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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娘的,居然下雨了……真他娘的冷!”暗巷之中,周晋材牵着自己的那匹难得的栗色战马,抹了抹脸上淋漓而下的雨水,破口咒骂着。
佟士禄的马是黄膘杂马,他戴着斗笠,人显的更矮小滑稽了,他向着身边的张用诚道:“用诚哥,东主吃酒的地方距离英国公府不远,怕是不会出什么事吧。”
“就是。”周晋材接着道:“东主向来也是小心,别人虽知他出来,却未必知道他所在地方,外头的人想对付他,还得先到国公府里找到来兴儿,盘问出东主吃酒的地方,再下来才谈的上动作。”
“用诚哥吩咐,咱们听就是了。”陶希忠性子沉稳,在训练上向来听周晋材的,不过眼见周晋材和佟士禄一直说个不停,便是出来阻止他们。
“东主是说过他不在时听用诚哥的,但那只是说日常经营。”周晋材斜了陶希忠一眼,晒道:“又不是说这样的大事用诚哥能擅自作主。”
张用诚戴着网巾和小帽,但不防水,整个帽子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一直滴落下来。他看看周晋材,沉声道:“这事儿以后再说,要是东主对此事有不满,肯定是我一个人背着。”
“咱不是这意思。”周晋材大大咧咧道:“就是觉着有点小题大作。”
“用诚哥,快点儿,东主要走了。”
不远处,王国峰没有牵马,一路小跑着过来,穿着草鞋踩在浸透了水的泥地上,吧唧吧唧直响。
“好,东主就在前头,赶紧。”
“好,你回去吧。”
吩咐王国峰先行回去,然后张用诚精神一振,大步在前,周晋材咧嘴一笑,和佟士禄一起对了个眼色,两人也是赶紧跟上,在其后,则是陶希忠。
这几个人,要么是周晋材这样身手直追惟功的好手,要么就是佟士禄这样天生神力,陶希忠也是身手只次于周晋材,张用诚则是当仁不让。
挑了这几个好手出来,目的也是简单,张用诚只觉得这阵子风声不对,今日午后,各店外的那些神情诡异的汉子突然凭空消失了,宣武门和德胜门先走,再下来一直到正阳门和崇文门,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事对周晋材这样的夯货来说是好事,用他的话说就是对手知难而退,知道顺字行不好惹,自己走了。
不少人也是和周晋材一样的看法,在这个小组织中,张惟功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核心,不论是最早的一批少年,还是这两年后加入的,都是他从最困苦的条件下解救出来的,授以文字,武功,吃食,衣服,给其温饱,教其礼义忠孝之道。就以待遇来说,各个伙计都有银子可拿,一个月的伙计月钱就有一千多两,每个人不仅能足衣足食,还能存上一两到二两的银子,这在当时是了不得的收入。
周晋材的那匹战马,最少值两石茶叶或是三十两银子,是从张家口直接换回来的,十分难得,别人还在骑杂马,这匹好马是惟功奖励他在武学上的成就,特别赐与,连张用诚都没有。
种种待遇,加上恩德,使得惟功在这个小团体里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是说一不二的核心,加上选人的时候他十分注意,那种年纪过大,品性油滑的一律不要,所以几年下来,虽然大家的境遇有了不小的变化,倒也没有变的暮气和奸滑起来,这是一件令他十分欣慰的事。
在惟功之后,则是张用诚和周晋材各领风骚。
论全面和商业上的成就,当然是张用诚,而论耿介忠直和武艺高强,当然首推周晋材。两人各有拥趸,在小团体内也各自凭着本性做事,在这个雨夜,他们因为张用诚的决断产生的小小争执,并不是第一回,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
雨声涮涮中,惟功披上了自己的油衣,预备骑马折回英国公府。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的饭点了,等和俞大猷一番长谈,再到此时出来,耽搁了这么一阵子,酒馆里的人都走的差不离了……大明虽没有严格的宵禁和坊市制度,但在起更之后普通的百姓在京城的道路上随意行走,这绝对是自找麻烦的行为,很多人冲风冒雨,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从大时雍坊到安富坊尚有一段距离,先得往东走里半路程,再折向北走里许,便可回到英国公府。
不到三里路,骑马缓行,在秋雨中感受今晚所领悟的一切,最少在此时,惟功感觉有十足的快乐。
这几天,对他的一生都十分重要,他的生存技艺得到了质的飞跃,而他的胸襟眼界和气度,也是有了非比寻常的改变。
“东主!”
