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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聚餐的提议是卢灿发起的,顺便替孙瑞欣感谢褚医生这些天对她爷爷的照顾。
褚医生是香江本地人,皇后大道教会附属医院的医师。他本人也是香江新教信义宗的义工组织礼贤会(也是信义宗的推广组织)负责人之一。
信义宗率属于新教,起源于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因此又叫做“路德宗”。
在香江,他们的规模只有几万人,远不能与天主教的数十万信徒相比,因此他们更注重发展慈善事业以吸引信徒加入。
褚伟健的英文名叫艾伦,他的话语并不多,在倾听孙立功与郑光荣两人的谈话时,时不时的抚胸俯首——这是表示同情的一种教会礼节。
卢灿对他印象很好——刚才屋内的味道令人作呕但这家伙在里面并没有戴口罩,他与孙立功相处也没有任何歧视的表情。
孙立功所得的病是粉尘性肺炎。据褚伟健说,这是因为经常分拣垃圾所导致的。这种病并非绝症,但真正治愈要花费巨量金钱,还需要长时间的疗养。
这一带的垃圾处理工,十有八/九都有这种隐性病。再加上这里的居民都没钱,所以在这里患有粉尘性肺炎的人,一旦病发,死亡率还是很高的。
两人以此为话题,逐渐谈到其它内容,谈话相当融洽。
褚伟健原本还以为卢灿只是一位有点成就的富家子弟,在听说卢灿爷爷以前是中文大学的教授后,他开始认真对待,随后的言谈中,让他大吃一惊。
卢家?香江似乎还没有听说哪位姓卢的家族啊?
卢灿给他的印象很沉稳,根本不像十五六岁的样子,对教会慈善事业也很熟悉,不仅如此,对香江未来的产业发展,甚至对于医学的发展,也很有见地。
这样的人,还真不能以年龄大小来论。于是对卢灿的晚餐邀请,他愉快的接受。
在他的建议下,卢灿一行人来到乐古道陆远饭铺。这里已经远离垃圾处理中心,再也不会闻到那种独特的臭味。
饭铺是湘人对饭店的特有称呼,因此这家老板十有八/九原籍湘乡。
陆远饭铺在乐古道的一家带有阁楼的小院子中。现在是夏天,院子中已经有几桌客人。褚伟健应该是常客,他一进来,这里面的伙计便领着一帮人上了小阁楼中的包间。
所谓包间也就是一人高的挡板将二楼的空间隔开,形成一个个相对封闭的饮食场所。因为要收取消费额百分之五的包厢费,所以二楼的客人不是很多。要知道这饭铺的主力消费群可都是一帮推平板车的古董摊主,真正有钱的人并不来这里。
卢灿选择了一个临窗的包厢,从这里可以看到乐古道熙熙攘攘的人流。
点菜之前先上茶,这是来自华人的餐饮规矩。
二十来岁的伙计,一只手拎着茶壶,端着茶盘,上面摆着几个倒扣的瓷杯,从卢灿身边经过,放在桌上。
菜是由郑胖子点的,卢灿接过伙计手中的大茶壶,往杯子中倒入一点茶水,涮了涮。
咦?这把壶重心很稳,执起来手感很舒服。
他随手颠了颠茶壶,拉出金黄色的茶水线,为几人斟满茶后,目光落在这把大茶壶上。
这是一把双手壶,所谓双手壶是单手执壶柄,另一只手需要按住壶盖的大器型茶壶。
这个名称区别于捧在手心把玩的袖珍壶(俗称捧壶),以及单手执壶倒茶但可以大拇指压盖的单手壶。
从壶嘴到壶柄的距离足有二十五公分,壶高十五公分,壶身椭圆形,白釉为底,上粉彩。卢灿转动了下壶身,一面为嫦娥飞天图,另一面则是吴刚伐桂图。
嫦娥飞天图为釉上彩,以粉红蓝黑三色为主。嫦娥高发髻,鹅蛋脸有些嫣红,眉目清晰可辨,表情似喜似嗔,眉梢略带幽怨,体态轻盈,羽袖飘飘,身旁伴有粉红色的云彩,远处则是黛山与宫殿,被一轮明月框住。
旁边有一行行书:“斟酌嫦娥怜我老”。这句话出自南宋四名臣之一的李纲,原词为《忆江南》
新月出,清影尚苍茫。
学扇欲生青海上,
如钩先挂碧霄傍。
星斗焕文章。
林下客,把酒挹孤光。
斟酌嫦娥怜我老,
故窥书幌照人床。
此意自难忘。
李纲是南宋抗金名臣,这首词原意是想抒发自己抗金事业上的不顺畅,志不得偿。
这茶壶上刻有这一句话,有点意思。
另一面的吴刚伐桂图以蓝色为主调,黑色线条勾边,男子鹅冠坦襟,面部有黑色短髯,蓝色对襟短褂,露肩赤臂,双手执斧,砍向由黑色线条勾勒的粗壮树根。这幅图的背景同样是黛山与宫殿,只不过没有明月框。
卢灿越看越惊奇,这两幅作品相当不凡。
再看壶胎,可能由于经常使用,这把大茶壶的壶盖有些破损,被店家用一条细绳系住壶扣,系在在壶柄上。同样,壶口也有些小冲,但不影响观感。
总体来说,这把壶保存的相当完好。
从破损和小冲处可以清晰的看到壶胎,完全看不到颗粒状高岭土,这应该是一把陶壶,但陶壶烧成白玉色,这就很少见了。壶胎细密,呈现玉状结构,这并不是说这把壶是玉器,而是说壶胎烧制的非常完美。
