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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凸花盘,是指盘子内部,有突/起的图案。
这种盘内凸起的图案,并非刻刀雕刻,而是在拉坯成盘时,用木模在盘坯内部模压而成,有点近似月饼表面图案的生成过程。
凸花盘最早出现在邢窑,邢窑白瓷凸花盘内模相对简单,大多数是花卉、枝叶、莲纹等,此后,越窑、定窑都推出过类似的凸花盘。
真正让凸花盘大放光彩的是元代,元人好素色,枢府款卵白釉凸花盘曾经是元代贵族祭奠长生天的贡品盘,更是宴客、会友的常用物品,甚至被当成礼物送人。
卢灿手中拿的,就是这样一对枢府款卵白釉凸花盘。他不停的将两者比对,甚至对着灯光照了照。
“有…有问题?”罗大伟只知道卢灿喜欢收藏古董,西方艺术品鉴定能力不弱,对他的瓷器鉴定水平,还真不了解。
卢灿面色沉重,点点头,将其中一只递给他,“拿稳!你也看看。”
这种直接递交瓷器,非熟人之间,都不会这么干的。即便是和罗大伟关系不错,卢灿也叮嘱他拿稳。
他将另一只,重新放在多宝阁上,顺手摘下鉴定牌。
编号0007;名称,元枢府卵白釉凸花盘一对;高6公分,口径13公分,底足径5公分,枢府款景德镇官窑。胎体厚重、压纹清晰、胎质细密坚/硬、釉质厚重,釉色白里泛青。
品相:九级,盘口有使用痕。鉴定师:宋逸仁。
卢灿的目光在这宋逸仁的名称上逗留了几秒。
罗大伟的专业是油画,瓷器鉴定没什么研究,他将手中的那只盘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盘内的凸花图案为中国传统吉祥图案“马上封侯”,骏马奔驰、一只俏皮的猴子尊在马背上,抓耳挠腮,马前面还还有一簇花草,上面飞舞这两只蜂虫。
寓意也不错啊,有什么问题?
“你把两只盘对比着看。”卢灿指了指另外一只说道。
没在理会罗大伟,继续往前。
这批拍品,总体质量还是不错的,卢灿现在看完的十多件瓷器中,明瓷占大多数,而此时的香江,明瓷大行其道,平均价格要比清代贵出一截。
胖瘦二头陀的经商眼光,还是很准的。
那位宋逸仁的鉴定师,他署名的瓷器一共有六件,只有刚才那一队凸花盘有问题。剩下的那些,则是鉴定部主管马占奎的署名,一件都没问题。
那边,罗大伟依旧在纠结痛苦中。
他将两只盘子放在多宝阁的空隙间,一点点的比对。
后拿的那只盘子,模压画面是“喜鹊登枝”,同样是中国传统吉祥图案。
他用手电筒和放大镜结合,一点点的看,还真的被他看出蹊跷。
首先是釉色,两者有细微的差别。喜鹊登枝盘的釉色要沉(色值稍重),有一种厚重的历史韵味在其中,而马上封侯盘,在这方面给人的感觉要差一点,釉色有点浮,不踏实。
其次是盘底瓷胎。
喜鹊登枝盘的瓷胎,呈现乌黑面,自然磨损痕迹明显,三只烧钉痕并非正三角形,很像匠人随意分布。而马上封侯盘的支丁痕呈正三角分布,显得装窑者对此很用心,而在盘底胎质上,有一块芝麻大小的非自然露白,露出里面的瓷胎很白净。
不用说了,这对盘子,一真一假!
马上封侯盘是赝品!
为什么这么说?
古代,装窑工作纯粹靠手工,很苦很累的,窑工不可能如此精心的将支丁痕弄成正三角。而作伪者为了保障烧制成功,完全有可能这么干。
另外,从元代到今天,已经五六百年的历史,浅层的胎质及外层的釉色变深,是一定的,不可能像马上封侯盘那块芝麻颗粒所露出的白净。
罗大伟撑着靠墙的多宝阁,身体晃了晃,今天幸亏卢灿来了。
否则,维德拍卖首拍品中就发现赝品,这以后别想混了!
他一把抓起那块鉴定牌,咬牙的嘴缝中蹦出三个字,“宋……逸……仁!”
从旁边抽出包装纸,将两只凸花盘包装好,又将鉴定牌放在上面,他怒气冲冲的端着盘子出门找许胖子他们去了。
卢灿没注意罗大伟出门,他手中编号0037的瓷器,又有问题!
他翻了翻鉴定牌,鉴定师又是宋逸仁,不用说,这宋逸仁有问题。
鉴定牌上写明,这是一件明宣德高温黄釉地青花釉里红鱼藻莲纹玉壶春瓶
所谓黄釉地青花釉里,指的是这只玉壶春瓶内外施釉,外层施黄釉,内层为浅色青花。图案为双鲤嬉莲,一左一后两只红鲤,朝中部的莲花游去。
肩部青花款“大明宣德年制”。
这件赝品制作的相当精美,不过,赝品终究是赝品。
卢灿发现三处作伪痕迹,其中一处还是从贾文东那里学来的。
那天从罗桂祥午宴回来后,卢灿就明代“制壶九宝”这一说法,进行反推断,明代制瓷的工具,是不是也与清代的有区别?
还真的被他找到了,明代制瓷,就没有线梗,而清代大量使用线梗。
清代用线梗最初干什么用呢?
起坯!
瓷器拉坯之后,整个瓷坯不是与转盘粘在一起吗?泥坯未干,怎么分开将泥坯晾干呢?
