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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飘霏很快就知道那个差点撞上他们车的车主是谁了。
似乎所有富家豪门都一样,总会生产那么几个玩世不恭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他们通常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总有一种“世界围绕着我转”的迷之优越感,能仗着自己的性子和欲望做出让人不可理喻的事。
“怎么会现在才来?不是说了要你们早点过来吗?”大宅大厅的主位旁,站着一位身材高挑还颇有些壮硕的年长女子。她一身黑色绒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子挺得笔直,即使都看得出这女士已经上了一定的年纪,却依然精神奕奕。这便是付家的大姑奶奶,付腾海唯一的女儿——付崇雅。
虽然是女儿身,且又出生在儿孙一堆的富贵家族,但付崇雅这个人早在她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亲族和商界颇有盛名了。付崇雅和她的大哥付崇信一样,都是父亲原配钟夫人所生,也都曾为光华集团的创立和发展立下汗马之功,但相较于付崇信的保守、求稳,付崇雅更加大胆,也更果敢。据传付老爷子付腾海刚建立光华公司不久,因为跟传言有政界背景的同行竞争同一笔生意,双方互不退让,隐隐有对峙之势,付崇信怕得罪了这位有背景的同行,便劝老爷子放弃,但付崇雅不信这个邪,风风火火白布一披跑到竞争者家门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说自家养活一大帮老小不容易,不像同行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笔生意没了还有下一笔,他们付家却是没了这笔生意全家都要喝西北风……就这么一连闹了三天,有人来驱赶呵斥也不怕。她抓准了对方要面子怕出丑的心理,最终逼得人家主动让步。
就凭着这一举,付崇雅算是闯出了名声,还在商界得了个“浑不吝”、“俗不怕”的封号,不少人看到她就头疼,可又拿她毫无办法。
公正点说,付崇雅比她的哥哥付崇信更有能力,也更有手腕,甚至有段时间,提起光华,提起付家,人们只知其有付崇雅,却不知有付崇信,如果不是钟夫人的过早离世和后来肚子里揣着孩子的继母,也是付腾海秘书的朱氏野心勃勃的上位,这两人之间的争斗胜负还很难说。从这件事上我们也可以得出一个经验——想消除两人的争端,莫如制造出一个共同的敌人。总之这对同胞兄妹很和谐,至于他们跟朱氏及她所生的孩子是不是和谐,那就只能呵呵了。
这位付崇雅付姑奶奶,在付家向来说一不二甚有余威的,所以也才堂而皇之地站在付宅大厅的主位,没有人有异议。只是此刻,她虽板着脸严肃地训斥着眼前人,但听那说话的语气,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倒是宠溺的意味更多了一点。
“我已经来得很快了好吗?”一个年轻得近乎稚嫩的声音在闹哄哄的大厅张扬地响起,印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型高瘦甚至称得上单薄的青年男子,眉目俊俏,可是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透露出了他的轻浮和玩世不恭。这是个一看就知道被保护得很好的男生。“妈,你不知道外面堵着多少人,我的车都差点进不来了!”
付崇雅尽管还绷着脸,但眼神里不经意闪过一丝难掩的笑意。她作势拍打了一下他,并借故为他整理了下稍微歪斜的领口。“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要不是我特意拜托你堂哥去逮人,估计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你又在哪个地方厮混?”
“什么叫‘厮混’啊?”男子马上高叫了出来,声音脆利,仿佛能穿透整座喧杂的大厅。“我最好的一个哥们庆生,我能不去捧场吗?多少聚会我都推了……”郎朗辩驳着,周遭不时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和凑趣声。
单飘霏隐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靠近窗帘,帘幔刻意换了低调的灰白色,恰与她的衣裙融合在了一起。她看不太清大厅正中发生了什么,不过却可以听到他们的说话。她喜欢通过人物的对话、表情以及肢体语言去判断他们的性格和内心状况,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和习惯。
看来刚才在付家大宅门外,差点跟他们的车撞上的就是这位颇抢眼的大少爷了。她从没见过他,但现在也能准确地判断出他的身份,他想必就是付崇雅的独子——鄢以航了。
待在付家这么多年,虽然从未主动刻意打听,但一个家族里人多嘴杂,总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是是非非传出来。付崇雅结过两次婚,第一段婚姻并不顺利,大概是她那强势的个性和一心扑在事业上的行为并不见容于她的夫家,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了好几年,还是以离婚收场,并未有孩子。这鄢以航是在她嫁给了据说跟付家门当户对的鄢家以后生的,还是在年近四十的时候拼了老命才生下来的。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然如珠如宝,养出这么一个任性娇惯肆无忌惮的大少爷,一点也不奇怪。
单飘霏的嘴角浮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手里端着一杯付宅佣人送上来的温茶。今天付家大宅来的人特别多,不光是亲戚,还有亲戚的亲戚,朋友,商场上的合作伙伴……总之到处是人,幸好付家的大厅够大,分上下两层,倒不觉得拥挤。大多数人是一起结伴来的,也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老一辈有老一辈的关系网,年轻人也自有年轻人的交际圈,看起来互不相扰,但仔细看又似有若无地结成某种微妙的联系。
她低头轻啜了一口茶水。鄢以航那边似乎又说了些什么话,引来笑声一片。一群加起来不知有几百岁的女人,围着付崇雅和她的儿子不断地闲聊说笑。照理说付大太太关悦娴应该是今天的主角,但此刻她却不在这里,付腾海的灵堂被特意安置在另一个独栋的宅子,要吊唁祭拜的人都会去那一边,大概她是去那边招呼去了。付崇雅作为在这群人中占广华股份最多分量也最重的人,自然是被重点关注和巴结的对象。
不知不觉水就喝到快见底,她正思忖着是不是再去要一杯水,耳旁便响起一道她想忽略都忽略不掉的声音,似远似近,似笑非笑——“你回来了?单飘霏,好久不见哪!”
