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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前所未有的狠狠吃了一顿,而后独自一人出门。
凝翠本来非要跟着的,她无论如何不让。
刚走出郡主府的大门,她就后悔了。凝翠要是跟着,那怕远远看着她呢,她好歹都多些胆气。没办法,硬着头皮走吧。
等走到二门外的时候,钱如意彻底的没底气了。骨气这个东西,一向都和她无缘的。她真的很想转头拔脚回去,那怕天天藏在衣柜里过活呢。
最后,她站在二门外,又给自己鼓了半天的气,这才勉强让自己挪动了脚步。
等她从二门挪到卫家大门外,差不多已经晌午了。
站在门口一眼望过去,十王街两边静悄悄一片。除了两边的高墙,很难令人想象到这里当年的繁盛时节是什么样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陆子峰的家门口。于是她决定走过去,亲自向陆子峰告个别。其实,是她想要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但是,天不遂人愿,陆子峰不在家。
钱如意又在陆子峰门口站了半天,这才拖着脚步向前走。
在京城想要打听出胡大朗在哪里,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钱如意从内城晃到外城,随便找了个街边择菜的妇人问了一声,便得知胡大朗今日兴致高昂,在城南喝花酒呢。
城南……
钱如意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内城到城南的距离,以她的脚程,估计走到那里天就黑了。她摸了摸当初离家,三伯母给她藏在衣内的钱。心里有了计较。
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胡大朗再本领高强,也不是真的神仙鬼魅。不可能手眼通天,什么都知道。她就雇个车,从城南连夜回金山县。她走了,卫如言也就安全了。
然而,命运又给她开了个玩笑。还没等她坐着雇来的车子走到门口,一道红色的人影,抬脚就上了车,手里拿着一壶烈酒,姿态妖娆的坐在了她身边,挑着一双眉毛:“怎么?一如不见,如隔三秋?”
钱如意强压着心里的惧意,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这不是来请教您一下,我哪里做错了,得罪了您,向您赔个不是。”
胡大朗将身一斜,改坐为卧:“你没有得罪我。”
钱如意顿时大喜:“那就好。你我就先回去了。”
“出来都出来了,回去做什么?不如陪着我,咱们一起纵情恣意,歌舞玩乐去。人生能有几何,如此才不枉此生。”
“多谢您的美意。我乡下来的,实在无福消瘦那样的日子。就不打扰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胡大朗瞥了她一眼,忽然将自己的衣襟扯开。
吓得钱如意惊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胡大朗道:“你看看我这伤,你好意思拒绝我么?”
“伤?”钱如意将手指错开一条缝。果然,胡大朗的身上,从肩膀到下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钱如意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药味儿。
胡大朗重新将衣襟拢住,语气说不出的阴沉:“不要惹我,惹恼了我,我让你永远回不去。”
钱如意识趣的不再说话。
胡大朗扬声向着车夫道:“带爷回家。爷腻了要回家。”说着将一把银角子从车内扔了出去,用十分嫌弃的声音道:“赶得什么破车,换辆新的来。再让爷看见你赶这恶心的车,爷打折你的腿。”
那车夫得了许多银钱,对胡大朗比三孙子还恭敬。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根本问都不问钱如意这个之前的雇主。可见世人多肤浅,多的是见钱眼开的人。
马车摇摇晃晃走起来。钱如意一早吃了太多东西,肚子里忽然闹腾起来。一股臭气忍不住,顿时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胡大朗皱了皱眉头,十分诧异的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撇撇嘴。
紧跟着,又一股臭气没憋住。
胡大朗有些忍不住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钱如意委屈啊,但她也害怕,连忙摇了摇头。
胡大朗愤怒的冲着外头的车夫吼道:“走快一点。不然爷打烂你这破车。”
那车夫听了,连忙催动瘦驴,一路高喊:“老少爷们儿们让一让啊,我这车里坐的是胡大爷。还别说,这一招挺好使。人们纷纷给车子让路。
车子很快到了胡大朗家门口。
胡大朗从车里跳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而后望着车内:“还不快下了?”
钱如意捧着肚子从车里出来:“你家茅房在哪里?”
人有三急啊,这等事到了跟前,就算是砍头都顾不上的。
胡大朗的脸色,顿时像开了染房一般,红白青紫交相辉映,十分的好看,十分不耐烦的指了个方向。
钱如意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抱着肚子顺着胡大朗的指点就跑了。一阵稀里哗啦,肚子舒服了,人傻了。她没有厕纸。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胡大朗十分不耐烦的声音:“你好了没有?”
钱如意如实道:“我没有带厕纸。”
可以想象,胡大朗现在的脸色该是多么精彩。随后一团带着香味儿的东西扔进来。
钱如意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方绣工精细的,香喷喷的绢帕。这帕子,要是在金山县,估计有钱也没处买去。而胡大朗就那样随随便便扔给钱如意当厕纸。这是何等的财大气粗?何等的暴殄天物?
钱如意的小家子气,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干出这等罪恶的事的。
她将那绢帕扔了回去:“还是劳驾给找两张厕纸吧。”
也不知道胡大郎什么时候走的,一个模样水灵的少年女子,给钱如意送来了厕纸。钱如意好不容易从厕所爬出来,天色早已黑透了。
那女子提着一盏十分精致的琉璃灯在前头引路,一直将钱如意引到大门外,将那琉璃灯塞进钱如意手中,一语未发,转身便走。仿佛钱如意是什么秽物,多看一眼会粘在身上扒不下来。
那女子走后,胡大郎家的门房就把大门闭了。
这下可好,大门外就剩下钱如意自己,孤零零站在大红灯笼朦胧的灯晕中。
话说她到了这时,脑袋还有些懵,不知道胡大郎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他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劫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把她独自一人扔在街上?
