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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流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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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的繁华远非容安镇可比拟,沿街望去,坊市车水马笼,高楼鳞次栉比,昭然进城的时候午市已开,街面上人很多,仕女缙绅,比肩接踵。

    昭然先找了家客栈要了间天字房,守堂的掌柜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并没因为昭然那身土布衣裳就另眼相看,但一个乡土青年带着个奶娃多多少少有些怪异,好在京都原本就是个人多事也多的地方,掌柜瞧了两眼便很快就令小二领昭然去看房了。

    这家客栈的四周都是塌房(注:明代存货的仓库),楼层高出了一截,二楼的天字房尤其敞亮,更让昭然感到满意的是转了一圈,也没见半个老鼠洞。

    “就这间了。”昭然定下了房,又开口问了些小二问题,无非是哪里最热闹,京里头又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

    这些问题每个初到京城的人都会问,小二也回得顺溜:“少爷您要是想买东西,从这儿走,过了正阳桥到大明门,那儿的朝前市最热闹,吃的玩的,要什么有什么,没有十天半个月您都逛不下来!”

    昭然听见小二喊少爷不禁心里一动,吩咐他打一盆水进来。

    小二倒也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水送来了,昭然赏了他几文钱,然后揽镜一照,果然他一路吃了许多野味,现在皮下血肉饱满,竟然仿佛又年轻了十几岁。

    昭然大为高兴,又有些踌躇,他这副样子不晓得九如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好在他是个遇事即忘的人,安顿好了洋葱头,然后从包袱里摸了几锭银子装进钱囊中,翻到骨哨的时候,拿起来又放在嘴边吹了两声,看着掌心中的骨哨不禁心想李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把骨哨塞给他?

    他想了想便仍将骨哨塞回原处,然后便按着小二的指点,过了正阳桥,直奔朝前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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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里的男人无论老少贵贱,大都身穿直缀,头戴*巾,也有不少是戴的是唐巾。

    昭然便找了间成衣铺子,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直缀,戴着唐巾出了门,经过路边的书画摊子,又给自己买了把折扇,这才摇着扇子兴高采烈去找吃的。

    他刚站在茶肆的门口瞧了几眼,便觉得四周似有人在盯着他看,昭然扭头去看却又没看见任何不寻常的人。从昭然进茶肆吃东西,到拎着给洋葱头捎的吃食出来,那道视线好似附骨之疽,总能若隐若现地感觉到它,任昭然想尽了办法也没发现看他的人。

    错觉吗,还是他被无灯巷的行尸吓出多疑症来了?

    昭然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客栈,他方才进城的时候觉得自己住得街很是繁华,等在朝前市逛了一圈,这才发现此处还算是京城人气清淡的地方。

    昭然回了房,洋葱头还在拱着臀趴在被上呼呼大睡,他便将手中的吃食放在桌面上。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昭然走过去将门打开,可门道里却没发现半个人影,而那敲门的声音依然在响,昭然这才恍然醒悟,这不是有人在敲门,而是有人在敲窗!

    他将窗户打开,从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人,声音如同老牛拉车,即缓慢又平淡:“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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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身上穿的是圆领儒士服,头上包巾裹着抓髻,双手拢在袖子里,稀奇的是他这么倒挂着居然下摆没垂下来遮着脸。

    “你是谁?”

    “张小白。”

    “你说我找你?”

    “你这骨哨不是从李夫人哪里租的?”

    昭然一下子来了神,原来骨哨是用来召唤眼前这人!

    “李夫人把这骨哨送给了我。”

    “死前还是死后?”他的语音依旧平淡,好似不是在问个熟人的生死,倒似在问路旁的一棵树一根草。

    “死前。”

    张小白又问:“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算是吧。”

    “这消息卖不卖?”

    张小白是买卖消息的,昭然更加来了精神,他心中有好多疑问终于找到人问了:“怎么卖法?”

    “单卖,抵卖,唱卖。”

    “怎么说?”