等郑胖子点完菜,伙计走出包厢后,卢灿碰了碰郑胖子,又指了指这把壶,“这壶有点意思。”
“怎么了?”他一手拿着壶柄,一手扶着壶嘴,将整个壶端了起来,端详起来。
这么看要比刚才的清晰多了。卢灿蹲下/身子,斜侧着脑袋看壶底,壶底有款,但不是官府款或者年号款,而是一枚印章款,有些模糊的四个字“仲玉自作”。
这是一个叫仲玉的人自己制作的一把壶。
这个人很有意思啊!自作用壶,这在历朝历代都有不少,但通常都做些小巧的捧壶,以作赏玩之物,还真没听说过谁做这么大的“蠢货”。
卢灿又伸手摸了摸壶底及边缘,心底有些拿不定主意,这究竟是谁?历史上字仲玉或者号称仲玉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看过之后,卢灿示意郑光荣放下这把壶。他们的行为也引起其他三人的关注。
“怎么?这把壶也是古董?”褚伟健也探头过来看了看,没看明白问道。
“应该是个古董,不过我看不明白。”郑光荣虽然也有点古董常识,但对这壶一窍不通,他看了看卢灿,想听听他是怎么分析的。
卢灿正低头沉思,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坐在他身边的孙瑞欣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哦!”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把明末清初的陶壶,民窑烧制,有点价值。”
听说是民窑烧制,而且还难以判断是何人所作,这把壶的价值就非常有限了。
大家都没了兴致,连郑光荣都没再聊。
湘菜极辣,但下饭。陆远饭铺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大家一边唏嘘一边喝水,还不忘夸奖这里菜做的地道。
卢灿也被辣的不要不要的,不停的喝茶水缓解。
吃完饭后,茶水空了,他便拿起这个比普通茶杯大一号的杯子翻看。同样是白陶所制,单个杯底都有编号,自己的杯子下面写着繁体的“肆”字,应该是编号第四的陶杯。
见孙瑞欣也喝完水,再翻看她的杯子底部,写着“陆”。
他明白,这应该是一整套的茶具。呵呵,这就很有价值了。
“郑叔,我想买下这套茶具。你能帮我谈谈吗?”一餐饭的功夫,他终于推断出这个仲玉究竟是何方人物了。于是,在走出包厢去前台结账的时机,和郑光荣说了这件事。
“很有价值?”郑光荣低声问道。
嗯!他点点头。
郑光荣见卢灿很认真,便重新上楼去找老板。
卢灿结完帐,与他们三人在门口等了片刻,郑光荣便回来了,手中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正是那把茶壶,还附带着八个大茶杯,一共花了六十五港元。
回程的路上,卢灿心情很不错。
“这把壶的制型与风格,还有材质釉色,都是明末无疑。”面对郑光荣的追问,他拿着壶指了指两幅图,对他说道。
郑光荣点点头,虽然水平不咋的,但这点他还是能看出来的。陶器烧制的温度要略低于瓷器。这把壶的釉上彩制作过程类似于“斗彩”——成坯之后烧制成胎,再度上釉上彩进行低温烧制。
“这句话出自李纲的《忆江南》,表现是对自己年华易逝,志不得偿的哀叹。”他又指了指那句“斟酌嫦娥怜我老”说道。
“结合仲玉自作这一底款,不难猜出,这人应该是明末的一位名臣,而且有着强烈的抗清意愿的名臣。”他再度指了指提款上的“仲玉自作”四个字说道。
“这些线索一结合,再想想明末的那些名臣,最后就能发现,只有一个人最合适。当然,要说名臣,其实这个人的名声并不出众,也许郑叔你也没听过。”
他停顿了片刻,见郑光荣有些着急,才说道,“这人就是卫景瑗。”
“卫景瑗?”郑胖子脸色有些茫然,他果然没听过。
当然,如果不生僻,也轮不到他们来捡漏。
“对!”卢灿说道,“这个卫景瑗虽然名声不彰,但节气不弱于文天祥。”
卫景瑗,字仲玉,号带黄,明韩城县(今韩城市)渚北村人,天启五年进士,崇祯十五年巡抚大同,算得上是位抗清铮臣。
他曾任尚宝局丞,负责的正是全国各地进贡给崇祯皇帝的贡品,可谓各地瓷器、陶器制作部门的顶头上司。他完全有能力安排人去制作一批瓷器、陶器自用。
当然,这个人最出名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的“死社稷”!
“母年八十余矣,当自为计。儿是国之大臣,不可以不死。”这是他在明朝被李自成灭亡后,当着前来劝降的母亲面说的话!
随后,他于海惠寺观音大殿前沐浴、整冠后,自缢而死!
这样有节气的人,怎么怀念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