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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东文,台州人,罗桂祥的御用掌眼师傅。
在陶瓷文物方面,他非常有名,二十年来帮罗桂祥看过成千上万的茶器,很多他认为有价值的,都被罗桂祥收入多宝阁。
现在他已经很少亲自去看物件,大多是在最后关头过一眼。
可今天早晨,他却听说一桩异事,让他来了兴致。
卫景瑗这人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卫景瑗死社稷的壮举,但自己从业五十年,还真的没听说卫景瑗曾经自己制作过茶器。现在竟然冒出卫景瑗自作用壶?他自然有些怀疑。
要知道,虽然卫景瑗担纲过尚宝局丞,但时间仅有一年,一年之中让下属机构为自己制作茶具,这有可能吗?
另外崇祯朝无贡瓷,这一点只要稍微有点收藏知识的人都知道。(当时国势衰退,崇祯皇帝节约,致使景德镇官窑处于停废状态,仅有民窑继续生产,制瓷质量明显下降,所以有崇祯朝无贡瓷一说)既然连官瓷窑都停了,陶窑又怎会继续开张?
原本他想直接否决这种说法,可今天和他说这件事的是最受宠的小少爷,最终他还是选择稳重起见,亲自过来看看。
纳徳轩并不大,几个人进门后,让前厅显得有些拥挤。
卢灿正带着孙瑞欣,给大家搬凳子泡茶,有点手忙脚乱。
贾东文习惯性的打量一下店面,有些寒酸,他心底便对这次验壶不太抱有期望,尤其是对方接待自己一行的竟然还是个大男孩。
不过,他的眼光很快凝了凝,落在被黄绸衬托的那柄战国龙形玉佩上。没办法,它太扎眼了。他轻轻碰了碰罗查理,对他努努嘴,示意这枚玉佩。
贾东文专项是陶瓷,并不代表他不熟悉玉器,更何况这是一枚大开门的战国龙形佩。在他看来,所谓卫景瑗制作用壶十有八九是噱头,这枚战国龙形佩才是真正值得收藏的物件。
“很不错?”罗查理看了片刻,这枚玉佩在灯光和黄绸的映衬下,显得温润端庄,微黄中透着丝丝绿意,他扭头问道。
“战国龙形玉佩,传世玉,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王所佩戴的玉器。”贾东文介绍很简洁。
罗查理虽然不太懂这些,但也知道战国时期王公贵族佩戴的传世玉的贵重,点点头,笑着说道,“还有这好东西?呵呵,我对即将看到的茶具忽然有些好奇了。”
郑胖子昨天晚上和田婶春风二度,起得很晚,得知他们到了,匆忙赶过来,很热情的招呼大家,围着石桌坐下。
“胖子,不扯闲篇,罗公子很忙,看东西吧!”等孙瑞欣送上茶水,林嘉义开门见山。
“来了来了!”还没等郑胖子回答,卢灿从后面端出一个大茶盘,上面放置的正是一壶八杯,组合看起来很醒目,因为它们要比普通茶具要大两号。
卢灿将茶具安放在石桌的正中间,自己抽过来一张椅子,挤在郑胖子的身边坐下。
贾东文见到这套茶具,眉头皱了起来。这套东西品相有怪,但壶型和质感,却似乎没问题。他从长袍口袋中掏出鉴宝三件套:手套、手电和五十倍的放大镜。
“贾老,您请!”虽然从见面开始,罗查理就显得很平和,但这种平和却透着骨子里的骄傲——他从不主动和外人说话,对象都是自己人。
贾东文对郑胖子和卢灿示意自己想要上手,见两人点头后,才戴起手套。
这老头一上手,卢灿便意识到这老头确实有水平——他先看杯子。
这里面很有讲究,一套茶具,最容易作假的并非壶具,而是杯具。
因为鉴定者的注意力往往都会集中在大件也就是茶壶上,茶壶如果是真的,那么杯子的鉴定会自然而然放松一些。因此,在茶具作假方面,壶真杯假的例子有不少。另外一点则是,杯子容易淬,而茶壶的保存相对会更用心一些,售卖者为了凑成一套,不得不用其它杯子填补,这也是壶真杯假的另一个原因。
当然,这些都是三十年后的经验,那时假货横行。可是这老头,现如今就已经掌握这套鉴定茶具的流程,可见他的水平相当厉害。
杯子是白陶杯,底部有数字款。贾东文用戴手套的手执住杯壁,没带手套的左手指腹轻轻搓揉杯子底部,眼睛微眯,纯粹是用手感来体会。
这同样需要多年的经验才能感知各个时代陶瓷原料的不同触觉,不是一般鉴定师所能掌握的。
八个杯子他都看了一遍,其中两个他还用放大镜仔细观看——这两个杯子口沿有冲,很适合观察陶胎。
茶杯看完已经半个小时过去,这期间大家都不敢高声说话,等他放下最后一个杯子时,才对罗查理点点头,示意这杯子是真货。
真货也只是说时间到代,并不代表这东西的历史也对。
他终于将手伸向茶壶,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茶壶盖上系住的绳子解开。
从壶盖、内壁、壶嘴、两侧的壁画、壶底甚至壶柄,或用放大镜,或用手电筒,都仔仔细细的察看了一遍,最后在底款部位,足足看了五分钟。
贾东文不得不承认,这套茶具虽然有些奇怪,但确实到代,是明清时代的老东西。
“东西不错……”贾东文摘下手套,对罗查理点点头。
罗查理终于轻松下来,只要东西对,老爷子肯定会喜欢——这是日常用壶中的“大器”,还真的很少见。
“喝茶喝茶!”听到这老头说东西对,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郑胖子——虽然相信卢灿前天所说的,但毕竟还有些心虚。
卢灿也露出笑容,这个结论意味着这趟买卖没跑了。
可贾东文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不满。
“民窑精品……”贾东文继续说道。
这就有问题了,在陶瓷古董中,大家都知道民窑即便是精品,在价值上也要差官窑一大截。为了卖个好价钱,卢灿不得不发话。
“老先生,我看好官窑!”