    “单卖即是你只卖这件消息里的一部分,当然你也可全卖给我;抵卖就是用你卖的消息换其它消息;唱卖就是你觉得这件消息很有价值,要价高者得。这个通常要凑客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卖出去的。但是李夫人如何死的消息已经有人向我预定了。”张小白又补充道,“除此以外,你还可以买断,即是指你不希望以后这件消息被卖出去,因此预先买断这条消息。”

    “我考虑考虑。”昭然回答。

    张小白也不勉强。

    “你要不要进来说话。”昭然瞧着张小白倒挂在上面都替他累。

    “不必,你屋里的那个凶。”张小白言简意赅地道。

    “凶……”昭然回过头瞧了一眼趴在床睡得流涎的洋葱头,他想了想道:“你一件消息卖多少价。”

    张小白张口即道:“有秘息,空息,独息,流息,看你要哪种?”

    昭然只好再次不耻下问:“这个是怎么分的?”

    “秘息是指有人曾在我这里买断消息的消息。”

    昭然忍不住道:“有人在你这里买断了消息,你也可以卖出去?”

    张小白的语调丝毫没有变化:“有人让我替他代养一条狗,这狗越吃越多,早就不够本钱,难道还要让我替他养一辈子?”

    昭然有些语塞,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张小白又道:“空息是指这件消息我这里没有,但是我可以替你代为查找,独息是指只有我知道的消息。”

    “那么流息呢?”昭然问道。

    “就是人人都知道,唯独你不知道的消息。”

    昭然想了想拿出一颗珍珠道:“我这珍珠可以问几件消息?”

    张小白眼一扫便道:“三件流息。”

    昭然差点跳了起来,如娘一共给了他三颗珍珠,他一路吃吃吃,喝喝喝,买买买,也才化了上一颗珍珠典卖的一小半价钱,而这颗珍珠却只值张小白三件消息,还是流息。

    张小白又补充道:“在无灯巷吹骨哨的人也是你吧,那时又有行尸,又有国师塔的佛子,没法跟你见面,但是路费你还是要付的。”

    “无灯巷你也去了?!”

    “骨哨响,小白来,童叟无欺。”

    昭然只得硬着头皮问:“那请问我还可以问多少流息?”

    “一件。”

    “这也太贵了吧!”昭然忍不住道。

    “贵是我小白的三大特色之一。”

    “那你第二大特色?”

    “贵。”

    “第三大特色……”

    “贵。”

    昭然只好狠了狠心道:“我想问容家庄容显的消息。”

    张小白立刻道:“在他的身上有流息二件,空息一件,秘息三件。”

    昭然听了心里一惊,张小白流息都这么贵,秘息必定更是天价,可是有人居然买断了他三件消息。

    “我想问容显是谁?”

    “交易吗?”张小白丝毫没有嘲讽昭然连容显是谁都不知道就跑来买消息的意思。

    张小白这么问,显然这只是件流息,昭然倒是大松一口气:“交易!”

    “容显,三囤村容十一之子,其母姜氏是钦天监正姜兰意的妹妹,幼时聪颖,号称九岁秀才,经常跟着其父容十一出门做向导,但大病了一场之后便傻了,这几年就没什么消息了。”

    昭然不禁有些傻眼,姜兰意居然是容显的舅舅,可那村长分明说埋在棺材里的是容十一的爹,那到底是爹还是儿子,他愣了半天,张小白服务态度极好也不催,耐心地等着昭然回过神来。

    “那件空息你能说吧,反正也是向人打听消息。”

    “有人向我打听容显的下落。”张小白说完,一直拢在袖子的手便伸了出来,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昭然手上的那颗珍珠便随着他的手又回到袖中。

    昭然心想原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在打听容显的下落,他一狠心又拿出一颗珍珠道:“我再买三件流息。”

    “问吧。”

    “容十一现在何处?”

    “十年前容十一就在夜孤城下落不明了。”

    “叶孤城不是个人?”