声音是从她左侧传过来的,伴随着说话声的,是一双高跟鞋底摩擦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音,清脆,而且尖锐。
她很奇怪在这么嘈杂的大厅里,为什么自己还能对这个声音听得如此清楚,包括她走路的声音。
她几乎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么多年了,有些人,有些事,就是摆脱不掉,不管你愿不愿意,或者强迫自己忘记,它会在你毫无察觉间渐渐变成一道梦魇,午夜梦回,如影随形。
她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板正面孔,毫无表情地去迎接这位不请自来的“故人”——付哲敏。付家二老爷付崇杰的掌上明珠。
落入眼帘的是一张修饰得极为精致的脸,杏眼柳眉,下颌削瘦,仿佛被刀从两颊边削去了似地,这让她的轮廓变得立体,却又不免给人一种尖刻和不易亲近的印象。
单飘霏打量着这张脸。这张脸和她记忆中的那张脸依稀没有什么不同,大概只是多了一些成熟,多了一些冶艳,也多了一些成年人才有的世故。而那份带着戒备和敌意的犀利,却自始至终都存在,只不过过去是不加掩饰地表现在脸上,而现在则是影影绰绰地掩映在她的眼底。
“好久不见。”“故人”相见,自是要打声招呼的。她依旧站在原地,腰肩挺直,眉眼无波,嘴角噙着礼貌的淡笑。
付哲敏盛装而来,一身隆重的深色礼服,踩着三寸高的名牌皮鞋使她可以居高临下地俯望着她。
单飘霏还是习惯站在那些最不被人察觉的位置,她也是循着这一点找到她的。她并不是故意来找她的,付哲敏刻意对自己强调这一点。她只是从二楼随便往下一望就看到了她。今天的单飘霏穿着她一贯很少穿的长裙,亭亭立在那里,仿佛是一道勾人窥探的风景。尽管并不张扬,却只要让人注意到了,就很难移开目光。
“特意从美国赶回来的?”付哲敏柳眉一挑,语气听不出是戏谑或是嘲讽。“你倒是挺有孝心。”
“尽我所能而已。”她表情不变,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这时不断有人从她们身边经过,也有不少窃窃私语和看好戏的声响,单飘霏仿佛浑然未觉。她目光笔直地盯着付哲敏,盯得她都有点心头发毛,竟一时忘了该说些什么,单飘霏才略微退了几步,朝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有点口渴,去拿杯水。”然后,便转身往别的地方款款离开了。
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付哲敏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裙摆,眼神不明地瞪着她远去的身影。她记得小时候单飘霏初到付家来的时候,就是这种仿佛什么都与她无关,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爱说话,不爱玩,更不会像他们这些正经的付家子女一样争宠撒娇。在她的记忆里,单飘霏仿佛只会学习,只会看书,只会宅在她那间小房子里做自己的事,也可能什么都不做,睡觉或者发呆。
她一点也不喜欢单飘霏,当然也包括她的那个小三母亲。她相信这付家所有的人,除了三叔付崇谦,都不会喜欢那对母女。一对靠着小三的不入流身份上位的母女,谁会瞧得起呢?她曾经用尽各种方法,各种手段去对付单飘霏,曾念宜毕竟是长辈,她不好出手,但是对单飘霏,她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客气的。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成功。尽管付哲敏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单飘霏像是一个毫无正常感觉的人,情绪和感知仿佛天生缺少了一块。他们辱骂她,她一言不发,欺负她,她跑得倒挺快,用言语讽刺她,她无动于衷,有时候还会简单地回复几句,就像今天这样。这样的人,你很难想出对付她的好方法,因为她好像没有软肋。
实在让人心塞得很。
单飘霏朝茶水房那边走去,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付哲敏的目光还焦灼在她的后背。那目光仿佛还有热度,好似恨不能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她联想起付哲敏的那张脸,不觉轻笑了出来。
和付家的其他人比起来,付哲敏也算是难得真性情的人了。说起来付哲敏比她还大了几岁,但有时候她会有种错觉,付哲敏只是一个孩子,而不是一个她理论上该称为二姐姐的人。
茶水间眼看近在咫尺,还有佣人在那里不断为客人端茶倒水或者冲泡饮品。她刚要迈步走过去,就不经意地瞥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高大身影。那是……
一身黑色紧窄风衣的男子,从她面前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他似乎是刚从通向后花园的落地阳台外走进来,目不斜视地正往某个目的地笔直而去。
紧抿的薄唇,还是那副严酷的模样。
“嗨,你……”有一刹那,单飘霏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有些飞扬起来。在这个和她完全格格不入的地方,能遇见一位可以结交的新朋友,也是一件让人振奋的事不是吗?
至少,她不会显得那么孤独。
但话仿佛还在她唇边打转,她就看见那个人已经朝着付崇雅那边走去了。
“以行,你来了!”付崇雅那道带着明显愉悦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穿透混沌不堪的嘈杂,直直刺进她的耳膜。“多亏了你啊,不然我这个不肖子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逮到人呢?”
单飘霏怔住了。
“这是……?”人群中,有不认识这位男子的人私下问旁边的人。
“你没见过?”有人笑答:“付崇雅的夫家侄子,鄢以行。”
望着走向付崇雅和她儿子的那个人,单飘霏拿着杯子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像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她仿佛听见内心有一道声音在隐隐嘲笑她的天真和幼稚——
这里怎么会有人是能被自己信任和依靠的?她从来只有她自己,自始至终都是。