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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当年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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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事?”福老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很快将桌面浸湿。

    卢灿将玉壶春瓶的盒子拿起,奎荣拿起抹布,将桌子擦干净。

    “卢少,师傅,要不就改天再聊?”奎荣虽然老实,但不是笨,看得出,师傅似乎不太愿意回忆这段往事。

    重新放下水杯的福老,看了卢灿一眼,却笑呵呵的说道,“阿灿的心思,我懂。也好,今天就把这些旧事翻一翻,免得后人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什么。”

    被福老看破心事,卢灿有点尴尬,摸摸后脑勺,咧嘴笑了两声。

    这事原本就没什么,过去,东家雇佣大掌柜和账房先生,连祖宗三代都要调查清楚,更何况卢灿将要交付给福老的,是他收藏的三千七百多件珍贵古董。

    虽然福老不可能有什么坏心事,但毕竟有些事情要问清楚。

    “那就麻烦福老,给我讲讲当年的事。”卢灿带着笑容,重新给福老斟茶。

    “既然卢少愿意听,那我就说说。”他接过茶杯,小酌一口。

    “那是抗战胜利不久,应该是十月份。当时我三十未到,成家不久,在滇省昆明龙晓堂做掌眼师傅。”

    龙晓堂,滇省有名的大当铺,滇省大佬邹若恒(龙云的把兄弟,此老1980年去世)家的产业。福老三十岁不到,就任掌眼师傅,可见他的鉴定能力,当时就很出色。

    “刚过完中秋节的第二天,我正在家中纳凉,孰料,多年未见的师兄,带着两位同学,竟然寻到龙晓堂。”

    说到这,福老的指关节根根凸起,也没有提及师兄的名字。卢灿隐约猜到,这位师兄,恐怕就是潭老先生,只不过,福老似乎对这位潭师兄,有些恨意。

    “师兄来访,我欣喜莫名,安排家宴接待师兄和他的两位同学。”

    “宴席上,师兄突然让我辞去工作,和他一起去外面闯荡,并且历数他这些年的风光,并保证在国/民政府中为我谋其一官半职。”

    “当时,我确实有些心动,毕竟当官要比做掌眼师傅强太多。可是又有不舍……”

    他没说不舍啥,卢灿猜测,新婚未久,自然不太愿意离开窠臼。

    “师兄见我勉强,便换了种说法。他告诉我,郑斋先生的旧藏,流落到桂林。听说其中有珍贵的宋拓本《熹平石经》,还有众多的晋唐石刻拓本,邀请我一道前往桂林寻踪迹。”

    “当时我碍于面子,想到没答应随师兄出山,已经让他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再不答应去桂林,有些说不过去。另外昆明到桂林,来回不过二十天,见见传说中的《熹平石经》,也算一件幸事。于是,我就答应师兄,一起去桂林。”

    郑斋先生就是沈树镛沈老,金石大家。咸丰九年(1859年)中举,官至内阁中书。

    史书/记载,其博学多才,长于考订碑版文字,嗜金石书画,精鉴别,收藏甚富,所藏秘籍珍本极丰,尤富于书画金石碑帖。建造有“内史第”别墅中,曾经藏有计汉碑、六朝造像、唐石、宋石等众多文物精品。

    学者俞樾曾称:“"沈家收藏金石之富,甲于江南”。

    其藏品中,最珍贵的算是同治二年(1863年)获得的宋拓《熹平石经》,含有《尚书盘庚篇》五行,《论语为政篇》八行,《尧曰篇》四行共127字。

    《熹平石经》之所以珍贵,因为它是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定儒家经本,另外碑刻书法为大文学家蔡邕亲笔的隶书,极具经义考证、书法鉴赏等收藏价值。

    桂林之行,想必是福老一身的重要转折。

    卢灿心中暗自感慨,物迷人眼,果真不假。那位潭老先生,为了得到藏品,不惜用尽方法,勾引自己的师弟上船。难怪后世在古董圈子中,尽管他很传奇,但业内人对此老的评价一直不高。无论他有没有料到最后的结局,这番手段用在同门师弟身上,总是人品污点。

    “我们一行四人,抵达桂林后,师兄竟然还有两位同伴在此等候,我便感觉到,这恐怕不是一次正常的看宝。”

    所谓看宝,其实就是掏老宅子,去货主家看物品。

    “师兄见我起疑,便坦白的告诉我,他之前来过一次,可货主只要金牛和大洋,法币一律不收,而且报价不低。自己没那么多的金牛去买,当时他告诉货主,回去筹资。”

    “师兄告诉我,这次去货主家看宝,如果价格合适,就买一些,如果不合适,瞅准机会,换下来几幅。成功了,所得我们几人平分。”

    “我不愿意参加,准备返回昆明。这时师兄的一位朋友出面,提出希望我能在他们事成之后在离开,以免走漏风声。”

    “当时我很生气,可师兄似乎也是这态度,不得已留下来。”

    “我当时并没有想要参与,只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熹平石经》。”

    似乎怕卢灿误会,福老特意强调道。卢灿很理解的点点头,福老的遭遇,与他上辈子遭遇很相似。

    收藏忌贪!上辈子他也没想着盗取金缕玉衣,可是……最后还是不知不觉的陷进去。

    “晚上师兄再次来找我,为白天的事情道歉。”

