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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剑崖上,虚月宫。
月无极离开天下第一庄后,曾试图调息疗伤,内劲反噬时才察觉斐然殊心机之深沉。虚空业火极阳,少阳掌更阳,双火相炽,强行调息,只会损及五脏六腑。察觉身体异样的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虚月宫,进入月牙泉疗伤,但还是太迟了,功体已损。
月牙泉地处阴寒,集地月之灵气,最宜虚空业火修练者调息,用于疗伤往往事半功倍。照他功体受损情形来看,最快,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太慢了。
他已经慢了三年。聂云已变得面目全非。
再慢上半个月,他怕他会忍不住……
月无极心神一岔,体内烈火更盛,压抑不住,一口鲜血染红月牙泉。他睁眼,双目赤红上扬,映着水中红衣,已是狂极,妖极。他此刻入目皆红,入心皆杀,仅存一丝理智试图控制心脉,却力有不及。
正待要走火入魔之际,忽而一道极阴真气自背后徐徐灌入,虽无法化解他体内混乱的真气,却唤回他的理智。他闭目,抱元守一,半晌,终于将体内暴冲的真气引向四肢卸去。
“滚。”月无极仍闭着眼,却口吐冷语。
他的身后,一冷艳女子自水中起身,缓缓退回池边跪坐。玲珑玉体若洛神,芙蓉花面方出水,如此绝色尤物,若不细看,恐怕还看不出,她右袖之下,是一只玄铁铸就的假肢。
幻云姬,原是虚月宫副教主,以美艳的容貌与销魂幻阴掌闻名于武林。三年前被月无极免去副教主职务,卸去一臂之后,又以一只断魂铁手震慑一方,成为教中四大天王之首,地位仅次于两大护法。她的幻阴掌与月无极的武功互补,本是有助于他疗伤的。
“请让属下,为教主疗伤。”幻云姬道。
“滚。不要让本教主说第三遍。”月无极语声冷极。
幻云姬面上一瞬有受伤之色,旋即掩下。她直起背,望着月牙泉中那张这三年来对她永远冷硬却令她爱极恨极万般舍不去的脸,低着声道:“你该杀了我的,无极哥哥。”
月无极不语。
幻云姬道:“幻云从小便爱你,因你的虚空业火,幻云才修练极阴功法,为的是助益于你。我们一直好好的……一直好好的……直到那个女人……无极哥哥,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快?你为何不对幻云笑了?为何要娶别人?为何这三年来都不让幻云见你?”
月无极运功到紧要处,额头遍布细汗,耳中听到她疯言疯语,忍不住挑起一道水浪,挥过去。水柱如箭,直中幻云姬心口,将她震出月牙泉洞口。他闭目,咬牙,道:“你不配提云儿。”
幻云姬捧着心,幽幽道:“云儿,我也是云儿啊……”
洞外原先守着的两位护法见她又要进去,连忙拉住。
左护法道:“副教……咳,幻云姬,你控制一下感情。教主严令禁止你靠近他,若非此次教主伤重,就算你跪下来求我千遍万遍,我也是不会违背教主命令,私自放你进去的。”
幻云姬将视线从洞中缓缓移到左护法身上。看清说话之人时,她甩开抓住她的两只手,一双勾魂媚眼此刻若毒蛇吐信,张狂邪魅,看得左护法浑身僵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幸好这种视线只停留了一下,便移开了。幻云姬拂袖而去。
左护法吐出一口气,侧身恰好看到右护法揶揄的眼神。
右护法道:“跪下来求你千遍万遍?我怎么记得前副教主只是冷冷看了你一眼,你就毫无节操地退开了,我拦都拦不住。是你胆子太小,还是她真的积威如此之深?”
左护法干笑道:“哈哈,你才入教三年你不懂。幻云姬这女人太可怕了,当年跟教主一起打天下时就是以阴狠出名。本教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门派,能成为今天的邪教之首,绝对与她的做事手法脱不了干系,当然我也不排斥邪教这种称呼啦。”
右护法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也对,她擅用幻阴掌的右手被砍断之后居然可以改练左手,还用废掉的右手又练了一门功夫,从底层教众一直爬到天王之位,的确非常人……”
左护法点头道:“是啊,所以就算她谋害教主夫人,教主最终还是留下她一条命。”
虚月宫上下因着月无极对聂云的执着,至今仍尊她为夫人。
右护法对这个从未见过的教主夫人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教主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比幻云姬还美吗?”顿了下,又不经意地问道,“武功应该也不错吧?我刚刚稍微听到了一点幻云姬的话,难道教主夫人修练的是比幻云姬对教主助益更多的功法?”
左护法却笑道:“你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不过也难怪了,你好像是在夫人来了之后加入本教的,那时还是个无名小卒根本接触不到夫人。我告诉你吧,夫人不仅一点武功都不会,身子还弱得很。不过她好像会医术,救过教主几次。”
“医术?”右护法眼神一闪。
“我也不清楚啦。虽然没见过夫人用药,但应该是医术吧。”左护法摆摆手,阻止了右护法的再度发问,“不要再问了。虽说教主在疗伤,意识与外界隔绝,听不到我们说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老实点守着吧。”
右护法见左护法无意继续交谈,便也笑着点头,不再发问,只是思绪瞬间百转。
医术很好却从不用药?聂云跟月无极在一起没多久,月无极的功力就突飞猛进,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果然,是因为镇魂珠吧?师尊三年前的怀疑果然是正确的。而他,也没有白白潜伏三年。
三年前的聂云,正是师尊寻找的那位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至阴之人。至于如今出现的道门之秀,从月无极回教之后对亲卫下了追踪保护令看来,应该就是聂云无疑了。
师尊的大业,筹谋半生,终于,到了收网之日!
