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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卫东,两岁的时候就在母亲的怀抱中,和姨娘她们一起来到调景岭。
这里有他的全部童年记忆。
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那些密布山间的A字棚中藏有无数的秘密,太好玩了。
逐渐长大后,他才知道,那里是人间最悲惨的生活。
懂得这份道理后,便再也不愿去了。
作为家中长子,需要坚守家业,他没能和几位弟弟妹妹一般,去国外留学。不过,港岛还是经常去的,甚至还随着父亲走了一趟台岛,拜见几位叔伯。
父亲因为还有某些使命,不能撤离。
谭卫东真的对这里已经反感透顶。每天能看见的只有山、天空,还有无穷无尽的白色窝棚,如同疮疤一样贴在山体上。
三十而立,他已经成家立业了,成为调景岭颇有名气的小老板。
可是,两台绞粉机,为周边住民提供面粉的小加工厂,算是立业吗?就这,还是父亲托关系从港岛弄来的。
这种创业不是他想要的,他宁愿去港岛,过那些看似忙碌的朝九晚五白领生活。
妻子是隔壁六十四师王明权师长的外孙女,小儿子浩浩,今年五岁,很可爱。
那天,儿子五岁生日,妻子带着孩子去了趟市里面,回来后她就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他问明原因后也是心如刀绞——五岁的孩子,竟然对市内商铺上很多东西都不认识,问东问西的让母亲心碎。
自己可以陪父亲守在这山中一辈子,可是不能耽误孩子!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好在母亲和几位姨娘,都站在自己这边。大家合力终于说服父亲,去市内,买房子,做城里人!
至于这山里的东西,去踏马的,扔了也不可惜,谭家还是有点积蓄的。
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赶快把这里东西处理了。
妻子,母亲和两位姨娘,已经在市内购置了一套房产。前几天,将父亲和孩子都接过去了,现如今,正等着自己搬过去呢。
他已经联系好几家,其中两家是调景岭的其他住户,这些住户主要是买房的,其实也没几个钱。还有一家是做家具生意的,听说生意做得很大,去年在岭内收了不少货,谭卫东很希望这家,能看上家中几件东西,多少能补贴一点。
他想了想,又将母亲藏在柜子中的几件老东西拿出来,用毛巾包好,如果对方给的价格不错,这几件老货,也可以考虑匀给他们。
叮咛咛,院子门铃声响起,谭卫东将毛巾裹了裹,塞在茶几的抽屉中,抽身出门。
屋外,卢灿对着庞大的红木门撇撇嘴。
尽管是第二次来,他依然被这庞大的紫檀院门震惊。
这扇院门,弧形顶,铜锁盘,上下五道铜箍,最高处有四米五,两扇院门的面积,超过二十平米,厚度达到十五公分。材料呢?产自印度的金星紫檀。
金星紫檀在檀木中,是仅次于小叶紫檀的第二存在。
小叶紫檀无大料,但金星紫檀在早些年还是有不少好货的。这家竟然用金星紫檀做院门,任凭其遭受日晒雨淋,致使其中部有了一条深深的裂痕,太可惜了!这是无知还是奢侈?
“裂痕比上次长两公分。”郑光荣用手指揸了揸,心痛的摇头叹息。
两人站在台阶旁,小声议论着这扇院门。
吱吱呀呀,院门一侧拉开,露出一张颇为年轻的脸。
认识,去年来拜访时,两人都见过谭卫东。
卢灿对他点点头。
“哎呀,郑老板来了?欢迎欢迎!”谭卫东连忙拉开院门,向郑光荣伸出手掌。
“小温办事就是利落。昨晚和他的叨扰了一句,没想到他今天就把两位请来了。谢谢你,小温,你这帮忙的情分,兄弟我记下来。”
谭卫东很热情的将几人让进屋,顺带着对温阿四一顿猛夸。
卢灿跟在郑光荣的身后,微笑着走进门。
上次他们就将卢灿当成郑光荣的跟班,这次谭卫东同样也是如此,连和卢灿握手的想法都没有。卢灿也没在意,他更在意稍后能从这家掏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去年见面,谭卫东坐在他父亲谭玉明的身边,很少说话。今天……呵呵,估计他父亲不在家。
这是好事!
郑光荣也没打算介绍卢灿。
卢灿想要低调,获得郑光荣还有卢家全体人员的一致赞同。
少年天才必短寿!
这是中华传统中总结出来的,究其原因就是少年天才太高调。天妒红颜与天妒英才,并不是一句虚话
家中没人?卢灿扫了扫,上次来的时候,老爷、姨奶奶、小少爷的可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这次竟然一人没见着,难道他们已经搬到市内了?