    “他告诉我,现在的这位藏家,就不是个好东西,这批东西来路不正。藏主是秀峰的一位乡绅,姓于,水帮(桂林一代水上讨生活的纤夫、鱼户等统称)的老大。民/国二十八年,故宫博物馆馆藏,从江城转运巴渝,途经秀峰,雇佣了这家伙的一帮手下拉纤。”

    “这位于姓乡绅,见船上大箱小箱很多,还以为是金银财宝,利用晚上时间,让手下弄翻一艘货船,并乘乱偷走四只大箱六只小箱。”

    “打开之后,就是这些书卷,防水措施不错,竟然没有一件水损。这位于姓乡绅有些文化基础,也知道这些东西贵重,保留了几年。可抗战结束,国家即将统一,他怕KMT当局追查当年旧事,于是便想将这些东西脱手,换成金牛。”

    说到这,福老深深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迷茫和后悔,他喃喃自语,“不知怎么的,我真的相信了师兄,加入了他们的团队。”

    老先生双手青筋暴起,紧紧捏着茶杯,手臂颤抖,久久不语,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师傅?师傅?”奎荣担心师傅出事,连忙拍拍他的胳膊。

    老先生倏然惊醒,双手搓了搓脸孔,有些落寞。

    卢灿歉然,朝他摆摆手,“福老,要不……就不用说了。”

    福伯摇摇头,“这……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完整讲述这件事,我想讲完。”

    “我师兄博闻强记,他看过一次藏品,虽然不能记得所有,但套版出伪几张还是可以的。”

    “第二天,我师兄负责在纸上录下他记忆中的拓本,我负责石刻,他的两位同事负责调墨,那两位同学负责调试药水准备拓本纸张。”

    福老简单几句,卢灿便暗自咋舌。潭敬老先生这帮作伪团伙真TM专业!

    也明白潭老为什么费尽心机拉拢福老加入,因为福老拥有他们所不会的技能——石刻!

    于姓乡绅所拥有的《熹平石经》属于宋拓本,伪作不可能用手绘本或者印刷本,必须同样使用拓本来实现真假置换。

    因此,福老负责将师兄回忆起来的文字,字体等,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刻下来,然后用陈墨、处理过的老纸,重新拓印一次。

    这种作伪,极其困难。

    首先,雕刻在石板上的字体大小、字间距、粗细,必须做到高度相似。

    其次,拓本的墨色深浅,可要比临摹绘画的墨色,更难控制。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拓本的形成方式所造成。

    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拓本,并非从碑上揭下来的那张纸,那张纸上的字迹是反的,必须将拓纸重新印在一张全新的纸张上——后形成的这张纸,才是拓本。

    双重印制的文字作品作伪,墨色控制难度极大。

    尽管卢灿很想仔细询问福伯,他们是如何做到墨色控制,想想后还是没打断他的回忆。

    “一周时间,我们准备好三幅唐代碑林拓本。”

    “我和师兄,还有他的同学,三人赶往秀峰。”

    “于姓乡绅的家在秀峰城中,高门大院。走进院门时,恰好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戴鸭嘴帽的中年人出来,他肋下夹着一只皮包。”

    “见到师兄时,他低了低头,可是,还是被师兄认出来。”

    “不过,他俩都没有和对方打招呼的意思,插身而过。”

    “我悄悄问师兄,这人是谁。师兄说此人是这一行当中有名的作伪高手,姓裴,具体叫什么,师兄没说。”

    裴姓?作为高手?

    “师兄担心宋拓本被提前置换,我们三人匆匆赶进客厅。”

    “正好赶上那位于姓乡绅在收拢一幅字画!”

    “师兄和房间主人在闲聊,我借机看了看那幅字画,正是五代董源的《夏山图》。”

    卢灿心头猛然一跳,《夏山图》如此珍贵,不在宋拓本《熹平石经》之下,怎么一点前/戏没有,现在突然跳了出来?

    “师兄也看到这幅画,拐弯抹角的向主人打听这幅画的来历,我在旁边听得很清楚。”

    “这幅画竟然也是当年箱子中的东西,他同样想要出手。前段时间有人给他介绍一位京城豪客,他信以为真。结果,豪客不豪,前前后后来看过三次,最终也没有买。”

    “那位豪客,就是刚刚出门的那位!”

    “师兄说刚出门的裴姓老者是作伪高手,他来来回回看了三次?莫不是也打着和我们一样的主意?”

    “我再看这幅画,还真的被我找到破绽!”

    “毕竟是靠记忆作画,有些地方处理的不太合理。我当时就感觉,这幅画用点簇皴绘山石,不够果决。”

    “这是赝品无疑!”

    “真品被那位裴姓换走,极有可能就是刚刚换走的!”

    说到这,卢灿低头,用手指掐了掐眉心!

    事情有点乱!需要理理!

    董源的《夏山图》现在在自己手中!自己是从张博驹前辈的夹画中得到!董源的《夏山图》被一位姓裴的五十岁左右老者,从于姓乡绅那里骗走!

    裴姓老者肯定不是张博驹先生——潭敬老先生不可能认错张老。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裴姓和张博驹张老,什么关系?

    如此珍贵的画作,他费尽心机骗到手,然后送给张博驹张老?

    卢灿有点懵!

    福老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