战后,再往昧暗林助滕虎、滕豹成功。”众将领令去讫。正是:
挖下战坑擒虎豹,满天张网等蛟龙。
不表李世民前来劫营,且言卢隆义打了败仗,在帅府中独坐无言。卢隆义说道:“李世民今日得胜,只怕乘机劫本帅大寨。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急令:“元文都、东方玉梅在左哨;辅公拓在右哨;宇文皛、宇文协领长箭手,守后营粮草。本帅亲自在中军,看他们谁进辕门来!”
当时天晚,日落西山。将近一鼓时分,李世民把众将调出,四面攻城。人马暗暗到了淮北城大辕门,左右有灯笼为号,一声信砲,三军呐喊,鼓声大振,杀声齐起。怎见得这场夜战: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二月湖水清,家家春鸟鸣。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酒伴来相命,开尊共解酲。当杯已入手,歌妓莫停声。劫营功业妙无穷,三路冲营建大功。只为唐皇洪福广,名垂青史羡诸公。
话说李世民亲自督前军,冲开了七层围子,呐一声喊,杀进大辕门。卢隆义提枪冲来,大呼曰:“李世民,今番与你定个雌雄!”提枪来取。张志虎一对银锤,照面就来打。卢隆义插枪一边,一剑断了银锤。张志虎大惊,忙丢了银锤,仗刀交还。张士贵在左,李元霸在右,苏定方发手放出石头打将来,如飞蝗骤雨。隋朝军卒如何招架得,多是着伤。
卢隆义酣战在中军。张志龙杀进左营,元文都大喝道:“张志龙慢来!”张志龙使开双锏,来斗元文都。元文都照面一槊打来。锏槊打在一处,把元文都金镫槊震断。元文都,忙丢了金镫槊,使一对龙头银锤前来交战。张志龙抡双锏朝元文都头顶砸了下来。元文都连忙闪身,躲开这对锏来。元文都见了,双锤朝着元文都大腿,挂上风扫过来。张志龙一跃身,锤扫空了。跟着又是劈头一锏,元文都往旁边一闪。张志龙三锏都没打着,元文都也不还手,转身就跑。张志龙执锏紧追。元文都猛一回身,说了一声:“张志龙看锤!”左手锤打着旋,奔张志龙面门来了。元文都使的是连环撒手锤。张志龙见一只锤飞来,忙一个低头,这锤从盔顶上飞过去了。又抬头,二次照面,见元文都右手锤也撒手了。这只锤竖着,直奔脸面。张志龙忙把锏一架,震得双手发麻,回马就走。
张志彪冲进右营,只见宇文皛叫道:“张志彪休走!”举枪照面就刺。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黄昏厮杀,黑夜交兵,惨惨阴风,咚咚战鼓。卢隆义正征战之间,李世民看准机会,举刀砍来。卢隆义大惊,躲开刀,回马败走。苏定方见了,发石乱打,三军驻扎不定;大队一乱,唐兵呐喊,从四面围裹上来。卢隆义如何抵挡得住?