不过,结合胡大郎那神出鬼没的鬼样子,八成也是个变态,变态是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度量的。
如此,他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又似乎没什么大惊小怪。
可是,钱如意下一刻又犯起愁来。她天生就有非同一般的记路的本领,就算再怎么在京城绕圈,她也是迷不了路的。可是,她拉了半天肚子,根本没有力气走回去了啊。
怎么办?
钱如意此刻,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咬紧牙关,拖着空虚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捱。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捱到卫家。她只是想找个客栈,歇上一晚。明天再做计较。
就在她拖着步伐,扶着墙壁吃力的向前走的时候。一道身影嗖的一声,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陆师兄?”她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望着他狂奔的背影提气大喊了一声:“陆师兄。”
正在狂奔的陆子峰听见她的声音,起初都没刹住脚步,又向前跑出两步,这才堪堪停住,转过头来,隐约看见墙根儿地下似乎有个人影,于是问了一声:“那边是谁?”
“我啊,是我。”钱如意简直要高兴死了,可是身体不争气,这会儿散了精神,两腿一软,顺着墙根儿就跌坐在了地上:“师兄,在这里遇见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陆子峰跑回来,蹲在她面前。但是因为夜色,他其实看不清钱如意的样子。毕竟不是谁都天生有一双夜眼的。他双手扶住钱如意的肩膀,青秀的眉头早已皱成一团:“如意,你要不要紧?你怎么样了?”
钱如意有气无力道:“还好,死不了。”
陆子峰将她背起:“我带你回家。”
钱如意实在没力气,点了点头,瘫在了陆子峰背上。
夜里的京城,大街上空无人迹,跟外的空阔。陆子峰毕竟一介书生,背着钱如意走了一程,早已气喘吁吁,汗出如浆。钱如意察觉到了,拍了怕他的肩膀:“陆师兄,咱们歇一歇再走吧。”
陆子峰却摇了摇头。
胡大郎家在城南,陆子峰背着钱如意,穿行了半个京城才到了内城的城门口。那守门的官兵,倒是认得陆子峰的,并没有十分为难,就放二人进去。
钱如意无意见抬头:“错了,错了。”
陆子峰闷声道:“没错。”
“如言的家在那里,你已经走过了。”
陆子峰径直将钱如意背进了自己家,将她放在门房的炕上。点亮了油灯。而后,他凝眉望着钱如意,目中尽是痛惜:“如意,我娶你。”
“啥?”钱如意这一惊非同小可:“陆师兄,你发高烧了还是脑袋秀逗了?好端端怎么忽然吓唬起人了?”
陆子峰十分郑重道:“我是认真的。你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我以性命对天发誓,日后我若是因此见弃于你,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打住,打住。”
陆子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是把钱如意给吓得不轻:“陆师兄,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神智不清楚了?你心里喜欢的是如言,怎么忽然见对我感兴趣起来?”
陆子峰向前一步。
吓得钱如意连滚带爬向里躲:“你不要过来啊,不然我真的会以死抗拒的。”
陆子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我不苦,我就是乏。你别吓唬我,才是正经。我告诉你啊,我就算嫁给赵丰收,都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
“最起码,赵丰收那个傻子,心里没人。你心里可是有人的,就算以后娶了媳妇,我敢打包票,你心里的人也是一辈子不会放下的。我才不要做替身。”
陆子峰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如意,你是一个好姑娘,也是难得一见的聪明姑娘。只是……”他担忧的望着她:“你真的还好吗?”
“也不算太好。不过比起你娶我这种事,还算好的。”
陆子峰还能说什么:“那我给你烧点儿水,你好好洗一洗休息吧。”
“不用了。”钱如意强撑着重若千斤的脑袋:“要是你今天没有吓唬我这一下,说不得我还真的在你这里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可是被你一吓,我是一刻都呆不住了。你还是把我送回如言家吧。”
提起卫如言,陆子峰再次沉默。
钱如意看着他那样子就替他难受:“陆师兄,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你对如言是真的好。可惜天意弄人,要不然你们俩还真的郎才女貌。我也不知道如言怎么想的,放着你这近水不要,偏偏要去追逐那远天上的月亮。”
陆子峰低低道:“她知道了?”
“什么?”钱如意问道,但随即就明白过来,问道:“你是希望她知道,还是不希望她知道?”
陆子峰再次沉默,那样子真的跟三脚踹不出个那啥来的赵丰收,十分的相似。钱如意最看不得这样的人,她顿时就有些义愤填膺:“陆师兄啊,不是我说你。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不如去争取一下。这个样子,何苦来哉呢?”
陆子峰摇头:“我这个样子,拿什么去争?”
钱如意躺在那里,因为实在没力气,令她的声音都听起来有些飘渺:“认真讲,你和周玉郎身份相当。不同的是,周玉郎有一个争气的爹,而你爹早早的战死了。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呢?俗话说的好,三穷三富才到老。你要是想争,也未必就输给他。”
陆子峰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你是说……”
钱如意点头。
但是,下一刻陆子峰就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如言喜欢的是周玉郎,不是我。就算争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这话说的我赞同。是你的不用争,不是你的争不来。感情这种事,其实真的没柴米油盐重要。”
陆子峰看了她一眼:“如意,你如果是个男子就好了。咱们两个或可抵足夜谈。”
钱如意道:“你若是女子,不更好?你可以和如言一起嫁给周玉郎,一辈子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陆子峰叱了她一声:“又胡说八道。须知祸从口出,怎么就不长记性?”
钱如意忽然记起胡大朗来,浑身打个寒战:“我记住了,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最后钱如意还是扛不住困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一觉好睡,等她醒来早已日上三竿,肚子饿的咕噜噜叫。
她唤了两声陆子峰。陆子峰从外头进来,带进来一身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