耿直的左护法并没有看到右护法此刻眼中的深沉思绪。
然而,受命跟踪监视月无极,一路尾随,全程围观的承影看到了。他随手拾起一片树叶,用细枝在上面勾勒笔画,写下三个字:右护法,而后悬在树上。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白鸟飞来,衔走树叶。
凌云峰上,天下第一庄。
斐然殊执笔批朱,正在处理积压的庄内外事务,为远行做准备。含光立于一旁,静候吩咐。
“行歌如何?”斐然殊问道,笔下不辍。
“高烧未退,不过顾清渠说,这两日内必痊愈。不过……”含光欲言又止。
“怎么?她也对你出言轻薄了?”斐然殊笔下一顿。
含光面上一红,承认了。
斐然殊叹气。别人发烧也就是昏迷,至多呓语,这姑娘偏不,昏一阵醒一阵,醒时精神好得不得了,逮住个活物就开始剖白内心感情。这两日他已听到不少抱怨言语,首当其冲者便是负责治疗的顾清渠,与负责照顾的春江花月二女。
据说她每每醒来看见顾清渠,总要拉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地说,童颜鹤发最宜少艾,一枝梨花压海棠啊压海棠,几乎要把顾清渠抓秃了,造成巨大心理阴影,并产生可怕的副作用——秦眠眠见行歌得手,立马效法,也将自己折腾发烧了。
至于贴身照顾的春江花月二女,更是凄惨。从脸到脚,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被轻薄过,行歌口中更是毫无遮拦,动不动就是醉卧美人膝,亲啊爱啊,美人如花吾心悦之,到了夜里还要点个姑娘侍寝,极尽逼良为娼丧心病狂之能事。
斐然殊自第一夜被她吓到之后,就将她全权交给医者与婢女照顾了。却也在一墙之隔,听过酹月楼动静,不由兴叹,这哪是发烧,这是发酒疯啊。叫来顾清渠询问,才知她是多日缺眠,暴饮暴食,狂饮烂醉,感染风寒,运功为他疗伤时又耗损太多,兼之多日思虑过重,一朝卸下压力,数病并发,才导致的精神错乱。
果然有病。
“病中之语,自然当不得真,是么?”斐然殊搁下朱笔,似在问含光。
含光却道:“属下以为,云姐也并非全然胡言乱语。她对属下曾说了一句,时光是把杀猪刀,直把嫩肉变腊肉……咳,虽然用词怪异,但属下猜测,云姐意识混乱时应是想起了过去……”
斐然殊眉峰一动,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又道:“若是想起过去,那便更当不得真了。”想起过去,便会知道她的飞蛾扑火扑的是那团虚空业火,也会知道月无极留下的那句话,确实属实。
若然知道这一切之后,她仍不怨不恨,不与他反目成仇,还心上有他……
那应是病得不轻。
斐然殊扬眉扫去无谓情绪,挥掌摇动金铃。
片刻之后,屋内出现四个妆容衣饰与身形都相仿的女子。上襦下裙,闺秀打扮,却是高梳道髻,素面朝天,自有一股淡然从容。若仔细看,不难发现,她们的五官或多或少都有些肖似行歌,那装束更是论道之时的行歌。
“属下听候庄主差遣。”四女齐声道。
“属下?”斐然殊挑眉。
四女神情倏尔由恭敬转为随性。
一女道:“贫道今日还未开张,庄主可要光顾一下?”
一女道:“事到如今,实不相瞒了,贫道乃天上谪仙人。”
一女道:“庄主测字还是相面?贫道包算包准,不准也要钱。”
一女道:“贫道夜观天象,庄主近日红鸾星动啊星动。”
斐然殊微笑颔首,“这无耻的模样颇有几分行歌的神韵。俗人画皮难画骨,你们却擅长隐藏自身气息揣摩他人气质,不是易容,胜似易容,不愧是画骨四绝。噫,斐某何德何能,能揽天下之才入我鸽房。”
画骨四绝,来自西方女儿国仿容一门,曾于多年之前在江湖上以仿冒武林名士为乐,造成一场真假难辨人人互疑的大乱。
斐无邪凭借天下第一庄鸽房的出□□报能力,一人独斗四绝,最终四绝技不如人,被迫与斐无邪定下契约,退出中原,永世不得再以仿容之术为祸中原武林。
直到斐无邪以飞升为名隐退,斐然殊以少年之姿接掌天下第一庄,这四个姑娘心思又开始活跃了,以为斐然殊年少可欺,结果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成斐然殊马前卒。此刻听到斐然殊假惺惺地说“何德何能”,四绝俱是咬牙翻起了白眼。
一人道:“庄主的确无德无能。”
一人道:“主要是脸好看,冷不丁帅我们一脸。”
一人道:“中原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男子……”
一人道:“也可能是我们生于女儿国,见的男人少。”
打死也不要承认自己是被斐然殊打服了。
对于来自女儿国的四绝来说,败在男子武力之下,可远比臣服于男子美色之下丢人多了。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传回女儿国,传回仿容一门,也是佳话啊佳话。
斐然殊一向从善如流,便道:“也是,怪斐某过分美貌。好了,有劳四位分别往东南西北四方行走,寻找太上感应篇。途中可以适当玩闹,不可伤害无辜人命。仿得最成功,骗过最多人的那一位,依照惯例,有奖。”
“是!”听到奖赏,四绝俱是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斐然殊布置妥当,将批好的庄内事务与其他武林公案交予含光处理后,长叹一口气,前往酹月楼,探望某个精神错乱几乎非礼了半个天下第一庄的天上谪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