那边李元霸、罗仁等,年少勇猛,势不可当,展锤如龙摆尾,转换似蟒翻身。东方玉梅战不过来,只得败走。宇文协、宇文皛挡不住,只得败走。杨智明左突右闯,看见唐兵势甚大,不敢恋战,已知锋锐已挫,料定不能取胜;又见后营火起,何宗宪烧了粮草,军兵一乱,势不可解。只见火焰冲天,如同金蛇乱舞,唐军锣鸣鼓响,只杀得鬼哭神号。卢隆义大兵已败,又听得唐兵四处大叫曰:“李唐有圣主,天命维新。杨广无道,陷害万民。你等何不投大唐受享安康!何苦用力而为昏君,自取灭亡!”卢隆义有力也无处使,有法也无处用。归降者漫散而去,不降者且战且走。且说唐兵赶杀隋朝败卒,怎见得:
赶上将连衣剥甲,逞着势顺手夺枪。锏敲鼻凹,锤打当胸。锏敲鼻凹,打的眉眼张开;锤打当胸,洞见心肝肺腑。连肩拽背着刀伤,肚腹分崩遭斧剁。锤打的利害,枪刺的无情。着箭的穿袍透铠,遇弹子鼻凹流红。逢叉俱丧魄,遇鞭碎天灵。愁云惨惨黯天关,急急逃兵寻活路。
卢隆义兵败,且战且走。辅公拓在地下游走,保护卢隆义。元文都催住后队。一夜败有七十余里,径至大荒山脚下。李世民见了,鸣金收队。正是:
三军踊跃欢声悦,秦王成功奏凯还。
话说卢隆义败至大荒山,收住败残人马,点视,止三百有余。卢隆义长叹一声,心中闷闷不语。杨智明问道:“元帅,如今兵回那里?”卢隆义问辅公拓:“不知此处往那里去?”辅公拓道:“此处往盐城去的。”卢隆义道:“就往盐城去。”催动人马前进。可怜兵败将亡,其威甚挫,着实没兴。一路上人人叹息,个个吁嗟。人马正行间,只见桃花岭上一道黄幡,幡下有一将军,乃是渊盖苏文。卢隆义向前问曰:“渊盖苏文,你在此有甚么事?”渊盖苏文答曰:“特为卢元帅你,本帅在此待候多时。你今违天逆命,助恶灭仁,以致损生灵,害陷忠良,是你自取。本帅今在此,也不与你为仇,只不许你过桃花岭。任凭你往别处去便罢。”卢隆义闻言,大怒道:“本帅今日不幸,兵败将亡;敢欺本帅太甚!”催开走阵逍遥马,提枪照面就打。渊盖苏文催马向前,用赤铜刀急架相还。两人交战,未及三五合,渊盖苏文取飞刀,祭于空中。卢隆义抬头一见,知飞刀利害,一时慌乱,竟忘了法印,拨转走阵逍遥马,望西便走。元文都跟着卢隆义退回。东方玉梅道:“元帅方才怎的怕他,便自退兵?”卢隆义道:“渊盖苏文的飞刀利害,吾等招架不住。若中此道,倘或无生,如何是好!且自避他。”元文都说道:“元帅,你忘了,我们也有法宝!”卢隆义闻言,如梦初醒,心中怅恨,又问道:“只如今不得过此岭,却往那里去也?”辅公拓道:“不若进宿迁城往夹龙山去罢。”卢隆义只得调转人马,往夹龙山大路而来。
卢隆义晓行夜住,不一日,人马行至夹龙山。猛然抬头,见夹龙山上竖一首黄幡,滕豹立于幡下。卢隆义催走阵逍遥马至前。滕豹道:“来者乃卢隆义元帅。你不必往此夹龙山去。此处非汝行之地。吾奉师尊命,在此阻你,不许你进宿迁城。原是那里来,还是那里去。”卢隆义只气得三尸魂暴躁,七窍内生烟,大呼曰:“滕豹,本帅乃堂堂大隋元帅,你何得欺本帅太甚!本帅虽然兵败,也拼得一死,定与你做一场,岂肯擅自干休!”将走阵逍遥马一夹,四蹄登开,使开枪,神光灿烂。滕豹忙挥开大刀,枪刀相交。未及五合,滕豹祭起灭元神刀。卢隆义祭起法印来打。把滕豹的飞刀打坏。滕豹不慌不忙,又祭起一片飞刀。卢隆义也祭起法印,不料这一次竟被飞到打下来。燕舯康大喜,趁机率军追杀。隋军被冲散了阵型,杨智明与大军走散,一人一马,往宿迁城而来。卢隆义自与几个残兵败将逃去了盐城,此话不说。