明代之前的做法是在转盘上加薄板,拉坯完成后,端着薄板直接晾,等瓷坯半干后,就非常容易将它与木板分开。
清代,线梗出现,解决分离的问题变得简单,直接用绷直的细线,沿着转盘的表面横拉,直接就将泥坯与转盘分开,无需木板这一道工序。
因此,在很多清代瓷器的底部,留有拉线纹(利坯时没修干净),而明代瓷器坐底较为平滑,根本不可能出现拉线纹。
这件大明宣德年制的瓷器,在圈足的一侧,有着明显的拉线纹。
这是赝品的证据之一,另一个证据则和古伯有关。
古伯在介绍作伪派别时,专门提到明鬼派,也就是卢灿怀疑福老当年学艺的宗门。
“明鬼派,善臆造,莲花翘,火莲烧纹绕。”这是古伯不知从哪儿得到的鉴别明鬼派的作伪特点口诀,当初让卢灿死记硬背。
明鬼派的伪作,喜欢臆造物品,可能因为他们崇敬“业火红莲”,所以经常用莲花做题材。他们的莲花绘制特色是花瓣将展未展,含苞待放,这也使得花瓣的尖角微微翘起。在纹饰上,火莲纹用的比较多,像一团烈火燃烧。
刚才卢灿一上手,古伯当年教授的这句话,就冒出来,再看细节,还真是赝品。
上辈子没用上,这辈子用上了!卢灿看着着玉壶春瓶连连摇头。
这胖瘦二头陀,究竟得罪谁了?公司首拍竟然塞进来两件赝品?这还没看玩呢。
至于最后一处,是胎质。
明代景德镇一统天下窑口,像这种大器、明器、黄器,只能在景德镇烧制,可景德镇的瓷土偏软,高岭土细密,因此瓷坯较厚。
但这件瓷器的重量显示,它的瓷胎很薄脆,另外它的瓷坯有点粉白,卢灿怎么看都像闽省德化窑口的高岭土。
德化窑口在明代,也曾经作为官窑之一,但他们主要输送的是白瓷!德化白瓷是当时仅有的一种可以和景德镇瓷器媲美的种类。
至于黄釉彩瓷,卢灿表示呵呵!
卢灿正琢磨着呢,大铁门被撞开,许胖子差点真的轱辘进来。
“阿灿,这瓷器真的有问题?你不会看错吧……”包子脸皱成一团,他手中拿得正是马上封侯这张盘子,气喘吁吁的问道。
后面罗大伟、许家耀、还有那三位部门经理,也跟着进来。
胖子这是心存侥幸呢。
看错?卢灿被他气乐,“你有点文化没有?让你多看点书,你是不是尽看小黄人了?”
进来的人一愣,这与看书有关系吗?
卢灿将手中的黄釉玉壶春瓶塞到许家耀手中,接过许胖子手中的马上封侯,问道,“你们见过明代以前,以马上封侯为题材的画册、文字、玉雕、瓷器还是铜器,或者是年画?”
见大家还不明白,卢灿扬扬这盘子,“马上封侯一说,起源于明代,怎么会出现在元代卵白釉凸花盘上?这不是明显的赝品吗?”
马上封侯起源于明代?
还真没人研究过!大家面面相觑,如果卢灿说的是真的,这盘子甚至都不用再验证,肯定是赝品。
“阿灿,你给说说,马上封侯怎么就是明代的?”许家耀问道。
“公元1356年,朱元璋亲自带兵,分三路用十天时间攻破了集庆路,也就是今天的金陵城。城内安定之后,前锋将军廖永忠回到大营,邀请朱元璋进程。”
“廖永忠为朱元璋牵马扶鞍,低声问朱元璋,‘大帅,这次进城,大位在望!’其实他是代表军中大将,来询问朱元璋是否有称帝的决心。”
“朱元璋哈哈大笑,轻轻甩了廖永忠一马鞭,然后说道‘上马,封侯去!’”
“这句话其实就是答应这些大将,进入南京准备称帝。”
“廖永忠大喜,高呼‘上马封侯!’周围的士兵也跟着喊上马封侯。后来不知怎么就传成马上封侯。”
“廖永忠被朱元璋封为德庆侯,也算是让马上封侯名副其实。”
卢灿将盘子塞回许佳闻的怀中,“不管传说真不真,但明代以前,还真的没出现过马上封侯的作品。至此一条,这件盘子,赝品无疑!”
许胖子彻底傻眼,首拍品中就有赝品,得亏卢灿来了。
“马经理,宋逸仁在吗?把他给我叫上来。我要好好问问他,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许胖子说到最后,牙齿已经咬得咯咯作响。
“慢着!先别打草惊蛇,马老师,你再来看看这件玉壶春瓶!”
卢灿指了指许家耀怀中抱着的那件瓷器,对鉴定部经理马占奎说道,同时,他将鉴定牌塞给另一边的许佳闻。
许佳闻翻过鉴定牌一看,胖脸气得通红,扔到地上,使劲跺了两脚。
卢灿既然这么说,那这件黄釉玉壶春瓶,肯定也有问题!
马占奎神色凝重的接过许家耀怀中的瓷器,放在多宝阁的空隙中,拿着手电,开始仔细观摩。
这件瓷器,在被点明之后,鉴定师还是能看出端倪。
尤其是瓷胎,德化白瓷的高岭土与景德镇的高岭土,差别还是有的。
不久后,马占奎直起腰,叹了口气!
许胖子心都凉了!挥舞着手臂,“检查,所有拍品都给我重新审核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