“哦?”贾东文看了看这个大男孩,身子向前倾,凝神问道,“理由?”
“卫景瑗为尚宝局丞时,明陶器官窑位于巴蜀荣昌……”
卢灿的话只说了一句,便被贾东文打断,“这不构成理由!”
“目前还不能证实此茶器为卫景瑗所制。要知道明清两代,字仲玉的不乏其人。”
“明永乐年间的书画家石璞,号蕉菴,字仲玉;清代著名书画家旌德汪瑸,同样字仲玉,你所认为的卫景瑗,虽然也是字仲玉,但并没有历史记载他曾经制作茶具,因此不能作为准确论断。”
老家伙言辞很犀利。
为什么要争辩这个呢?其他两人不也是名人吗?
原因很简单,其一,有准确历史人文背景的文物价值要远超那些普通文物;其二,这两人虽然很有名,但如果确认是他们的话,那这套茶具肯定是民窑出品。要知道无论是永乐还是清三代,官窑一律禁止为私人烧制物品。
如果卢灿认输了,那就只能说这套茶具是民窑出品。
“不!我有理由支持……”虽然很看好老者鉴定的本领,但卢灿同样快速打断这位老者的话。
“首先,我们需要重点研究这句诗。”卢灿将那幅嫦娥奔月图转过来给大家看,指着“斟酌嫦娥怜我老”这句话说道,“南宋李纲的词句,并非风花雪月的风格,原本并不应该出现在茶具这类消遣用具上,但这里偏偏用了!”
“这说明什么?”卢灿看了眼贾东文,说道,“诗以言志,作壶者引用这句词作为壁题,说明他感同身受。”
“从这一点,就可以直接排除石璞。”他停了停,又继续说道,“至于说旌德汪瑸,他要是敢用这种诗句言志,那他是找死!要知道当时清代的文字狱可是很吓人的。”
卢灿从文化层面,直接将贾东文的观点驳倒。
“你的推论有些道理,但依旧不能支持这是卫景瑗的作品。”贾东文依旧摇摇头。
“我还有另外两个论据。”见贾东文有些动摇,卢灿又抛出新的观点。
“哦?你说说?”罗查理不懂鉴别茶具,但他懂得观人——自己请来的掌眼师傅似乎有些退缩。
“其一,明末陶器官窑有四,宜兴紫砂陶、建水陶、钦州坭兴陶及巴蜀的荣昌陶。此茶具的泥质很明显来自于荣昌的精泥,滑腻,质细色正。这一点没错吧?”
等贾东文点头后,卢灿说道,“荣昌距离卫景瑗的老家并不远,不过五百里,卫景瑗担任尚宝局丞,对同样限于困境的荣昌官陶,是一件大喜事,他们完全可以在一年内偷偷为其烧制成功自作用茶具。”
没等大家插话,卢灿又道,“最后一点证据最鲜明。”
“虽然清朝当权者不断篡改明史,并为之杀了不少史官,但依旧存留很多记录。”
“清代戴名世的《南山集》、庄廷鑨的《明史》(被焚)、以及后人编撰的《明史实录》都有记载:卫景瑗,性耿直,粗豪,不类文人,好大壶茶、大碗酒……死社稷!”
“这些史书中提到的大壶茶,我怀疑就是我们面前的这套茶具!”
啪啪啪啪!
罗查理带头鼓掌,虽然贾东文还有些不太信服,但这已经不重要的。
这个大男孩,为这套茶具赋予了丰富的历史。这套茶具现在已经是官窑,必须是官窑,还必须是卫景瑗的自作用壶。
有这套说辞为茶具背书,它就能身价倍增,它才能引起父亲的关注!
这才是最重要的。
罗查理的想法,贾东文也琢磨出一二,便不在出声反驳。
卢灿开价十二万港币,罗查理丝毫没还价的意思,直接给他画了一张支票!渣打银行推出仅一年的现金支票。
过程干脆的让郑胖子直瞪眼!
包装好茶具后,罗查理却没急着离开,转身向那枚战国龙形玉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