“东主,且等我们一步。”
将行欲行之时,张用诚几个人终于赶了过来。
“咦,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惟功稍觉意外,看向众人,先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各人都淋的落汤鸡似的,不觉噗嗤一笑,打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快起更了,还下雨,又冷,你们要唱的是哪一出?”
“东主,边走边说吧。”
虽然惟功不怕兵马司或是锦衣卫,不过遇着巡城御史也是麻烦,张用诚向来精细,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
“成,边走边说。”
惟功省得这个一直叫他很省事省心的心腹的意思,在马上点了点头,各人也都是翻身上马,在雨中勒着马缰绳,叫马用小步走着。
“这么说,倒也确实诡异。”
走到大时雍坊和安富坊交界地方的时候,张用诚也是将最近的诡异之处和自己的担忧全说了出来,惟功想了想,点头道:“小心没过逾的,虽然你没有回我,不过我早前有过交待,所以你也不算越权……再往后,我会将各种事情分开,象今晚的事,算是护卫,以后交给专责的人办,用诚你也跑来,耽搁明天的事情就不值当了。”
说到底,惟功也是有点不大相信自己会遇伏……毕竟是堂堂的皇帝心腹,虽说亲从、导驾诸官被剥了,带刀官资格当然也没有了,但毕竟是府军前卫堂堂都同,三品武职官,又是勋旧府邸出来的,动他,就是在英国公的脸上用耳光打的啪啪响……就算张溶这老头子再不喜欢自己,也不至于叫人踩在他头上去吧?
各种利弊权衡下来,了不起就是派几个泼皮无赖给自己添点堵,就象是在张居正府邸外干的那样吧……
张用诚嘴唇嗫嚅了几下,想再争辩,但这几年下来的习惯使得他又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他有直觉,这一次他就是觉得有不小的危险,而且危险直指惟功,但东主并没有把自己的担忧太放在心上,他不会和东主争执,特别是还有别人的情形之下,更加不会。
倒是他扭头看了一下在自己右手边的周晋材,这个黑脸哥们并没有在脸上露出嘲讽或讥笑他的神情,反而冲着张用诚重重点了点头……这叫张用诚感觉好受了很多。
众人一会合之后,慢慢的就是陶希忠和佟士禄策马走在最头里,张用诚和周晋材则一左一右,走在惟功坐骑的两边。
不知道何时起,周晋材跨下的战马开始不安的扭动着,发出咴咴的嘶鸣声,周晋材先是安抚,再就是喝斥,但战马仍然是在他跨下开始小跳起来。
“这畜生不知怎么了……”
周晋材有点骇然的感觉,战马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和杂马,挽马截然不同,哪怕是前方有战火硝烟,战马也能向前直冲而去,这本事是杂马没有的,平时骑乘时,战马也比杂马听话,好指挥,一匹好战马能抵得五六匹杂马,甚至更多,这就是区别所在。
但在今晚,在这雨夜之中,他跨下的战马突然不听使唤了,周晋材感觉有些着恼,就在他打算对这该死的马儿实施严惩的时候,走在最前的陶希忠突然叫道:“不对,东主,前头有不少人的样子,影影绰绰的,似乎是不怀好意。”
果然,在这通往安富坊的南北街市上,对面不到百步地方,似乎是有不少黑影在前头,他们似乎也瞧到了惟功一伙人,脚步加快,迎了上来。
“人不少,东主,我们退一退吧。”
雨夜之中,不明敌情,只隐隐约约看到对面人不少,为稳妥计,张用诚的建议是对的。
周晋材却是战意蓬勃,怒声道:“敢来打咱们的主意,凭我们和东主的功夫,杀他个屁滚尿流就是。”
张用诚还要再说,惟功竖起手掌止住了他:“用诚,不要再说了,你看看身后吧。”
对面的人群有人在吹着口哨,呼哨声声,也是从惟功等人的身后传了过来。
这一瞬间,张用诚面色大变,周晋材也是神色紧张,陶希忠与佟士禄二人,脸色也是极为难看。在他们身后,也是有相同人数的汉子,彼此用呼哨交流,步步往这边逼近过来。
“不打是不成了。”
最紧急的关头,惟功反而是最为冷静的一个。
所谓的统帅气质,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急关头,尽显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