若真是如此,这次应该好谈。
谭卫东准备给几人泡茶,晃了晃暖瓶,尴尬的笑了笑——竟然没水。
“谭老板,我想四处看看,你就不用忙活,我们都带着水呢。”卢灿扬扬手中的矿泉水。
谭卫东歉意的点点头。
“谭老板这是已经搬到市内了?”郑光荣也发现异常,问道。
“浅水湾那边看了一套房子,前几天她们已经过去了。我呢,还要等这边的房子,还有那个面粉厂处理完毕。”说到这,谭卫东的眉头都扬起来了。
“浅水湾啊,那可是旺地啊!谭老板选得好啊。”郑光荣的话还真不是奉承。
浅水湾的开发始于四五十年代,现在已经是香江第二富豪聚集区。至于第一嘛,那自然是太平山半腰至山顶那一带,传统的英国富豪居住区。
看来救国团的那些官员,撤退前还真的没少捞!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竟然还有如此雄厚资本,去浅水湾购置豪宅。
“郑老板,我们是……”谭卫东略显急切,这让郑光荣有些意外。
“谭老板,我先四处看看,看完之后我们再谈,可以吗?”郑光荣担心那些家具是不是被动过手脚,很想再看一遍。
“当然可以!”谭卫东伸出手臂,欢迎他四处走走。
谭卫东陪着郑光荣几个房间都走,卢灿几人留在客厅。
面前是乌木茶几,板面足有八个厚,粗壮的四腿,下层底板最少有六个厚,带双抽屉,同样乌木。做工并不精细,但架不住料子好啊。
屁股底下坐的木质沙发,样式简单,卢灿甚至能从扶手处看到多处“鬼脸疤”,纯粹的海黄料。客厅中这样的沙发,一组六张,两张双人,四张单人,上面铺着海绵垫。
卢灿站起身来,四处看看。上次因为有谭家人陪同,没机会仔细观察,今天,机会来了。
转过沙发所在的会客区,便是主人歇息区。
一张典型的南方“八仙桌”配双椅,卢灿上手摸了摸,再用放大镜和手电筒仔细看看接榫处。正品,桌椅都是海黄料。
八仙桌后面是案几,上面两只青花莲纹葫芦瓶对称放置,条案中央是一台机械座钟。
案几是乌木的,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
卢灿见没人,于是将葫芦瓶拿起来,底部有款“嘉阴堂制”。
这个款识一般人还真不了解,这是清代嘉庆时期,内务府为嘉庆皇帝制作皇家文具、祭祀用品、鉴赏用品的堂款,并不常见。
呵呵,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对嘉庆皇帝祭祀用的青花葫芦瓶。
相比清三代,嘉庆朝的瓷器,要逊色不少。其青花料主要产自江浙,发色不如进口料。器型不似乾隆大气、精致,画风也不似乾隆时期繁缛、密不透风,稍显清新舒朗。
这对葫芦瓶,毕竟是皇家祭祀用品,做工还是很精致的,堪称嘉庆朝青花代表作。
放下葫芦瓶,他将目光对准那台座钟。
这应该是民/国时期的老座钟,依旧在行走。铜鎏金边花,铜摆的外罩是圆瓷,图案为盛开的牡丹,粉彩。背部有插屏,卢灿取出来看了看,是一幅瓷版画,画面是郑板桥的竹。
这种插屏式座钟,应该是江浙著名的钟表生产商“亨德利”厂出品。它的创办人是江浙海宁人王光祖,很牛/逼一位企业家。当时亨德利的钟表,可是媲美欧美钟表的存在。
民/国座钟不是很值钱,但值得收藏,有纪念意义。
案几紧靠着木质照壁,照壁上悬挂这一幅中堂画,画面内容是松鹤延年图,最上方是谭家的牌位,应该也是乌木制成的带顶式牌位,写着“谭氏列祖列宗神位”。
卢灿依旧按照秩序来鉴定。
摸了摸照壁上紫红色的木纹,有鸡翅纹理,又用指关节轻轻叩了两下,发出脆生生的咚咚声,卢灿便知道这面照壁,是鸡翅木的。
上等鸡翅木,放置久了,就成为这种紫红色。
再看看中堂画。
五只白鹤围绕着松树虬枝,或飞、或驻、或单腿独/立、或双双嬉戏,画面的右上方留款,有鈴印和鉴赏印。太高,看不清内容。
画面的用笔,苍劲有力,画面构图,有动有静有留白,松针点点,疏密合理,虬枝有力,松鳞均匀,颇有大家味道。
旁边一副楹联“青松挺秀四季盛”“瑞鹤呈祥百岁春”。
卢灿歪着脖子,看其笔迹和画风,颇有民/国国学大师、书法家张俊采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
在二十年代,张俊采的中堂画与字,堪称一绝,可惜他在1928年便早早离世。
照壁的右侧,有一张独/立案几,卢灿落在上面,眼睛凝了凝。
案几上面供奉着一位老者的黑白画像,眉宇间颇像谭玉明,应该是谭卫东的爷爷。卢灿凝视的目光并不在相片身上,而是落在摆放于相片前方的铜炉,还有盛有半杯酒的三只粉彩圆口杯!
这几件祭祀用品,包浆完好,颇有历史古韵。
插着几根檀香的香炉,其式样正是宣德炉的样子,而那三只祭祀酒杯,也来历不凡。
三只圆口杯,胎质乳白、器薄如纸、晶莹剔透,腹壁图案各不相同,正中的盛开的牡丹,两侧的是石榴花和桂花。
莫不是康熙五彩花神杯?
这可是传说中最难收集的套装瓷器!
他正准备端起其中那只“桂花”时,旁边走廊中传出郑光荣和谭卫东的声音。
可惜,只能再找机会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