    “夜孤城!”张小白重复了一遍,“原名叫诸子镇,但在五六年前,这座城里晚上突然开始有行尸过街,因此镇民们就都搬到镇外去住了,久而久之,这座镇一到了晚上就成了座死城,所以现在人都叫它夜孤城。”

    昭然脸色不好地问:“这也算一件流息吗?”

    “免费赠送的。关于夜孤城共有流息三百零六件,空息九百四十五件,秘息七十九件。”

    昭然的脸黑了黑,转而问道:“容显的另一件流息是什么?”

    “杨府找他退婚。杨府是姜府作主给容显订下的亲事。杨府本是白身,但后来出了个三榜进士杨雪仕,姜老爷替容显定下的就是这位杨雪仕的嫡亲妹妹,当时杨雪仕初任监察御史。这两年,杨雪仕跟着右都副御史朱荣总督两广,以怀柔之策安抚瑶民归附,免了一场干戈,很得首辅万安的青睐,如今已经是右佥都御史了。”

    昭然忽然觉得张小白贵也有贵的道理,一番话不加半句猜想但却说得明明白白,当初订亲的时候,杨家是七品官,姜府是钦天监正五品官,杨府高攀了姜府自然皆大欢喜,可如今杨雪仕发达了,已经是四品官了,那就要替妹妹另选高枝了。

    “哼!”昭然好歹披了容显的皮,不免有些同仇敌忾。

    “你还想问什么?”

    昭然掂着手中的珍珠,又问:“国师塔的九如是谁?”

    “佛子封流景。”张小白说完很干脆地将珍珠收走了。

    昭然一阵心疼,心想早知如此该问个复杂点的话题,比如买件国师塔九如的流息也好啊?

    张小白做了两桩生意,又道:“免费送你一桩。”

    “何事?”

    “有人在你的房间里。”他说完便“嗖”地一声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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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昭然猛地一回头,就看见床铺上的洋葱头腾空飞了起来,门被自动打开了,洋葱头就从门里飞了出去。

    昭然大惊连忙追了下去,他仔细看,发现洋葱头并不是自己在飞行,而是被什么隐匿踪的人扛在肩上,那人遇墙变白,遇土变褐,生似条变色龙。

    他刚一出门,就将手里的洋葱头扔给站在廊下的一名黑衣少年。

    那少年长得长眉凤目,眼神极为犀利,生似藏了把钩子,硬生生地把昭然心里那句“好皮”给噎了回去。

    “有话好说,先把孩子放下。”昭然喊道。

    那个黑衣的少年已经扛着洋葱头从院墙上翻了出去,他奔跑速度奇快,要知道昭然跑起来都可以与闻之庚这样精通轻功的人不相上下,却怎么也追不上那个黑衣少年。

    昭然觉得那个少年好似故意在逗他,他追近了,少年就跑快点,等离远了,少年的速度又放慢了,总是离着一段差不多的距离跑在他的前头。

    虽然明知道这黑衣少年可能是刻意要引他去某处,但昭然也只得硬着头皮追了下去。

    两人转眼间便进了林子,昭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出落魔弓:“你再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子里转来传来一声少年的冷笑声:“你跟谁说不客气!”

    他的话音一落,林子里风声大作,卷得树叶在空中四处翻滚,昭然见十数尺宽的鹰隼朝着他俯冲过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前一扑,庞大的鹰爪险险地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昭然转过身来,只见那黑衣少年端坐在鹰背上,竟能驭鹰而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命令,那只鹰掉转头又朝着昭然而来。

    这只鹰隼虽然体格庞大但动作却十分地灵活,像逗弄猎物似的,撵着昭然在林子里窜来窜去,那少年的表情始终冷冷,见昭然从一坡上跳了下去,便坐着大鹰追赶了过来。

    他骑着鹰从坡上掠过,就见躺在地上的昭然手里拿着弓正对着他们。

    一箭射出正当是鹰从坡上冲出的时候,黑衣少年急忙提鹰上冲,那支箭依然擦着鹰身飞过,一时间空中鹰毛乱飞,黑衣少年不禁又惊又怒。

    昭然跳起来,准备接从半空中坠下的洋葱头,脑后却突然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