再说卢隆义气得面黄气喘,默默无言。元文都说道:“元帅,两条路既不容行,不若还往黄花山,进淮安城去罢。”卢隆义沉吟良久,说道:“本帅非不能遁回江都见天子,再整大兵,以图恢复。只人马累赘,岂可舍此身行。”只得把人马调回,往淮安城大路而行。未及半日,见前边一枝人马驻扎咽喉之处。卢隆义传令:“安营,不意前有伏兵。”正是: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
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
愁无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
再说杨智明正走之间,只听得一声砲响,两杆红旗展动,何宗宪飞马而来,手拿银剪戟,大呼曰:“杨智明休想回去!此处乃是你归天之地!”杨智明大怒,大骂道:“小贼种,你欺孤家太甚!此处埋伏竟然着不堪小辈,欺藐天朝大臣!”紧一紧丈六七彩宝缨追魂索命浑铁点钢枪,飞来直取。何宗宪手拿银剪戟,急架相还。戟枪并举,一场大战。只见: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当下何宗宪抖擞神威,酣战杨智明,斗了三十回合,大叫一声,把这枪打在一边。杨智明见了,料敌不过,不敢交锋,回马就走。何宗宪不敢追他,只在原地守卫。
再说杨智明丢了趁手武器,十分懊恼,不觉失措,无心恋战,夺路而走。何宗宪得获全胜。杨智明人败前行,至晚点寻一个老树,在旁边坐下,愧赧无地。自思曰:“孤家自征伐,未尝挫锐。今日北征,致有片甲无存之辱。”不禁自我安慰道:“公爷且请宽慰,‘胜负乃兵家之常’,何必挂心。俟回朝再整大队人马,以复此仇未迟。公爷还当自己保重。”次日,起又望黄花山进发。行至巳牌时候,猛见前面红旗招展,号砲喧天,见一将使两柄银锤,刺斜而来,大叫道:“小爷罗仁奉元帅令,等候多时!今兵败将亡,眼见独力难支,天命已定。此处不降,更待何时!”杨智明见罗仁一个小孩阻住去路,大怒,骂曰:“好反叛逆贼,敢出此言欺孤家!”仔细一想,丈六七彩宝缨追魂索命浑铁点钢枪已经没了,只好摘下寒巽打将竹节虎眼钢鞭。罗仁紧一紧掌中银锤,飞马过来交战。鞭锤相架,战在山前。但见:
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话说二人交锋,约有十三四合,杨智明那里是罗仁对手?不敢交锋,回马败走。罗仁也不追赶,只叫一声:“滕豹将军快来,不要教杨智明用那道术来!”杨智明闻说滕豹要来助战,大吃一惊,说道:“此二人一同夹攻,孤家如何有生路?”一路逃了二十里,方才停下马来,心中十分不乐,一路上思前想后。人马行至晚间,有一座高山在前,但见山景凄凉,杨智明坐下,不觉兜底上心,自己吟诗嗟叹不止。诗曰:
回首青山两泪垂,三军凄惨更堪悲。
当时只道旋师返,今日方知败卒疲。
可恨天时难预料,堪嗟人事竟何之!
