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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非昨夜的离去,让整个万归宗的气氛都显得萧条了起来。
援军散去,万归宗内就只剩下宗门弟子,和少数一同修缮宗门之人。
此战,他们万归宗死伤惨重,平日里一道研学修行的同门们,如今连尸骨都找不到。
这极度压抑的氛围之下,孤零零站在崖边的君行舟,与他们格格不入。
长久的沉默中,是一断臂弟子骤然出列,怒喝道:“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们!”
“陈师弟,这是做什么,道君的话你都不听么?”有人忙上前来拉扯陈一。
他们虽然也恨,也有疑惑,可还是听从道君劝诫的,莫要将怒火烧与无辜之人。
可陈一分毫不让,他哭得泪流满脸,仍是固执看向君行舟,哽咽道:“我记得……我记得他,跟在魔头身侧的那个魔修,当初分明就是他的人!”
“他,他带着那个魔修,化名宿云澜,跟我们在九尾妖狐的洞穴之外偶遇……”
陈一说着,抹了把脸上的泪,竭力让自己说出来的话更有理有据些。
“我当初还纳闷,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是怎么妖口逃生的,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他们联合妖狐设下的圈套!”
“他现在,他现在还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君世叔!”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神色骤变,齐齐提剑指向君行舟。
若说夜千放的话也只是让他们半信半疑,此人是否勾结魔族,可现在,陈一的话,完全是落实了君行舟的罪责。
贺云起好不容易拖着重伤之躯赶来,就听到了这犹如晴天霹雳的噩耗。
他愕然看向望不到尽头的人潮,难觅宿云澜踪迹。
“云起,人是你带回来的,如今酿成如此惨祸,也该由你来解决。”云别剑尊的声音骤然响起。
所有人都朝贺云起望去,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
他们或许可以强逼自己,此事并非云起师兄的过错,却不可能不怨,贺云起识人不清。
贺云起捂住绷裂渗血伤口,一步一步朝着宿云澜走去,无意识喃喃道:“……云澜?”
“师兄,他根本不是什么宿云澜,他是君行舟……!”
已经被医修弟子扶住的陈一情绪激动,宿云澜是他们一同带回来的,他如何能不愧疚,愧对此战死去的同门!
……君行舟?
那位,君家最后的荣光?
贺云起忽然想起宿云澜曾经问过他的话,他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裂开伤口处的鲜血溢过指缝,贺云起犹然不觉痛,他唇瓣几度张合,嗫嚅着,嗫嚅着问道:“君行舟?”
君行舟眼中似有一瞬悲伤涌动,可他只后退几步,无力道:“不要再向前了,云起……”
与君行舟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彻的,是云别剑尊神识之声。
他说。
“想想你枉死的同门,云起,他便是铸就这一切的元凶。”
贺云起踉跄几步,撑着照影剑勉力稳住身形,他面上苍白得,再没一丝血色。
他问。
“你认识魔头夜千放?”
“是。”
“当初跟在你身边那个邪修,是你让他去找夜千放的?”
“是。”
“……是,你……你杀了君世叔?”
“是。”
贺云起闻言,愈发用力地握住剑柄,似乎泄力一分,他便会倒下去。
可他仍要强撑着问。
“你,你……可有辩驳?”
“无可辩驳。”
君行舟话落那一瞬,贺云起只觉天旋地转,他手下一松,险些栽倒下去,幸而稳住了动作。
“……你一直在骗我?”贺云起问得狼狈。
君行舟却是头一遭犹豫起来,他眼中情绪万千,终于下定决心道:“云起,离开这里,此事旁人自有裁决,你不该卷入其中。”
“……直到这时候你还在骗我?”贺云起惨笑出声,随着他泪意上涌的,还有他出鞘的剑。
他定定看向君行舟,携着微不可查的祈求,执拗道:“你说,只要你说……你不是君行舟,我就带你走……”
“云起,你要让所有人都寒心不成?!”
云别剑尊的声音如惊雷炸响,震得贺云起愈发摇晃。
他向前一寸,君行舟便后退一步,可直到退无可退,君行舟仍是没有说出他所期盼的那句话。
这剑锋直抵心口,君行舟却似看懂了贺云起的犹豫,他骤然握住剑身,让长剑刺前一寸。
那素白衣襟之上霎时晕出血花来,滴滴红血自他掌心跌落,汇入尘土之中。
可这次,他再不后退,只望向贺云起,道:“于你,我有亏欠,可我从未负过世人,你为何不信我?”
贺云起脸色惨白,他握剑从未不稳过的手,如今抖得几乎要扔下剑来,可他仍道:“我不能……我不能为你一人,负尽天下无辜枉死之人……”
君行舟闻言,握住剑柄,将这剑身更进几寸。
他眸中似蒙了层雾,那眼中迷惘更甚,点点血渍浸湿旧日衣衫,他恍若未觉般,轻声询句。
“可我……也只是个经脉破碎的凡人啊……?”
他也曾是白璧无瑕,人人称颂的天之骄子,可如今,他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君行舟白衣之上血花愈发盛放,他颤颤望向江如昨,那一眼,似释然,亦决绝。
“若你心中道如此,便……如此这般。”
君行舟再无犹豫可言,他握住照影剑,用力一扯,任由长剑尽数没入身躯。
这力道之大,拽得贺云起都踉跄几步。
可还不待贺云起反应过来,君行舟就将染血的剑抽了出来。
没了剑身的阻挡,君行舟胸前血花溅开,洒了贺云起满脸,烫得人心发麻。
他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去,最后留给贺云起的,是个惨淡的笑。
贺云起泪光骤碎,他张了张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
他踉跄着跌倒在地,又狼狈地向君行舟跌落的万丈深崖方向爬去。
陈旧的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终于想起,终于忆及,那一年,曾有人握着他手,漫步天光之下。
他叫他,如昨。
师父在找的人是他,一直都是他……
“师尊……师尊啊……!”贺云起绝望至极,凄厉的惨嚎响彻。
却有人在他坠入深崖前拉住了他,响亮的一巴掌挥在脸上。
贺云起无知无觉,他好像感觉不到痛了,只又哭又笑地看着云别剑尊。
云别剑尊唇瓣张合,似乎在说些他成何体统的话。
可贺云起一个字都听不见了,他的整个世界都是寂寥的,那些年师尊对他说过的话一一在脑海中闪回,成了黑白颜色。
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啊……原来早在见他第一眼时就认出了他。
那样宁静而苦涩的笑,他怎么偏偏就认不出来他……
他无数次的静默凝望,都被他的不解斑驳得遍体鳞伤。
难怪,难怪他要走……
难怪他陪他去看花灯,难怪他总停在一些小玩意摊前挪不动步子。
分明是他江如昨这不孝之徒忘记所有,他的师父却还想尽力弥补,他们这些年错漏的光阴。
他的黯然,他的踟蹰,皆因他而起……
不要再向前了,云起……
这是师父对他的劝诫。
原来直到最后一刻,师父都还怕他有朝一日想起过去,成就这弑师之举。
贺云起捂住脸,纵横的泪与血水融在一处,黏腻腥甜中潜藏一丝淡淡桃花香,就像,就像旧年,他随着师尊去看桃花开一般……
贺云起已然分不清真假,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人似乎就站在前头,笑着朝他伸出手。
“师尊,师尊啊……桃花开了……”
贺云起话音未落,突地呕出大口血来,怆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