眼前颠倒浑如梦,为国丹心总不移。
却说杨智明作罢诗,神思不宁。取出干粮,吃了不少,又饮了半壶泉水。低头沉思,决定次日回兵。将至二更,只听得山顶上响声大振,炮发如雷。杨智明大惊,仰头观看,见山上是李世民同渊盖苏文、燕舯康两位元帅,在马上饮酒,左右诸将用手指言:“山下杨智明一个,败兵全无,只身一人在此。”杨智明在下听说,性如烈火,上了坐骑,提鞭杀上山来。只见一声雷响,一人也不见了。杨智明左右观看,又不见影迹。杨智明咬牙深恨,立骑寻思。忽听得山下一声炮响,人马势如云集,围困山下,只叫:“休走了杨智明!”杨智明大怒,催骑杀下山来。及自至山下,一军一卒俱无。杨智明喘息不定,又见山顶上大炮响,李世民与燕舯康、渊盖苏文二位元帅拍手大笑而言曰:“杨智明今日之败,把数年英雄尽丧于此,有何面目再返江都!”杨智明厉声大骂道:“李世民、燕舯康、渊盖苏文三个匹夫,焉敢如此!”纵骑复杀上山来。将至半山凹里,猛然飞起张士贵。正是: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杨智明只顾山上,未防山凹里飞起张士贵,一刀照杨智明砍来。杨智明措手不及,叫声:“不好!”将身一闪,让个空。不防那青龙偃月刀正中南方胭脂赤兔马后胯上,打得此马,竟为两段。杨智明反应慢,跌下地来,于是借土遁去了。众人哈哈大笑道:“杨智明英雄数十年,如今老了,做了祖父,却如此狼狈不堪,真是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也。”于是各自离去,只等滕虎、滕豹作法,灭了杨智明。
且说杨智明失了坐骑,自思道:“不好归国。想孤家随卢隆义元帅人马北征,大战贼军,不料今日失机于此,连孤家坐骑俱死。古往今来,还有谁比孤家更狼狈吗?”真个是只影单形。杨智明落下土遁,默坐沉吟,半晌,迎天叹曰:“天绝大隋!当今失政,致天心不顺,民怨日生。孤家空有赤胆忠心,无能回其万一。此岂孤家下征伐不用心之罪也!”杨智明坐到天亮,只好一人提鞭,迤逦而行。又无粮食,自觉疲敝之甚,面上大有饥色。猛然见一村舍,有簇人家。杨智明沉吟,饥不可行,说道:“罢了,向前去借他一顿饭,孤家也好充饥了罢。”于是向前观看,果然好个所在。怎见得,有赞为证赞曰:
竹篱密密,茅屋重重。参天野树迎门,曲水溪桥映户。道傍杨柳绿依依,园内花开香馥馥。夕照西沉,处处山林喧鸟雀;晚烟出灶,条条道径转牛羊。正是那:食饱鸡豚眠屋角,醉酣邻叟唱歌来。
话说杨智明来至庄前,问道:“里面有人么?”忽然走出一位老叟,见是一个落魄将军,忙问道:“老将军至小庄有何公干?”杨智明说道:“老人家,孤家非是别人,乃是大隋高阳郡公杨智明,因奉敕伐反叛你恶贼,与李世民交兵,失机而回。今日来此,只求借你一饭充饥,后必有补也。”那老人听罢,忙倒身下拜,口称:“王爷,小民有失迎迓,望乞恕罪罢。”杨智明亦以礼相答。老人忙躬身迎请杨智明里面坐。杨智明进里面坐下。老人急收拾饭,摆将出来。杨智明用了一餐,又歇宿一宵。次日,杨智明辞老叟,问曰:“你们姓甚么?昨日搅扰你家,久后好来谢你。”老人对道:“小民姓李,名吉。”杨智明忙取笔墨记了。离了此间,又望宿迁城大路而来,不觉迷踪失径。杨智明无奈,停下脚步,仔细观看东、南、西、北。忽听林中伐木之声,见一樵人。杨智明见了,向前问那樵子道:“樵子,借问你一声。”樵子弃斧在地,上前躬身,口称:“老将军有何事呼唤?”杨智明笑道:“兄弟不必如此,孤家是奉敕征北的;如今要往宿迁城去。借问一句,那条路近些?”樵子用手一指,说道:“往西南上不过十五里,过了白鹤墩,乃是宿迁城大路。”杨智明谢了樵子,遂往西行,迤逦望前而走。不知道这樵子乃是滕豹变化的,指杨智明往昧暗林而来。杨智明又行过有二十里,看看至昧暗林来。前有一岭,好险峻!但见:
巍巍峻岭,崒嵂峰峦。溪深涧陡,石梁桥天生险恶;壁峭崖悬,虎头石长就雄威。奇松怪柏若龙蟠;碧落丹枫如翠盖。云迷雾障,山巅直透九重霄;瀑布奔流,潺湲一泻千百里。真个是鸦雀难飞,漫道是人行避迹。烟岚障目,采药仙童怕险;荆榛塞野,打柴樵子难行。胡羊野马似穿梭,狡兔山牛如布阵。草迷四野有精灵,奇险惊人多恶兽。
当下杨智明行至山岭,方欲进来,见山势险峻,心下其是疑惑。猛抬头,见滕豹来。杨智明大叫道:“滕豹匹夫,你来此,莫非要和孤家决一死战么?”滕豹道:“杨智明,我们好好打一场,分个高下!”照面一刀砍来,杨智明把鞭来迎。大战三十回合,杨智明一路走来,体力消耗极大,斗不得滕豹生力,丢了钢鞭,往前逃去。滕豹见了,也不追赶,只看滕虎如何杀了杨智明。
杨智明一路逃窜,走了半晌,见滕豹不曾追来,暗自舒了口气,正要休息,忽然一将飞马赶来,正是滕虎。杨智明见了,忙掣剑在手,丢了沙鱼鞘,攥紧昆山剑,喝道:“来者何人?”滕虎道:“吾乃滕豹二哥——滕虎是也。老头,你就是杨智明罢。”杨智明慌忙问道:“好个滕虎,在此何干?”滕虎说道:“吾奉师尊三身人命,在此候杨智明你多时。此处就是昧暗林,你逢绝地,何不归降?”杨智明道:“原来你们一个一个,是算到了孤家的绝命之地,所以才把孤家逼入此地!好毒的心思!”滕虎道:“杨智明,你这是事后诸葛亮罢了,没有用的,投降海事去死,你自己好好想想罢!”杨智明喝道:“滕虎,你有多大本事,敢说这等大话?你有胆子,来个孤家打上三个回合,你敢么?”滕虎道:“你既然一意孤行,那就是自取灭亡!吃吾一刀!”摔杆一刀,向杨智明刺去。杨智明立剑往右边挂,“当啷”一响。原来滕虎手上寸劲,刀要被桂上,转手就是一个拐弯,说一声:“看刀!”话到刀来,把杨智明左肩甲叶上的踢庭兽挑了。杨智明大叫一声,闪在一边。滕虎抢上风头,刀又奔他下腹来了。杨智明连忙躲闪,战袍被挑下了半幅。滕虎撒开左手,右手一摔刀杆,正打在杨智明后背上。杨智明怪叫一声,丢了剑,摔了一跤。急忙摘弓在手。滕虎一见那龙甲稍虎筋弦黄花画面宝雕弓、九根金线豆倒马乘伤军射将连珠箭,大吃一惊,忙念动真言,变出九个分身,来斗杨智明。杨智明连发九箭,九个分身烟消云散,这箭却收不回来了。滕虎道:“若非吾反应快,今日就要死在你的弓箭之下了。好在天命有归,你今日死定了。”
杨智明闻说,大笑曰:“滕虎小贼种,你把孤家当作稚子婴兒不成?方才言孤家逢绝地,以此欺孤家。如今被孤家的弓箭险些杀死。料你莫非五行之术,在道通知。你今如此戏孤家,看你有何法治孤家也!”滕虎闻说,笑道:“你敢到这个所在来?”杨智明就行。滕虎见了,用手发雷,平地下长出八根通天神火柱,高有三丈余,长圆有丈余,按八卦方位: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杨智明站立当中,呼呼大笑道:“滕虎狗贼,你还有何术,用此柱困孤家么?”滕虎大怒,发手雷鸣,将此柱震开,每一根柱内现出四十九条火龙,烈焰飞腾。杨智明大笑道:“你这厮真是无知!离地之精,人人会遁;火中之术,个个皆能。此术焉敢欺孤家!”掐定避火诀,杨智明就站于里面,怎见得好火,有火赞为证,赞曰:
英雄独占离地,运同九转旋风。
炼成通中火柱,内藏数条神龙。
口内喷烟吐焰,爪牙动处通红。
逢山烧得石空,遇木即成灰烬。
石中电火稀奇宝,三昧金光透九重。
在天为日通明帝,在地生烟活编氓。
饶君就是神仙体,遇我难逃眼下倾。
话说杨智明掐定避火诀,站于中间,在火内大呼道:“滕虎小贼!你的道术也只如此!孤家也不久居,此就去也!”往上一升,驾遁光欲走。不知滕虎预将三身人传授的金钵磕住,浑如一盖盖定。杨智明那里得知此事?往上一冲,把头盔撞落尘埃,青丝发俱披下。杨智明大叫一声,跌将下来。滕虎在外面发雷,四处有霹雳之声,火势愈发凶猛。可怜大隋高阳郡公,为国捐躯!正是:
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
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
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
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当下滕虎收了杨智明,心中大喜,于是会和李世民,占了淮北城。卢隆义等早到了盐城,此地守将北冥羽听说卢隆义败来,急忙出来迎接。这北冥羽是沙羽封徒弟,官拜九龙中郎将,从五品。武艺高强,也通道术。听说朝廷要北征,于是晓谕城中百姓,个个高兴,纷纷投军。共有大军两万,驻守此地。闻卢隆义来,连忙领军出来迎接。众人一看:北冥羽将人马分作两队,列于步军之侧,势如两翼,左右马五十匹,大半皆是白马。原来北冥羽早年曾与羌胡交战,尽选白马,充为先锋,号为白马义兵,羌胡远见白马便走。怎见得北冥羽英雄,但见:
身高九尺,面如脂粉,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头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身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鸾带。着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带一张鹊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鈚子箭。左手执一面金兽面防牌,背插飞刀二十四把。右手使一条二百斤的八卦点钢枪,坐下一匹走千里银色梅花马。
卢隆义见北冥羽如此,心中大喜。北冥羽道:“元帅远道而来,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当日听闻李公爷阵亡,末将欲发兵前来助战。又恐贼人趁虚而入,教元帅与宿迁城断了联系,因此按兵不动,末将甚为自责。”卢隆义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虽败,亦杀了贼军无数。贼军所依,无非左道之人,如今驻扎盐城,先对付哈密国,再破百济,最后破了唐军,天下可定也。”北冥羽道:“元帅不必心急,末将听闻卫王大军不日就到,等我二路军队兵合一处,再齐心对付,有何不可?”卢隆义道:“将军所言极是,等我们兵合一处,再议对付贼军也。”遂迎众人进城。
当下众人各按官阶坐下,北冥羽道:“末将听闻高阳郡公遭了贼军毒手,可有此事?”卢隆义道:“本帅也闻公爷被贼军害了,不知此事真假。”正言语之间,忽报城外一路彪军前来。卢隆义问道:“来者何人?”军士道:“来的是我军旗号,却不知是那一位将军。”卢隆义道:“我等一同去看,便知怎样。”于是众人一同下关,只见来将怎样人物:
身高将近一丈,悍壮魁梧,面似黑锅,两道抹子眉直插入鬓,目似铃挡一般。头戴一顶草纶巾,身穿鱼鳞玳瑁甲,足蹬搬尖大叶把靸靴,腰束狮蛮带,外罩上黑煞十字袢叶袍。掌中一杆四十斤的卜字手戟,坐下一匹千里分鬃骥。
卢隆义问道:“将军是谁?”来人道:“老夫乃是右司郎中,拜京兆郡丞——骨仪也。听说李长雅阵亡,圣上震怒。天宝将军与天静公主保举老夫前来助战。”卢隆义大喜道:“老将军前来,不怕贼军也。”众人大喜,连忙回城布置。正是:
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